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年大年一过,王丰收母子俩便张罗着准备上京赶考。
上京考状元是龙山村从未有过的事,隔壁的张大头刚摔死了头牛,提了一块牛腿上王丰收家凑凑热闹。
没想到冬花婆正为王丰收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发愁,她对张大头说:“进京考状元的都是文曲星下凡,张郎中说城里大户人家上京赶考那是书僮丫环马弁一大帮,可我家丰收独自一人千里迢迢上京城我怎么放心的下。”
张大头点点头,说:“这倒也是,丰收兄弟人又小这路上谁保准没有个强盗恶人猛兽。”
冬花婆更急,央求张大头给想个法子。
张大头搔了搔脑袋想了想说:“有了,阿水和玉民还有青皮他们过罢春节就要出门讨饭了,他们反正是讨饭四东八处都无所谓,要不跟他们说声,顺丰收的路上京城一道去算了,沿途互相有个照应。”
王丰收叫起来了:“乱扯,跟讨饭的一起上京,开什么玩笑……”
张大头说:“丰收兄弟不愿意就算了。”
冬花婆也没辙,见大头拔腿要走急了,拉住他对丰收说:“儿呀,这有什么关系,他们走南闯北多年跟他们一起上路为娘也放心了,再说他们讨他们的饭又用不上你管饭,白赚了几个书僮马弁。”
王丰收说:“事倒是好事,但与乞丐为伍进京赶考如果让道光皇帝知道了不是很难堪。”
冬花婆笑了:“这有什么,说大书的讲唐朝大元帅薛仁贵还是讨饭的娘在破窑里养大的,还有岳飞大元帅不也是讨饭娘养大的,儿呀这次合该天意与讨饭的一起进京,说不定将来也能做个大元帅。”
“初三、十一不用择日。”
冬花婆为了省包糖,就没上风水先生那儿讨吉日,顺大流定在正月十一送子赶考。
送行的除了冬花婆,还有村保、张伎山、张大头一些人,场面应该说颇有些壮观。只不过夹杂着送行讨饭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一点从“小官”村保,“小商”张伎山的脸上可以感觉到,鉴于此,他们软绵绵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溜之大吉了,生怕给人看见说笑话。
而冬花婆毕竟是送骨肉,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千叮咛万嘱咐等把一切都交待了三遍时,日上三竿了。
等得极不耐烦的阿水他们三乞丐,将打狗棒擂得尘土飞扬震天响。
“猪油婆你有完没完,再缠下去不上路,这顿午饭赶不到镇上了,就是赶到了也是冷菜冷饭,新年第一天开工总不能吃得这么差,再不走,干脆上你家吃个饱再说……”
“就走,就走。”冬花婆抹了把脸就转身,她倒不怕被吃顿饭,她怕误了十一这个好日子。
上路后,三个讨饭的对王丰收挺客气,因为在他们眼里王丰收只要一上京城就能做官,这做官的他们可清楚,行有轿住有楼吃有山珍海味玩有美女奇宝——他们与未来的官老爷一起上路是他们的福气,这现成的马屁不拍除非是死人。
他们让王丰收走在中间,阿水打头因他辈分大年岁最大,青皮与玉民殿后还把王丰收的大包裹用打狗棒抬着,看上去活脱像唐僧四师徒上西天取经的景象。
王丰收将装满衣物书籍的大包裹给他们抬,可装有五两白银的钱褡子却始终提在手里。他虽是个读书人平日里看不起银子,认为那是铜臭狗屎粘在身上玷污了文人的清白。但出门在外却又万万离不得的,这点不用老娘晓以利害他是明白的。早在懂事时,他就在张郎中的药馆里看到一个山里大汉配一副救命药,却因少一文钱张伎山不肯发药,急得那大汉跪在地上磕头也打不动张伎山的心。用张伎山的话说,少一文钱就没赚的啦。后来还是王丰收发善心偷偷在张伎山钱柜偷了一文钱给那大汉才救了急。
一想到钱,王丰收不由替阿水他们着急,他们每人破短褂上左口袋一只破碗右口袋插一双筷子再加一根打狗棍,这万一讨不到吃的或生病什么的能混得下去吗……到头来还不是自己这五两银子遭殃。想到这一层,他忍不住问道:“阿水哥,你们每年出去讨饭都是带得这么简单,就不带一点碎银或者干粮什么的,这万一要碰上什么事情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丰收兄弟。”跟王丰收差不多大的青皮说:“出门讨饭四海为家,哪里肚子饿了就到哪里吃饭,哪里困了就到哪里睡觉。”
“那万一讨不到饭吃呢?”
阿水笑了:“只要有人的地方都食人间烟火,只要他们有饭吃就必定有我们的饭吃。”
青皮说:“别说饭,阿水哥连老婆都是讨饭讨来的,我和玉民今年跟阿水哥出去不光混日子填肚皮,也要睁大眼睛讨个老婆回来热炕头。”
王丰收听了也觉有道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那……万一生病怎么办?”
青皮哈哈大笑:“病,邋里邋遢吃了做菩萨,讨饭五年从没生过什么病,就是偶尔头晕脑涨,找个破棉被裹一天保好。”
阿水说:“我倒是生过病的,而且病的很厉害,躺在大街上根本不能动,一口气在喉咙头滚来滚去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我连阎王殿勾魂的牛头马脸都看见了,他们拿着生死簿要我画押,我说什么也不肯,如果画了就不能活了呢……”
王丰收说:“怎么会有牛头马脸,这是迷信。”
阿水说:“我都看见了,以前我也不信这个,他们吊我的铁链还被我抢下了呢。”
“那后来呢?”
“后来一个白胡须蓝眼高鼻子的大个子,他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书,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他说了一句‘噢,上帝’,那牛头马脸就慌忙跑走了,连那条铁链也不敢拿了。”
“鬼怕上帝,那我下次遇上了也说上帝。”
“才没用呢,”阿水晃起脑袋来,说:“后来那大个子带我到一间大屋子,屋子里面像个评书茶馆有很多一排排的凳子,可就没桌子,而且更吓人的是屋子墙上有个大木架子,上面钉了一个没穿衣服的人。”
王丰收吸了一口气:“这大个子是魔鬼?”
青皮和玉民听后都笑起来了,阿水说:“我动也不能动,就是魔鬼也没办法了,那大个子又拿出几颗白丸把我灌下去后就不管我了。”
“砒霜也是白的,”王丰收说:“他在下毒。”
阿水笑了:“反正毒也好我又动弹不得,可到后半夜冷风一吹我醒过来竟能站起来了,趁着没人我爬起来就跑,连夜跑出几十里地才敢歇下来,那地方我后来再也不敢去了。”
青皮说:“我早说过了,阿水哥亏得给冷风吹醒,又跑了一阵病就好了,不然,那魔鬼也会将你衣服扒光挂在木架子上做人干。”
王丰收不由一阵哆嗦,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既向往又陌生。以前在学馆读书时也听人家说过什么地方人吃人,什么地方挖心肝眼珠子炼丹,什么地方杀童男童女祭神……
青皮走在王丰收后面,他先闻到一股臭味,捂着鼻子一阵探头探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丰收兄弟,你裤子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