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车票,沈梦昔坐在候车室候车。
昨晚她用封口袋装了两袋奶粉,又用包装纸包了两包无水蛋糕,还有二斤哈市红肠。上了车就再买几个面包,四样礼,送给太姥,又准备了五十元钱,给姥姥,总得她开心了才能对太姥好。
还有两小时才能发车,但是她并不打算回家,候车室里嘈杂无比,但是沈梦昔却觉得安心舒适。
广播里一个女生忽然喊:“孟繁西同志,孟繁西同志,听到广播请速到广播室,你的父亲有急事找你。”
一连播了两遍,沈梦昔没有动,直觉就是他们听到她又擅自出门,来抓她了。
“孟繁西同志,孟繁西同志,听到广播请速到广播室,临江农场有紧急情况,需要你立刻销假返回。”
又播了两遍。
沈梦昔腾地站起来,拎了包跑向工作人员,询问广播室的位置。
孟庆仁一见沈梦昔,焦急地说:“小西,你们团长打来电话,说什么有狼群包围你们连队了,要你赶紧把狼崽子还回去!”
沈梦昔一惊,把火车票和提包塞给孟庆仁:“退票,买去临江的,我马上回去接饭包。”
她撒开两腿,朝维拉家跑去。
维拉抱着小狼正说着话,小五坐在对面,握着小狼的爪子一晃一晃。
“把饭包给我!”沈梦昔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咦?你没去双县吗?”
“没空解释,把饭包给我,它是小狼崽儿,现在它的妈妈和狼群把我们连队包围了,狼的报复性很强,我得把小狼还回去。”
维拉和小五张大嘴巴,忘记说话。
维拉更是吓得一松手,小狼掉到了地上,嗷了一声。
维拉又心疼地抱了起来,摸头安慰。
“怎么是狼呢,不是狗吗?”
“快给我吧,我一会儿得坐火车走。”
小五一下子抱住沈梦昔的胳膊,瘪着嘴。
“你俩穿多点,送我去火车站吧。”
******
孟庆仁带着维拉、小五进站送沈梦昔,维拉眼泪簌簌的落,哭得抽噎起来,这才一天就这么深的感情了吗?
小五也不舍的抱着饭包,两人轮番在饭包的脑门亲吻。
饭包似乎也懂得这是离别,伸出小舌头舔着他们的手。
沈梦昔把饭包装到背包里,朝他们挥手,上了火车。
孟庆仁喊了一句:“看看领导还给假期不,初八再回来,回来过十五!”
沈梦昔冲他一笑,拎着提包进了车厢。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车窗上结满霜花,根本看不到外面,但是沈梦昔就是知道他们还在车外,她用手掌按在车窗上,化去一层霜,又换了个手,终于可以模糊地看到一点外面,她把小狼的爪子放到玻璃上,然后感觉到车窗外面有小五的哭声:“三姐!饭包!”
******
火车到了临江,是范建国和一个司机来接站的。车上他讲了事情缘由。
原来,腊月二十八那天,连队里就有一只狼进来了,它在卫生所附近的一片荒地上嚎叫,连长拿着Q出去,没追上。
除夕那天半夜,来了一群狼,足有二三十头,把连队的知青都吓坏了,向连长带着几个干部,打死了一头狼,又点燃了火把,打了场院的探照灯,狼群退去了。
却在初一的晚上把连队养的几头羊都咬死了,一匹马也咬伤了。如果不是猪都杀吃了,也逃不过去。
又围着连队嚎了一宿。
向连长这时候已经从范建国那里得知了小狼的事情,恨得踹了范建国两脚,踹得范建国滚了老远。
“你特么偷了人家崽子,人家可不就来要了!你早说咱还了就完了,现在结了仇了!这狼的报复性贼特么强,现在又打死了一头,这仇是没完了。”
又赶紧命人联系沈梦昔,让她带着小狼崽赶紧归队,先把狼崽还回去,缓和一下人狼关系。总不能一到晚上连厕所都不敢去啊。
沈梦昔听完,叹口气,摸摸饭包的脑门。
“范建国,我再信你,我特么就不姓沈!”
范建国一愣,又笑了,“你特么本来就不姓沈。”
“我特么就不姓孟!让你气糊涂了。”沈梦昔脸一红,“你不是说饭包是孤儿吗?死活非要塞给我养着,现在连我弟弟都跟它处出感情了,走的时候维拉和小五哭得不行!”
范建国张口结舌,“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本来是想救它的,看它都要冻死了。”
“没准儿人家饭包它妈就是上个厕所去个食堂,你就把溜达出来的饭包抱走了!”
司机听了沈梦昔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到了连队,天色已经暗了。沈梦昔把行李放到卫生所,给饭包喂饱了奶粉和切碎的火腿肠。
抱着它的两个前腿,看着饭包的眼睛:“小狼崽子,我送你回你妈妈身边去,你妈妈都急疯了。”搂到怀里,用脸轻轻地贴住小狼毛茸茸的脑袋。
向连长带着几个干部,带着五把步Q来到卫生所。把他们让到诊室内,沈梦昔问向连长的打算。
向连长说,“我了解一些狼性,咱先把狼崽儿还给母狼,狼群应该就会退回山上。现在不是歼灭的时机,会开枪的就俩人,其他的都休假了。如果狼群还是祸祸牲口,我会申请团长,集结所有Q支和武装人员,围剿狼群,以绝后患。”
沈梦昔点点头,她也不希望伤害母狼,因为那是小狼的妈妈。
“连长,一会儿狼群出现,由我去送小狼。”
向连长立刻反对,“这么多老爷们,就显着你一个丫头片子了!一边待着去!”
“小狼跟我最熟悉,如果别人抱着,万一它叫了、挣扎了,狼群会误会的。”沈梦昔说,“我现在不希望小狼的妈妈死去或者受伤,我很喜欢小狼,我希望它有妈妈照顾它,要不它肯定活不过去这个冬天的。”
“那是狼,吃人的狼!你咋能同情狼呢?”吕志刚插嘴。
“行吗?连长,我求你了,我保证不会有事的。”沈梦昔盯着向连长的眼睛哀求。
“唉,真是架不住你。”向连长叹口气,“我级别不够,要是有手Q就给你还能安全些,我这有把匕首给你绑到腿上。”
向连长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谢谢连长,我自己有匕首。”沈梦昔把在海拉尔买的匕首拿给连长看,连长看了赞声好。“也不用你去送,你一会儿就把狼崽从这个大门放出去,我安排人埋伏在对面房子里了,有情况咱们就毙了它们。特么让一群畜生给威胁了,老子一辈子没受过这窝囊气。回头非得灭了它们!”
一声狼嚎,饭包也嗷呜一声回应了。
外面的狼嚎忽然变得激动,一连声的嚎叫,焦急而兴奋。
沈梦昔抱着饭包,向连长几人端着步Q,走到院子里。沈梦昔心想,多亏当初修了个院子,要不狼群是不是就直接扒了窗台?
卫生所位于连队的最东边,从院子看出去,大路东边五十米远有一片绿莹莹的光,一闪一闪,毛骨悚然。一个知青紧张地拉了Q栓,向连长怒斥他一句,那人羞愧地低头。
饭包哼哼唧唧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分明,沈梦昔既紧张又难过,她低头亲了亲饭包的额头,看得向连长大皱眉头。
刷的,探照灯打亮了,向连长提前就把打场时用的大灯挂到了卫生所的杖子上。远处一群狼的身影显现出来,狼们并没有后退,反而有一只朝前走了走。
沈梦昔将大门打开一个缝,让小狼出去,但小狼只是绕在她的脚边不走,扒着她的鞋子,似乎要她抱。
母狼发出一声嚎叫,温柔而低沉。
小狼听了,耳朵动了动。沈梦昔抱着小狼,向公路走了几步,母狼也朝前走了几步。
沈梦昔又亲了小狼一下,轻声说:“狼崽子,不要忘记我。去吧,找你妈妈!”
她放下小狼,这次小狼循着声音奔向了它的妈妈,沈梦昔慢慢向大门后退。忽然人群一阵惊呼,原来小狼跑到一半,母狼也慢慢跑过来迎接它,结果小狼忽然掉头朝沈梦昔跑来,所有人都极度紧张,一旦狼群有进攻迹象,他们就会立刻开Q。
在大灯下,小狼撒开四蹄朝她奔跑的样子,如慢镜头深深刻在沈梦昔心上,似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投奔,沈梦昔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蹲下来,向小狼伸出双手,母狼发出哀哀的低吼,小狼扑到沈梦昔的手上,沈梦昔丢下手套,小狼舔着她的手,沈梦昔掏出一根火腿肠,让饭包叼着,抱起饭包走到大路上,轻轻放下它,拍拍它的屁股,“去吧!”饭包欢快地朝妈妈跑去,它以为这是个游戏,这次母狼果断冲过来,一口叼住小狼的后脖子,看了沈梦昔一眼,奔跑而去,远远地饭包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沈梦昔坐在雪地上,哭得双肩颤抖,不能自已。
“行了。为只狼哭,你也注意自己的形象。”向连长走过来说。
沈梦昔自知无法与他们沟通,擦擦眼泪,在范建国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晚上怕不怕?我找俩女知青陪你!“连长说。
“不用连长,狼群肯定不会再来了。”
“你咋知道呢?”
“感觉。我也不害怕。”
人群散了,沈梦昔关了探照灯,回了宿舍。
那个母狼的哀鸣和往前迈出的脚步,都深深感动了沈梦昔,母狼最后的一眼,沈梦昔虽然看不到眼神,但是从那姿势,沈梦昔已经感觉到母狼情绪的复杂,但她知道,母狼再不会骚扰连队,她就是知道。
沈梦昔开门去外间压几块柴火,轻轻地带门,忽然记起饭包已经回去了,再不必担心夹到小家伙了,禁不住一阵悲伤。
她甚至说不清,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养了几天的小家伙,会有这么深的感情。她从四十岁起,眼窝就浅了,看电视剧看书都会跟着哭。唉,沈梦昔叹气,活得越久,心越软啊。
这一夜沈梦昔没有睡好,几次听到饭包的哼唧醒来,打着手电到窗根儿倾听,是不是饭包偷跑回来了。
冬夜寂静无声,这一晚,连风都没有,满天繁星,眨着眼睛。
沈梦昔穿了棉衣到院子里,吹一口气,白气氤氲。
十指相扣,沈梦昔看向星空。
她和小狼的缘分,不多不少,就是这么多。
不必强求。徒增烦恼。
擦去脸上最后一滴泪珠,她轻声说:“小狼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