1937年8月7日,蒋介石在南京主持召开了全国将领国防会议。
要把举国诸侯都召集到一起,讨论合在一起打仗这件事,若放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各个山头的武林派别,什么少林武当,峨眉昆仑,过去多多少少都跟你有过那么一点恩恩怨怨,不是一个帖子发过去,人家就肯赏脸,来赴你这个武林大会之约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就连曾称霸一方的诸侯,也不能置之度外。
去,自然要去,但是大大小小的算盘还是要拨的。
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榘没有问题。
宋哲元即使到南京后还痛哭一场,后悔自己棋错一着,不仅丢了平津,还损兵折将,那惨兮兮的样子,把一旁的阎、韩看得心拔凉拔凉的。
唇亡齿寒,再不往前顶一下,后面轮到的就可能是自己了。
广东的余汉谋问题也不大。
他是蒋介石亲自扶上马的,两广事变结束又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稳,造反既无资本又缺胆量,所以只会“月亮走我也走”。
尚让蒋介石把握不定的是西南那几个诸侯。
广西李、白拿着蒋介石“共赴国难”的电报,把新桂系将领都召到一起商量。
这份英雄帖,四川刘湘和云南龙云也几乎同时收到了。得知李、白那里也有一份,他们赶紧派人来劝阻,说你们千万别去,这老蒋一贯居心叵测,这次是不是想借抗战之名,把咱们这些老伙计都给扣在南京啊。
说得有理。可是新桂系的这些人也不是缩在广西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们天天都在观察时势。
如今不比从前,是真抗日不是假抗日。
广西就跟当年晋东练兵的29军一样,也是把日本军阀作为假想敌的,否则的话,如何动员民兵,又怎样打造“民防建设模范省”?
倘若不去,平时喊的那些抗日口号岂不明摆着是在自欺欺人。
去是肯定要去,问题是派谁去。
以前两广事变,蒋介石发出邀请函,白崇禧不肯去,李宗仁去了。大家排排座次,怎么轮也得轮到白崇禧了。
这是一个正名的好机会。
白崇禧便说,这次老婆是坚决支持我去的,抗日时机成熟,正是吾人报效国家之时。
得知白崇禧铁定赴京,蒋介石大喜过望,马上亲自派飞机到桂林来接人。
那天正好下着大雨,天气不好,就来了一架水陆两用座机。
估计这水陆机还属高科技,连飞行员都是德国人。飞机起飞后,先到南昌,本来想先下去休息一下的,不料雨下得越来越大,就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机场由于积水太深,连水陆机也没法停。
无奈,继续往南京开吧。到了下关机场,往下一看,跟南昌没什么两样,也是水漫金山,根本就落不了脚。
这真急死人。幸好,旁边还有一个水上机场,总算是停住了。
白崇禧到达南京,把日本人都惊动了。
早在北伐时期,因为打过一些漂亮仗,白崇禧就有“战神”之美誉,乃至在他抵宁后的第二天,日本有家报纸即予以报道:战神归来,中日战争终不可免。
白崇禧赴约南京,不仅安然无恙,而且在国内声誉上率先拔得头筹,如此一来,其他西南诸侯再也坐不住了。
说到底,在当时那种大气候之下,国内无论哪个政治派别,要想立住脚的话,都是要扛抗战这杆旗的,要不然,你就等着砸牌子吧。
国防会议当天,刘湘就赶到南京,几天之后,龙云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会议开始后,在讨论和战问题时,阎锡山第一个发言,极力主战。第二个发言人就是刘湘,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仅极力主战,还报出了具体的数据。
一旦抗战,四川可出兵30万,壮丁500万,并供给若干万担粮食。
当着大家伙的面,刘湘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小时,把众人都给镇住了,连旁听的孙科都偷偷写纸条,说没想到四川人这么会讲话。
会议结果,凡发言者,一致主战。
日本方面则杀气腾腾。
在这之前,为什么杉山元还觉得有点争不过石原,为什么所谓的强硬派和稳健派看上去还能够势均力敌,不是说大家真的被石原老师的宏阔远见所震慑了,而是他们对能不能在短期内全取平津乃至华北尚无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实践证明,从香月奉旨出发,到平津沦陷,连一个月都不到,这使强硬派的尾巴一下子就翘上了天。
如今的杉山元乐得牙都快碎了,他再也不屑于与那个叫做石原的小青年去白费口舌。
军人就得有个军人的样,看看这家伙,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就喜欢靠一张嘴嘚不嘚。怎么样,“支那”有你说的那么难打吗,平津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被我们给拿下了。
平津一战,使石原身上“民族英雄”和“唯一战略家”的光环大为褪色,后者关于“陷入中国泥潭”的预言在军部也几乎沦为了一则笑谈。
中国军队有什么呢,我们还没花太多力气,他脚下的地就在抖,他身边的水就在流,最后他也必将一无所有。
在日本国内,从关东军到参谋本部,从普通军人到议会政客,从一般国民到皇室成员,都被“胜利的光芒”搞得晕头转向,完全不知西东了。
在临时议会上,一下子通过了军部提出的33个提案。这些提案里面,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都有,反正一个目标,都是奔着侵华战争去的。
作为元首的裕仁当仁不让,自己给自己戴了顶帽子,呼为“海陆军大元帅”,并建立了统帅部。
这标志着此时的日本国内已进入了战时体制,战争机器隆隆开动。
平津之后,香月继续进攻绥察两省,不过在此之前,他首先要经过南口。
8月11日,南口战役打响。守南口者,为汤恩伯。
汤恩伯,浙江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8期。
民国年间,“军事学东洋”潮得很,犹如现在的考托福雅思,拿着陆士文凭回来的,不说走路个个鼻孔朝着天,起码衣着得光鲜,有个“海龟”的样。
汤恩伯却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海龟”,也许叫他土鳖都是客气的。这位仁兄是个黑脸大汉,天气热的时候,两只裤脚,一只包着鞋跟,一只卷到膝盖,活脱脱一个老农的形象。只有穿上军装,别人才会知道他是当兵的,而他又是一个邋遢兵,军帽、皮带、军服的颜色竟然还可以从灰到黄分出几个档次,那就表示,有的是刚刚洗过,有的已经好久没洗了,属于生人勿近类型。
兄弟是个粗人!
把汤恩伯往士兵堆里一扔,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官,而汤恩伯也确实经常把自己扔到兵堆里去。他闲下来不是正襟危坐地坐在大帐里,而是主动去找基层的兵吹牛,特别喜欢找号兵,因为号兵对下面的事情知道得多,也能吹,大家其乐融融,有什么说什么,时间长了,老汤遂有“与士卒同甘苦”的美名。
汤恩伯原先驻防绥远,接到命令后,他便率自己的第13军火速往南口赶,可是在张家口被刘汝明给拦住了。
刘汝明不肯让他去接防南口:这是我的地盘,说不能过就不能过。
这一天是7月25日,第二天北平就发生了“广安门事件”,华北有如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可是南口近在咫尺,你却不得其门而入。
汤恩伯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给刘汝明跪下磕头,可是那个土霸王却始终不肯松口。
老汤一路上考虑的都是敌情战术问题,他当时不仅准备接防南口,还有进入华北援助第29军的计划。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让自己人给挡了道,而且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战场之上,时间是耽搁不起的,几天之后,平津便双双失守。
汤恩伯捶胸顿足,痛心之至,然而这些内幕又不能跟部属们多讲,那些拼命三郎几乎个个性如烈火,眼瞅着哥几个都是去为国效命,又不是夺人地盘,你给来这一套,立马拎着斧头去找刘汝明算账都有可能,那样事情就闹大了。
只有自己闷在心里,平时那么爱说话的人现在也哑巴了,即使亲近的人问起,老汤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含着眼泪,黯然神伤。
打又打不得,过又不能过,后来总算找到了办法,却还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而是托人情,找关系,走后门的结果——刘汝明的老长官是冯玉祥,开了这个后门,刘汝明才答应放行,就这样,老汤以堂堂中央军中将军长的身份,还不得不一路赔尽小心,唯恐刘汝明又忽然变卦。
南口为长城要隘,南京政府早就拨下专款给刘汝明,用于修建国防工事。可是汤恩伯到了南口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国防工事了,刘汝明连个棚子都没搭!
向南口发起进攻的是关东军第11独立混成旅团,旅团长铃木重康少将(陆大第24期)。
在此之前,铃木刚刚击败第29军,而按照陆士届次,他又要比汤恩伯高上一届,这个时候,学长当然不会把他的中国学弟当一回事。
战场之上,武器优劣和部队训练固然是主要的,但将领在战术运用上的短长亦不容忽视。
著名兵学家蒋百里在预测中日之战前景时,曾站在纯军事学的角度,提出一点最大的忧虑,那就是军官素质与日方有不小差距。
日本的师团长,一般都必须毕业于陆大,此外,还要积累相当的资历,否则绝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这并不单纯是在论资排辈,实际上也是在挑选军事教育和实战经验都双重拔尖的最佳人选。
反观当时的国内,黄埔生虽已逐步走上舞台,但黄埔课程级别太低,仅仅是为训练连排长而设,从军校毕业后,这些“连排长”没打几仗就升到营团级了,先前经历的又主要是国内战争,导致指挥高等级战争的经验严重不足,现在要他们一下子调度一个师或师以上的军,乃至十万二十万的集团军、方面军,就难免会有困难。
其实蒋介石自己也未尝不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