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老祖宗悠悠醒转过来。
“老祖宗且先躺一躺,起得快了容易头晕。”绣屏见老祖醒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说一声,然后打起帐幔。
“快,快请王大夫。就说老祖宗醒了。”她吩咐小丫头一声,便陪坐在近前。
这几日因着老祖宗的病,王之乔便常住在卫府。
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提着药箱子来了。
“王之乔见过老祖宗!”绣屏听得他掀帘子进来,便把老祖宗扶起,半坐在床上。
然后依旧放下帐幔。
“王大夫进来吧,不必多礼。”老祖宗说一声,王之乔从外面进了内室。
绣屏从帐幔里牵出老祖宗的一只手,然后拿一方帕子覆上。
王之乔方才放下脉枕,绣屏把老祖宗的右手移到脉枕上。
“得罪了。”王之乔道一声,然后把上老祖宗的脉膊。
良久方道:“烦请换一只手。”
绣屏轻轻进了帐幔里。帮着老祖宗翻转个身,侧着躺下。
把她另一手搁在脉枕上,依旧覆上帕子。
王之乔又诊了一番,终于收回手来:“老祖宗已无大碍。待在下再开两剂发散的药,便可痊愈。”
老祖宗一听这话高兴极了。
大约是心理方面的因素,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打水,请王大夫浣手。”绣屏冲着外面喊。
此时流云姑姑走了进来,道:“你且去前边儿等王大夫开方子,奴婢来陪老祖宗说话解闷儿。”
老祖宗道一声“好”,绣屏自去前面。
早有小丫头捧着银盆、毛巾进来,伺候王之乔浣手罢。
外间的桌子上摆着四色糕点,四色干果。
荷香奉上茶来。
王之乔坐在桌子边上,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茶,然后便动笔开方子。
“照着这方子抓两副药便是。”说罢把药方子给了绣屏。
绣屏点了点头,把王之乔送出清雅斋外。
“你们好生看着,我去去便回。”绣屏向小丫头嘱托,然后亲自去药房抓药。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
此时老祖宗刚醒,便对着流云嚷嚷个不停。
“你说说,我病了这几天,也没个人儿来看看我。”老祖宗以手抚额,便骂,“这些个没良心的!”
卫容若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地瞒着。
此时流云便说:“老祖宗病得迷迷糊糊,几位姨娘和小姐都曾来看过的。只是见着老祖宗一直昏睡,便先回去了。”
“是吗?”老祖宗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文氏也来了?”
“文姨娘来过的。”流云再不多说,她是生怕老祖宗扯到卫容若身上。
可却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容若那丫头想必也来过。”老祖宗仔细回想,“我记得我刚病那会儿,似乎听她说话来着。”
“老祖宗的记性果然好!”流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
老祖宗点了点头:“后来怎没见她来?别以为我病着,谁来了说话,我都听得真真儿的。”
“可能是三小姐近日忙着。上次不还说,给三殿下配药的嘛!”流云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老祖宗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说的也是。我就怕文氏那坏胚子,没事儿给她使绊子。”
流云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突然听得门外一片嘈杂之声。
似有凌乱的脚步声。
“你不能进去!”这是荷香的声音。
老祖宗与流云仔细去听,就听另一个丫头的声音道:“奴婢因想着老祖宗醒了,怕是口渴要吃茶。因此便奉了茶来……”
那声音渐次低沉,几近不闻。
老祖宗能想着她低眉垂首的样子。
“也不拿个镜子照照!即使老祖宗口渴了要吃茶,要你一个浣洗的丫头何用?”荷香的声音带着恼怒。
荷香本是近身伺候的,自然瞧不上外头院儿里的到老祖宗跟前,端茶倒水。
“上次你毛手毛脚的,给老祖宗奉茶。连茶碗都摔了……”
荷香的声音稍稍停顿,然后便拔高:“再说了,怎知你又安了什么心思。这茶里是不是加了甘草和甘遂?”
流云听这话便知,是清珞!
虽然昨晚的事情已有定论:一切都是三小姐指使,与两个丫头无关。
并且两个丫头还落了个忠心的好名声。
但荷香心直口快,故意挖若她来着。
流云心里犯着疑惑:清珞不是病了吗?
也真是,这天浣洗的丫头接二连三的告假,便只剩下清珞一人。
本以为荷香把她拦住也就罢了。可事情远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就听清珞大声叫着:“奴婢有急事求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开恩!”
听得荷香与清珞一番推攘,脚步声凌乱。
荷香一个不防,竟是让清珞进得门来。
又听“呯”地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
“奴婢清珞,有急事求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开恩!”
流云愣在那里,请老祖宗示下。
老祖宗还没发话,就见清珞跌跌撞撞地闯进内室,后面跟着满脸焦急的荷香。
“老祖宗恕罪,奴婢没拦住……”荷香说着跪了下来。
老祖宗抬了抬手:“先下去吧,把外面收拾一下。”
荷香退了出去。
就见清珞跪在老祖宗面前,磕头如捣蒜:“清珞请老祖宗开恩!”
老祖宗烦燥的很:自己的病刚刚有些起色,却偏有这些个没眼力劲儿的来。
流云便问:“可是有什么事?着急上火地进来。若是吓着了老祖宗怎么办?”
清珞稍稍抬头,眼中滴下泪来:“老祖宗,下毒的人不是三小姐!”
流云听得这话忙着想拦,却没拦住。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出来,老祖宗一下子愣了。
“什么?下毒?三小姐?”她问。
流云急忙说道:“老祖宗,你听错了。清珞是说,三小姐是大夫,能解毒,救死扶伤。”一边说,一边给清珞使眼色。
清珞却好像没听懂一般,又一个头磕了下去:“看来老祖宗不知此事。那清珞便做学舌的鹦鹉,把这事儿与老祖宗说一说……”
“大胆!老祖宗病刚好,有什么事儿改日再说!”流云是真担不起这个责任。
万一老祖宗听了清珞的话气出个好歹来,那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老祖宗却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于是脸一沉,道:“让她说!没得什么事都瞒着我!”
流云见拦不住,暗自焦急,却只能垂着手站在一旁。
“昨晚的时候,三小姐在梅园里。指使宝璐把甘遂给奴婢,然后让奴婢趁机放进老祖宗的药罐子里……”
一句话没说完,老祖宗气得连连咳嗽,却强撑着问:“甘遂便是毒药?”
流云急忙上前,轻轻拍着老祖宗的背。
清珞摇了摇头:“甘遂不是毒药。但是老祖宗的药方子里有甘草。若再用甘遂,便是十八反。”
“别说了!”流云断喝一声。
“说下去!”老祖宗斩钉截铁。她的眼神仿佛能杀人。
这也不怪老祖宗。
她本来病着,此番醒转,又听得这话,还以为自己死里逃生。
“老祖宗别生气。奴婢没有用甘遂,下毒的人也不是三小姐!”清珞赶忙解释。
流云不解:人证物证俱在。清珞昨晚明明还说,是三小姐指使自己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老祖宗的脸色平静了些。
清珞方才继续说道:“表面上,是三小姐指使奴婢给老祖宗下毒。实际上,这是文姨娘设好的圈套!”
“昨天晚上,文姨娘让奴婢去芳华苑里告诉三小姐,说宝璐姑娘让她去梅园。
“三小姐不防有诈,便去了。然后文姨娘突然出现,宝璐拿出袖子里的甘遂,奴婢与宝璐便说,是三小姐指使的……”
清珞一阵后怕,却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流云“啊”的一声,不敢相信。
老祖宗却听清了。立即拿过桌子上的烛台,一把扔到清珞脸上:“好个背主的东西!文氏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了?”
清珞被烛台砸中,也不敢躲,额角一时便鲜血淋漓:“奴婢自问对不起老祖宗,对不起三小姐。
“此番只求老祖宗,看在清珞七岁便入府的份上,别让文氏把奴婢许给余大夫!”
清珞也顾不得痛,只向老祖宗磕头。
“那余大夫,可有什么不好?”老祖宗忍不住问。
“老祖宗,奴婢们听说,那城东的余大夫连着死了五房妻妾。据街坊邻居说,都是被他毒死的。”流云轻轻说道。
老祖宗此时心下明了:准是那文氏捏着清珞的卖身契,逼良为娼罢了。
“容若那丫头现在何处?”老祖宗这话是问流云的。
“三小姐……被老爷下令关进了库房。”清珞却抢着说,“还说,任何人不许探望……”
流云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就听老祖宗叹了口气:“罢了,我明白了。你既在我房里,便安安心心等着过几年放出去。
“但只一样,今天的话,再不许同他人说起。”
清珞连连点头,老祖宗又道:“去罢。若是文氏问起,你便说我得知三小姐的事,发了很大的脾气。以致迁怒于你。
“若再有伤天害理的事,绝不轻饶。”
清珞答应一声,拿帕子捂着额头,匆忙退下。
“让小丫头去门口迎着。若是老爷下朝,让他即刻来见我。”老祖宗对流云吩咐。
“还有,告诉荷香。清珞没有来过。”
流云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