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芳赖上了沈梦昔,仿佛雏鸟破壳第一眼看到了妈妈。
其实,来自京沪等地的知青,都有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做为大城市来的人,他们既看不起本省知青的土里土气,又羡慕他们守家在地、校友众多。
尤其是沪市的女生,她们基本不同其他女生来往,五连一共有五个来自沪市的女生,平时她们一起吃饭,一起劳动,对于京城来的几个女生态度还能说得过去,至于其他省份的,基本就是不屑一顾了。
现在,严雪芳却一改往日作风,频繁地往卫生所跑动,把家里寄来的东西陆续拿到沈梦昔的小厨房,要她做吃的。
沈梦昔本不想多理她,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严雪芳每次都笑嘻嘻地来,她也拉不下脸赶人走,一来二去,慢慢就赶不走了。
“喂,这位同志,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吗?让恩人给你当使唤丫头!”沈梦昔看到她又拎了一个口袋进来,知道她又想让自己下厨做饭,张开五指,捂着脸,夸张地哀嚎着。
后面跟着进来的李家伦呵呵地笑了。
沈梦昔一见,连忙放下手,指着严雪芳的袋子说:“快拿回去,你家里省下点东西大老远给你邮来,你别都霍霍了。”
“给小西姐姐怎么是霍霍?这些是我家里特意给你邮来的,我姆妈感激你,还要亲自到东北感谢你了!”严雪芳边说边将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又把口袋折好放到大衣兜里。“还有一份已经给了李家伦。”
果然,李家伦手里也拎着一个布口袋,苦笑着将口袋放到沈梦昔的办公桌上,“不收就哭。那,都给你吧,我没地儿放,拿到宿舍,那帮狼两分钟就都抢光了。”
严雪芳急了,“哎哎,这是给你的,你不好这样吧了?”
“有什么不好的?她也救了我啊。”李家伦两手一摊。
严雪芳一时语塞。
桌上是四盒午餐肉,一包糖果,一桶麦乳精、一只火腿。看了一下李家伦的袋子,一模一样。
看来沪市的物资就是比其他省市都丰富一些。
“这样,雪芳,麦乳精你自己留着喝,那天还有其他同志帮助了你,糖果拿去分给大家吃。这两样还能放一段时间,就先放我这里,咱们偶尔礼拜天改善一下伙食。”
“好呀好呀!”严雪芳拍手叫好。“反正我也要经常来的!”
“我的也放你这里,礼拜天我来吃。”李家伦放下口袋就逃也似的走了。
沈梦昔一直想有个清净所在,下班后静静地看书画画,写信打坐,现在都无法实现了,不说天天有人来看病,就说严雪芳、范建国他们,轮番地天天上门,有时候严雪芳还会以天黑天冷为由,就睡在她这里,还得挤一个被窝,因为只有一床被子。
再过四五十年,人们都注重个人隐私,一个单元的邻居,住上数年都不知姓名职业,是常有的事情。不是特别好的朋友,轻易都不上门做客,有事上门,也都事先打个电话,外地来客也都是住酒店,绝不会住到朋友家中。
哪像现如今,谁想串门,直接就开门进来,连门都不敲。
渴了就用你的杯子喝水,累了就躺你的炕上眯一会儿。
沈梦昔的小厨房,成了知青们的二食堂,男知青经常来挑水送柴,女生就来洗手做饭,谁家寄来好东西,都拿来做,凳子不够,站着吃也没人抱怨。
王建国有一天开车拉来一个旧的折叠饭桌,擦拭干净放到了沈梦昔的宿舍外间,严雪芳更是多买了一套餐具放进了沈梦昔的碗橱。
“救人救出个活祖宗来。”沈梦昔感慨。
礼拜天,沈梦昔到食堂买两块卤水豆腐,准备做个麻婆豆腐吃吃,食堂管理员吕志刚不大情愿地说:“这里是食堂,又不是供销社。”
“不好意思啊。“沈梦昔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把盆举起来,等着装豆腐。
打饭的林姐是向连长的表妹,她笑着说:“吕同志,小孟不是外人,你就给她两块吧。”
“给?这是公家的东西,怎么能给她?”吕志刚神色一肃,“你以前是不是偷偷给过她东西了?”
“没有没有,我这可是第一次来买,吕同志,我是来买豆腐的!”沈梦昔使劲强调了“买”字。
“一共两毛钱,八两粮票。”吕志刚把豆腐铲到沈梦昔端着的小盆里,一边报着价格,“原价给你的,一分钱没有让你吃亏。”
“好的好的,以后还得吕同志多关照。”沈梦昔连连感谢。
“以后尽量到食堂来吃,食堂买的东西是定量的,你这样买了去,其他同志还能够吃吗?这豆腐可是放在驾驶楼里带回来的,一个礼拜就这一板新鲜豆腐。”吕志刚依然不苟言笑,沈梦昔尴尬了。
林姐冲她使个眼色,让她别介意。
沈梦昔还是头回跟这样艮的人打交道,连队的人,都知道头疼脑热的得找她,无论如何都会看在赤脚医生的身份上,客客气气地。
沈梦昔已经习惯了大家对她的恭维和谦让,现在遇到个硬气的,沈梦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吕同志,你还不认识吧,这是卫生所孟大夫。”林姐打着圆场。
“就是华佗来了,我也是这么一句话,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吕志刚回头跟林姐说。
沈梦昔说:“吕同志,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那,林姐,我先回去了,要不豆腐都冻了。”
“孟大夫,这食堂买菜的车……”吕志刚还待再说,沈梦昔已经转身走了。
“哎!孟大夫,你站住!”吕志刚大声喊。
沈梦昔深吸一口气,转回身,看着吕志刚。
“找你二两粮票。”吕志刚把二两农场粮票递给她,沈梦昔长长吐出一口气,接过粮票走了。
回到卫生所,只见严雪芳和李家伦等在门口,冻得直跺脚。
沈梦昔把盆子交给严雪芳,打开了大门,进了宿舍外间。
“今天吃豆腐吗?”严雪芳问。
“嗯,今天这豆腐买得不容易啊,让食堂管理员把我挤兑够呛。”沈梦昔叹口气说。
“吕志刚啊,他就那样,对谁都是一本正经秉公办事的。”李家伦说,又拎了拎手里的袋子,“我前天出车去吉林了,人家送我一条查干湖的胖头鱼,本来不想要,一想到你这里能做,就要着了。”
“嚯,这么大啊!”沈梦昔朝袋子里看了一眼,“还不得有七八斤啊!”
“还行,他们特意给我挑的最大的,大约十斤呢。”李家伦颇为得意的说。
“那咱们今天炖鱼吃,再做个麻婆豆腐,就俩菜。鱼得缓一阵,咱们晚上五点开饭。”
“小西姐,我想吃蒸鱼。”严雪芳说。
“那就蒸一半,炖一半。”
沈梦昔在水桶外面套了一个大塑料袋,把鱼放到里面,加上水,开始缓冻。
李家伦还带了一兜冻梨和冻柿子,沈梦昔拿了三个花盖梨和一个冻柿子放到水盆里,添水没过梨和柿子,几分钟后,梨和柿子外面结了一层晶莹的冰壳。严雪芳好奇地拿起,“哟,好冰啊!”
沈梦昔拿了一个冻梨,剥去冰壳,递给严雪芳,又剥了一个递给李家伦,“我不爱吃缓透了的,软趴趴的,还滴答得到处是糖水。”
三人啃着还有些硬的冻梨,沈梦昔说:“像不像雪糕?”
“嗯,有点像冰砖呢!”严雪芳是第一次吃冻梨,“还挺甜。”
“有的品种也酸。”沈梦昔吃完冻梨,指尖冰凉,她知道,其实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多吃这种寒凉的食物,但是也没必要教条的一点都不吃,何况,现在还年轻,沈梦昔得意的想。
她把一个大大的冻柿子切成四块,“别吃太多凉的东西,这个柿子缓透了,拿勺子挖着吃才好吃。今天咱们都少吃点。”
“这个也好吃!”严雪芳边吃边说,“你们东北虽然没有沪市好吃的东西多,但是也还不错的,就是冬天太冷了点。”
”沪市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吧?“李家伦问。
严雪芳点点头。
沈梦昔和李家伦相视一笑。
吃完东西,沈梦昔让李家伦把火腿切下几片,又起开一罐午餐肉。等鱼缓透了,李家伦又主动豁鱼,沈梦昔指挥他,大鱼一切两半,鱼尾蒸着吃,鱼头炖着吃。鱼头剖开,鱼肉切段,洗净控水。
李家伦干活还挺像样,拾掇完鱼,还去挑了两挑水,把诊室的水缸也挑满了。
“还挺好用!”沈梦昔对严雪芳说。
严雪芳笑眯眯地嗯嗯点头。
沈梦昔从箱子里找了个毛线帽戴上,来到厨房。
点火,热锅,淋油,沈梦昔把控好水的鱼头,鱼肉,放到铁锅里煎了个两面金黄,添入清水,煮沸,加入葱姜调料,又加入一块切成薄片的豆腐,慢火咕嘟着。
范建国拉开门进来了,“真香,今天吃鱼啊?”
“真行,还没去叫你呢就来了。你别摘帽子,正好去食堂买米饭,再把王建国找来,别叫别人了,东西不够吃。”沈梦昔把他拦住门口,塞给他钱票和饭盆。
“不用不用,我今天啥也没带,米饭我出钱。”范建国接过饭盆,转身出去了。
“雪芳,你要不要叫一下李雅芝她们?”
“嗯,我去找她们!“严雪芳戴上帽子手套跑了出去。
等人到齐的时候,鱼已经炖了小一个小时。
沈梦昔将胖头鱼的后半段片成两片,抹上醋,几分钟后洗去,又抹上盐,盘底铺上葱姜,把鱼段放进去,开水上锅,同时屉上也放了一盘用勺子挖成小块的午餐肉。
鱼蒸了十分钟,那边将炖鱼出锅,装到一个大饭盆里,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
刷锅,添火,倒油,扔进一小把麻椒,爆出香味,用勺子盛出一勺淋到刚出锅的蒸鱼上,又在鱼上面铺了一层葱姜,又上桌一个菜。
将切成粒的火腿放到热油中煸炒,炒出香味,加姜丝干辣椒酱油继续炒,又加入事先准备好的半块火锅底料,顿时满屋子都是辣烟,底料化开,沈梦昔赶紧加水,把焯过水的豆腐块下到锅里,推匀,忍不住蹲到一边咳嗽,喝了一口水压压,严雪芳一边咳嗽一边跑去把二门打开放烟,沈梦昔发誓再也不做麻辣口的菜了。
加盐,开锅烧制一会儿,勾芡,推匀,再勾芡,出锅,撒葱花。上桌。
在蒸好的午餐肉里撒了一小捏黑芝麻,又撒了点孜然粉,稍稍一绊,上桌。
沈梦昔到外面拍了拍身上的棉袄,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回到里间,他们已经盛好饭,眼巴巴地坐好了只等她。
“来来,开吃,要不凉了不好吃了!”沈梦昔招呼道。
范建国一墩筷子,“开吃!”
“好吃好吃!”不管真假,一片赞誉。
三个男生爱吃炖鱼,三个沪市知青喜欢蒸鱼,对于加了孜然的午餐肉,大家都很喜欢,但最受欢迎的还是麻婆豆腐,严雪芳伸着舌头直哈气,说嘴唇木了,其它两个女生也是满头大汗,但是仍然控制不住朝那盘麻婆豆腐频频伸筷,三个男生一言不发,更是吃得酣畅淋漓。
最后,四个菜都吃得精光,米饭也都不剩。
这是对厨师的最高赞赏。
吃饱了,大家都懒懒的,沈梦昔说:“今天范建国和赵新梅刷碗,大锅里有热水。”
范建国一声哀嚎,在看到沈梦昔警告的眼神后,卡了一半声音在喉咙里,“我刷我刷,下次做麻婆豆腐还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