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营很快就野猪事件做出奖惩。全营大会,对沈梦昔和贾世兰提出表扬,对逃跑的五个女知青提出团内警告,特别是最后丢下刘凤梅逃跑的两个女知青,调离现工作岗位,去了最辛苦的垦荒队。她们俩一个是供销社售货员,一个是邮电所电报员,听到处分,当场就哭了起来。
对于她们的逃跑,沈梦昔倒没太多想法,那个时候,手无寸铁,逃跑应该是人的本能吧。
就像她去救刘凤梅也是本能,她那一瞬间没有什么高尚的无私的想法,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而已。
但是对于贾世兰砍向野猪的一镰刀,无论是否下意识,她都十分感激,那个时候,野猪受了一刀,极有可能分散注意力而冲向贾世兰的。
过于四个石球,张营长却只字未提,她们三人说石头从天而降,干部们根本不相信,但是又无法解释石头是从哪里来的,这种接近鬼神妖怪的事情,最后只能封口。
她们三个当事人都被提前郑重谈话,石球的去向,沈梦昔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淡淡的遗憾,如此好用的武器,拿不回来了,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贾世兰坐在沈梦昔的炕上,要求看看她的背包。
沈梦昔笑笑,把背包给她。
贾世兰看看沈梦昔,打开军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一串钥匙,一个军用水壶,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一只笔,一块手绢,一个简易急救包,里面是一把手术刀、一卷纱布、碘酒、云南白药,一个哨子,一把匕首,两块糖果,一个小钱包,里面是钱票,还有一个小包,里面是一沓卫生纸。
贾世兰惊异地看着沈梦昔的军挎,里面是改造过的,用劳动布做衬里,还分了前后两部分,前后都有暗袋,就连中间分隔的布,也是内有乾坤,她看着炕上的一堆东西,张口结舌:“你你你,你每天就背着这么多东西?”
沈梦昔点点头。
“行,行,服了你了。”
“实用吧,有时间给你也改造一个。”
“啊,那敢情好。”
这次遇险,沈梦昔没有跟任何亲友提及,事情已经过去,自己也平复了情绪,没必要跟小孩似的四处寻求安慰。但是范建国这个大嘴巴,跟他家里说了,随后孟家也就知道了。
小北在信里拒绝三姐以后再捎食物寄东西回家,并对她描述的农场环境的真实性表示了怀疑,他非常严肃地让她自己攒钱,有好东西自己吃,家里现在除了小五人人挣钱,并不需要她贴补。
还没给小北回信,沈梦昔就见到了穿着海军军装的孟繁东,他带着一个年轻女人,由王建国领着,进了卫生所。
孟繁东27岁了,整个人历练得成熟稳重,看到沈梦昔,笑着摘下军帽,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头,晃了两下。
“你长大了!”
他们已经六年没有见面,之前他们也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四年,生疏的感觉是难免的。
“你更帅了!”
孟繁东笑了,这个妹妹说话还是这样,这倒让他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这是你嫂子,白晓明。晓明,这就是我三妹小西。”
白晓明很大方地过来拉住沈梦昔的手,“小西你好,原来你是大夫,真是敬佩你们在这里,支援祖国建设。”
“嫂子你好!”沈梦昔端详着白晓明,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眼神清明。
沈梦昔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拉着她的手,到了宿舍那边,给他们倒水喝。
孟繁东这次是休婚假,到了齐市就听说了沈梦昔的事情,加上全家都不放心,索性带着白晓明来农场探望她,现在见到她确实无事,也放下心来。
孟繁东带了一些海米、蚬子干和干海带、海菜给沈梦昔,沈梦昔非常欢喜,她拿了一些出来,装到袋子里,带着哥嫂去了张营长家,跟营长汇报了情况,申请哥嫂留宿她的宿舍,张营长见到穿着军装、模样肖似孟庆严的孟繁东,推回他递过来的介绍信,同意沈梦昔的申请,并热情地留他们在家里吃饭,方小菊嗔怪他们还拿什么东西来啊,人过来吃饭就是了。
沈梦昔拒绝了留饭,她说哥哥很快就要回去,他们六年没见,想回去好好聊一聊,以后有机会请张营长一家到齐市或者滨城相聚。
张营长表示理解,将他们送到家门外。
范建国从二食堂里出来,拎着一篮子东西,“哎,东哥!你这身儿太精神了!我太崇拜你了!”一副狗腿子的架势。
“你够了啊!”沈梦昔制止他。
“呵呵,我正要去卫生所呢,这些菜给你,愿意就做点吃,不愿意我让食堂做给你们。”
“行啊,小国子,你有出息了!”孟繁东拍着范建国的肩膀,范建国哎哟一声:“哥!你轻点啊!”
“走吧,一起吃点去!”
“不了,不打搅你们兄妹相聚。”范建国一溜烟跑了。
“还是小时候那个德行,成天屁的溜的!”孟繁东笑了。
回到卫生所,沈梦昔和白晓明在厨房做饭,孟繁东则脱去军装,把院子拾掇了一遍,给她劈了柈子,码得整整齐齐,把两个水缸挑满,把杖子不整齐的地方修好,把门窗合页检查一番,甚至连晾衣绳都重新拉了一遍。
沈梦昔觉得心里暖暖的。
“嫂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沈城气象站。”
“啊?你们还是两地分居?”
“是的,我还不够随军条件,你哥现在是连职。”
“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们会幸福的!”
听了沈梦昔的话,白晓明羞涩地笑了,“是的。你哥也是这么说的。”
沈梦昔做了四个菜,三人围坐在小炕桌上吃饭,气氛十分融洽,兄妹俩各自说着分开六年的事情。
白晓明并不插嘴,只是时不时给他们夹菜。
“小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奶奶应该很欣慰。”孟繁东喝了一点白酒,想起那年冬天在双河村,奶奶去世前的情形,有些激动。
“嗯。我好像很久没有想起奶奶了。”沈梦昔低下头,喝了一口酒。她的确很久没有想起李慧贤和沈红梅了。
“我这些年每天不知道忙什么,其实也不经常想起他们。”
沈梦昔听了,抬头看了一眼面带愧色的孟繁东,这个“他们”里,应该也包括她了。她笑笑,“有时候,我们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让长辈和亲人操心,已经是最大的孝顺了。”
“是啊,你看你又是狼又是猪的,多让家里操心啊!咱妈可着急了!”孟繁东笑着说。
提到关秀琴,沈梦昔笑笑没接话。
“真的,咱妈现在真是惦记你。”
“我信我信。但我俩一见面就犯冲,准吵。”沈梦昔无奈地笑。
孟繁东也笑:“你买的皮鞋,每天打鞋油蹭的锃亮的,你捎回去的肉和米,天天跟范婶儿显摆。”
“那鞋还穿着哪?”
“那是!我看至少能穿十年!”
兄妹俩哈哈大笑。
“我在沈城见到小南和她丈夫了,小南变化很大。”
沈梦昔没有作声。
“当年的事情我也全弄清楚了,是家里不对,如果机会是爸妈找的,让小南去我不反对,但是机会是你自己争取的,不该小南去。也不该都不跟你商量。你们的生活等于是被调换了,这对你不公平。”小东说得非常认真。
沈梦昔看着孟繁东笑了,他这些年成长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是那个只会说“你们都是我妹妹,我都相信你们”的大男孩了。
“谢谢你,大哥。”
“啊哟,你不叫大哥,光看眼神我以为是咱奶呢!”孟繁东说。
“瞎说,我哪有!”沈梦昔对白晓明说:“嫂子,我哥胡说八道的你也不管管。”
三人都笑了。
晚上沈梦昔将宿舍让给哥嫂,自己在诊室的病床睡的。
这一夜,她笑着入眠。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一定需要什么结果,只要一个明确的态度足以。
这些年,孟庆仁夫妇逃避和含糊其词的做法,伤了沈梦昔的心,也推远了沈梦昔的心。现在孟繁东的表态,让她这么多年的愤愤不平,刷的一下都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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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十营发生了一件惨案,震惊了整个团部。
五营特意在场院召开全体大会,知青们瑟瑟发抖地坐在寒风里的小马扎上,听张营长传达刚从团部带回的消息。
原来,十营的一个连长借了营部的枪去打猎,他没有狩猎经验,枪法又不准,悻悻空手而归。
回来坐在家中窗下擦拭步Q,一边擦一边跟坐在炕上奶孩子的媳妇唠嗑,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走火了,要不说Q是邪性的东西呢,瞄着猎物打不中,走火了却一Q将他老婆孩子一块打死了,他疯了一样扔下枪去看老婆孩子,只见那颗子弹不偏不倚穿透了孩子脆弱的头骨,又射入妻子的心脏,当即毙命。
闻声赶来的干部知青也都吃惊不小,炕上墙上喷的都是血,这个连长满手鲜血,癫狂地喊着,“走火了!走火了!”
忽然哀嚎一声,捡起地上的枪,上了一发子弹,众人以为他疯了,吓得纷纷后退,他却将枪口对准自己嘴巴,用脚趾一压扳机,砰的一声,饮弹自尽。众人阻拦不及,只见一朵血花绽开,人就轰然倒地。眼睁睁一个家庭就这样没有了。
团部自此下令,各营部设立专管人员,严格管理Q支弹药,不许私自将Q支带回家中,不许使用Q支打猎,违者军法处分。
因为只有十营和五营靠近大山,张营长干脆直接禁止知青私自上山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