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的吃水成了问题。
队部后院就有个压井和水房,打热水没什么说的,要说挑水她就不行了,这些年,都是小东小北挑水,她连扁担都没有碰过,卫生所要随时洗手,清洗器械,她自己洗漱洗衣打扫都需要用水,宿舍外间和诊室各有一个半大的水缸,她每次只能挑半桶,还晃得厉害,两个缸都达到半桶,她也得挑三个来回。
有时候范建来帮她挑水,但是这是个天长日久的事情,不能完全指望别人。
沈梦昔咬牙挺着,心想,比起别人,自己已经够轻松的了,挑个水算什么。一个月下来,她也能挑着大半桶水倒着小碎步走得飞快了。
十月初水稻收割完毕,基本就没有什么活儿了,连队经常组织知青集中政治学习,泡病号的也少了,沈开药打针的就少了,沈梦昔也清闲下来。
礼拜天,她跟着连队送粮的车去场部。先去看了钟团长,给他带了一小袋今年新打的松子,又汇报了近期情况,钟团长哈哈笑着:“行,中午在家吃饭吧,你婶儿正好去买肉了,中午做红烧肉,在家吃饭!”他的家属已经随军,在场部邮电所工作,沈梦昔客气地婉拒,说见见同学就得跟连队的汽车回去了,要不就没车了。钟团长也不啰嗦,给她装了一网兜国光苹果,挥手让她自管忙去。
沈梦昔又去场部卫生院,想到两个医生跟前点个卯,联络了一下感情,结果人家也放假,只有一个值班护士。她就去找了刘文静,一起到食堂吃了午饭。沈梦昔饭后去后厨见了老朋友们,就告别大家跟车回了五连。
坐在车上,沈梦昔感慨生活的单调无聊。未来若干年,如果都是这样度过,该怎么办?这些年她做完了书店里的所有的数独、数和谜题,前几天在商城二楼一个商铺发现了十字绣,她有些惊喜,但是不敢拿出来绣。
过了桥就是五连了,沈梦昔把背包整理了一下。
下了桥就听河边有女声尖叫,有人落水了,沈梦昔忙叫司机停车,她赶紧跟司机说,“拿绳子!救人!”
推开车门跳下车,又跳下路基,朝河边跑去。
这个时候,河水刚刚结冰,不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也不知道是哪个二百五,敢到冰面探险,沈梦昔边跑边想。
近了看到落水者是一个女知青手里抓着一条红围巾,还有两个女知青趴在冰上,抓着围巾的另一头,大声地喊着救命,喊着叽里呱啦听不懂的南方话。
她们离河岸大约四五米的样子,不知河水深浅,冰层太薄,那个落水者上不了岸,长时间泡在冰水中,已经哆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不待沈梦昔走近,只听咔嚓一声,冰面又裂开一块,离落水者最近的那个女知青也应声掉进了河里,棉衣吸水很快,女知青一进入冰水,激得连呼叫都不能了,往下沉去。
第三个知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岸上,冲沈梦昔喊,求求你!救救她们!救救她们!
沈梦昔也不敢贸然下水,司机背着绳子抱着一块车上的长木板跑了过来,将绳子的一头交给沈梦昔,自己拿着绳子和木板朝冰面走去,他将木板伸到水里,“趴上去!”第二个知青伸手抓住,趴在了木板上,
但是最先落水的已经不见了踪影,司机放下绳子、脱了棉袄棉裤,纵身跳入冰河,朝头上忽撸了几下水,一头潜了下去。
十几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沈梦昔无心感叹,早将绳子系在腰上,双手抱住木板往后拖,朝那个瘫坐的女知青喊,“过来拉啊!”那知青方才醒悟,哦哦的答应着爬过来一起将第二个落水的女知青拖上了岸。
上了岸,那个知青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打颤,呜呜呜地哭着,要回家,要找姆妈。
这时候,司机已经将第一个落水的女知青找到,艰难地将她托出水面,女知青毫无知觉地垂着头,沈梦昔连忙又将木板送到他们面前,又把绳子抛过去,司机把知青和木板捆到一起,她和岸上的第三个知青一起吃力地将她拖上了岸。司机趴在冰面边缘,踩着水,嘴唇发青,沈梦昔不及抢救第一个落水者,回身把木板又伸到司机面前,司机手冻僵了抓不住木板,沈梦昔急得声音都变了,喊:“把绳子解下来,扔给他!快!”
第三个知青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将绳子扔到水面,司机哆嗦着将绳子绕到身上,又趴到木板上,沈梦昔将绳子收紧,她已经没多少力气,扔掉手套,抱住木板身体后仰得几乎躺到地上,她用尽全力大喊着,“上来——!上来——!”
那个知青也哭着一起拖木板。
好歹是把司机拉了上来,沈梦昔的手被木刺划破出了血,顾不上处置,冲司机喊,你先上车!
她冲到第一个落水的知青身边,在颈部试了一下,立即解开棉袄,清理呼吸道,进行心肺复苏,人工呼吸。30次按压,两次人工呼吸,五个来回,沈梦昔筋疲力尽,摸摸脉搏,她快要绝望了,一边按压一边大喊着:“醒来!醒来!”
就听一个知青喊,她动了,她咳了!
沈梦昔瘫坐在地上,又赶紧将第一个落水者扶到第三个知青背上,朝汽车走去,谁知那女生也是腿软了,没走几步路就趴下了,沈梦昔无奈又背起落水知青,认命地一步步朝汽车走去。
司机穿好了棉袄,擦了头发,又喝了点水,已经缓解不少,驾驶楼里坐不下五个人,第三个知青又爬到后车厢,沈梦昔她们三个挤在副驾驶,好在离队部已经不远,车停在卫生所门口,沈梦昔打开门,喊路过的两个男知青,将两个落水知青背进了诊室。
沈梦昔一边简单处置了手上的伤口,一边让人回去给女知青们取衣服,她将三个落水者都安置到自己的炕上,让那个路过的知青赶紧抱柴火烧炕,又用暖壶的水冲了几包姜茶,让所有人都喝了一碗。
最先落水的知青已经清醒过来,躺在沈梦昔的被窝里哭个不停。另一个知青正在用沪语安慰着她。
第三个知青拿来了衣物,她们都来自沪市,先落水的叫严雪芳,第二个叫李雅芝,她叫赵新梅。
沈梦昔帮赵新梅处置了一下手上的伤,嘱咐她不要沾水。
就到诊室做了抢救记录,这是她首次独立处置突发情况,心还怦怦跳着,尽管累得脱力,但是非常欣慰,人都救回来了,比什么都强。
闻讯而来的知青几乎踏平她的门槛,沈梦昔拦住她们,让几个沪市知青好好休息。范建国帮她打了两壶热水回来,又挑满了水缸,王建国也来了,进屋就说:“李家伦,你挺能啊,差点舍己为人了吧!”
炕头的严雪芳停止了哭泣,从被子里伸头看了看李家伦,轻声说:“下下侬…谢谢你啊!”
李家伦笑着摇了一下头,表示不客气,他喝着热水,又搓搓手脸,“行了,我没事,我回去了。”
沈梦昔给他检查了一番,听了心肺,给脸上手上的伤口涂了药,见他实在坚持,叮嘱他有情况就赶紧找她,就放他回去了。
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沈梦昔生了炉子,煮了一大锅热汤面,放了姜片,白菜丝,又放了几片午餐肉,最后加了许多胡椒粉,给那三个知青一人盛了一碗,她们四个坐在炕边,端着碗,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严雪芳一边吃一边哭,她只有17岁,一滴眼泪吧嗒一声掉到棉被上。
“咦?好像是梅林午餐肉?”李雅芝问。
连严雪芳都停止了哭泣,回味着点头。
“哦,是我五叔给的军用罐头。”沈梦昔心说,真会吃。可不就是梅林午餐肉。
赵新梅回去取了她们的被子,四个人在沈梦昔的炕上挤着睡了。
半夜,严雪芳和李雅芝都发烧了,严雪芳尤其严重,喃喃地叫着姆妈,沈梦昔给她们打了退烧针,又做了物理降温,和赵新梅一直忙到天亮,她们才慢慢退了烧,沈梦昔长长舒了口气,昨晚差点就去找司机班要车去场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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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队将事情上报了场部,场部对李家伦和沈梦昔做出了表彰,尤其是对李家伦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精神,更是大加宣传,周和平来五连特意给李家伦拍照,说是回去还要写稿件,贴到场部宣传栏里。
范建国嘟囔着,“上宣传栏有个P用,还不如给点实惠,涨一级工资比啥都强。”
周和平没理他,又要给沈梦昔拍照,沈梦昔拒绝着:“哎哎,我就免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都是应该的。”
“本职工作也有做得好和不好的,做得好就该提出表扬,让大家以你为榜样学习。”周和平坚持要沈梦昔拿着针筒做个摆拍,沈梦昔忍不住想笑,“我们平时要求带白口罩的,不如我戴上口罩吧!”
大家哈哈大笑,范建国说:“孟繁西你傻啊,戴口罩谁还知道你是谁啊?”
大家又哈哈大笑。
最后还是拍了一张,沈梦昔两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微微歪着头,笑看着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