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遥远的现实照进梦里,梦却被一层厚重的黑色包裹。
有很多记忆仿佛被淹没在深海,于每一次潮涨潮落时在脑海中作祟,偶尔一点小波澜,都会演变成推波助澜的攻势。
方淼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被从后绑住,那是一间黑暗到什么都看不到的屋子,四壁没有窗户,在最高处有一个排风扇,转动时有细微的光透进来。
“咔嚓”木质门开了,有皮鞋落地声越来越清晰的传入耳中,方淼眯着眼睛,想尽力看清来人的模样。
四个男人走近分别立在她两侧,为首的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距离那样近,还是辨不清他的长相。
“我说过的吧,如果你还要这么倔强的话,他们……”男人分别扫过两边的黑衣人,目光狠厉,“他们会对你做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
孟朝歌在酒店等不到方淼回来,打电话也无人接听,反而是韩俊驰打过来了。
“你和方律师出差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你俩被绑架了。”韩骏驰不满哼声。
“韩律师要是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就等我们回去再问责,现在我还有更急的事!”
“案子很棘手?”
“方律师不见了,上午结束庭审后,我先回的酒店,可这都等两个小时了,打她电话也没人接。”
“你的意思是她人失踪了?”韩骏驰难得在什么事上反应这么大,几秒又放低声音,“不会……”
“不会什么?”
那头片刻沉默,“哦,六年前,那还是‘吴勒案’调查取证期间,方淼失踪近半个月,后来说是身体不舒服一直在修养。”
乍一听没什么可疑的,仔细想来,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孟朝歌不禁想起前几天方淼同她讲的话,一时间身后一阵恶寒。
“我们确定要把何世丰出-轨赵玉明母亲,又被赵玉明无意间看到这件事,当做给他减刑的筹码吗?”
方淼拔下U盘,“这是涉及个人隐私的事,如果她宁愿儿子多坐几年牢,也不肯毁了自己的名声,那我们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也是,传言何世丰的妻子家族势力很庞大,她呢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丈夫出-轨这种事真被曝光的话,说不定也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呢。”
孟朝歌摇摇头,尽量忽略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时手机又震动两下,“我这边有电话,先不说了,有消息我会通知韩律师的。”
这回打来的是严铮,孟朝歌听他说了几句,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很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
今天,K市的天出奇的好,阳光灿烂又不刺眼,从窗口透进来,照进室内温暖宜人。
严铮坐在床边,握着方淼的手,她沉睡在床-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除了不时会出汗之外,安安静静的。
梦境就像一块海绵,吸走外界一切温暖的温度、明亮的光芒,仅留下巨大的恐惧。
那个男人贴在她耳边:“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要坚持说出来吗?”
脑中一片空白,方淼用力去回想,头却疼得快要裂开。
男人眼中闪过冷光,手猛地抓向她的脖子,稍一用力就把她甩在地面上,地上有尖利的碎石,像刀子划开她的额头,痛得她脑子几乎停止运转。
“方检,你最好不要逼我,否则我可能真的就要对你采用最极端的方法了,我们合作不好吗?”
方检……方检……为什么这么称呼自己?
方淼怔住,忍着剧痛回头去看那个男人,“你是谁?”
头顶的排风扇还在转动,光尽数打在那人的脸上,每一次照射仅能让她看清一个部位。
一条眉毛……一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唇,整合在一起,究竟是谁?
男人起身,失去耐性:“别让她死了,其他的随便你们!”
脚步声远去,在门再次关上后,彻底消失。
方淼眼前发晕,有两个男人把椅子连带她扶起来,另一个男人找出一条皮带,向两边一拉,空气中打出“噼啪”的刺耳声。
“还不能让她死了,那我们给她一点颜色应该可以吧!”拿着皮带的男人向另外几个挤眼色。
“我觉得可以。”
……
爆裂的抽打声、绝望的痛呼声交汇在一起,在持续了很久之后,终于都消失了,世界一片安静,破碎的记忆在冥冥中一点点融合起来,可又缺失了起初的那一块。
绑着方淼的绳子染着血迹,她全身都湿透了,头发紧贴在脸侧,整个人颓废地倒在地上,黑暗的世界里死一样的沉静。
“方淼,把身体交给我吧,你会摆脱痛苦、自责以及旁人各种各样的目光。”
嗓子里满满都是血腥味,方淼不说话,只是不断摇头。
“你忍心看着严铮为了你担惊受怕,忍心某一天再有人因你而失去他原本该拥有的东西吗?”
严铮……那个乘着光来到她生命中的男人。
“你如果抛下那些顾虑走向我,我便不会再放开你;你如果回握我的手,我会牵起你,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现在,我真的很痛,痛到想要忘记这些好好睡一觉……可是,即使醒来需要面对那么悲伤的自己,也还是会祈祷命运把我送回到你身边……
光刺破黑暗,在受到梦中强烈的冲击后,方淼彻底清醒过来。
金色的阳光在睫毛跳跃,只需要指尖轻轻一动,就会感觉到身边的存在,视线顺着望去,便望见了他幽深沉静的眉眼,该是多么暖心的感觉。
“饿了吗?”很久,严铮语调平缓地询问。
方淼摇头,从醒来到现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严铮忍俊不禁,“不要一直这么盯着我,我的自控力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的声音里染着笑意,听起来连心都跟着荡漾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方淼虽然很累,却始终不肯闭眼,直到护士过来拔针,她才能起来活动一下。
“这个案子还是交给专做法律援助的律师去跟进吧。”午间,严铮给她喂粥时说。
方淼抿了抿嘴巴,点头:“这案子给谁做辩护人都一样。”
严铮眸光在她脸上转了两秒:“明知道是招惹不得的人,为什么还要以身试险?”
“你知道了?”
严铮放下见底的瓷碗,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把嘴角的汤渍擦净,点头。
“应该说是我低估了那女人的狠辣程度,就算我没有把那件事公之于众,可她意识到我是个知情-人,这不……”方淼指指脑壳,“给了我一个警告。”
话落,严铮一言不发地看她半天,最后冷不丁地给她脑门轻敲一记。
实在是绷带有点厚,方淼没觉得疼,反而做了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往前蹭了蹭,脖子一伸,顺势吻上严铮的唇,只是简单的触碰,却比第一次她吻他时持续得久些。
柔软、温热夹杂着红枣粥香甜的味道,严铮仿佛停了心跳,他后知后觉伸手抱住她,把方淼圈进自己怀里。
谁说30岁后的人不会再有初恋?30岁前的单身可能就是为了迎接在那之后怦然降临的爱情,这个年龄的初恋不是盲目的、愚昧的,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并以结婚为目的,是属于成年人成熟的心动。
简单的亲密后,方淼依偎在严铮怀里,心里想着其他。
“殷莱,是不是很久没有出现了?”
严铮稍稍一愣,轻“嗯”一声,“怎么突然提这个?”
以前她从不过问,可以说对殷莱有很强的抵触情绪。
“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所以就想到她了。”
假如梦境中是她遗忘的那部分记忆,那殷莱又代替自己承受了多少?
尽管方淼淡化掉不太好的情绪,严铮还是敏-感地有所察觉。不过原以为要在这件事上宽慰她,为她做心理建设,如此看来,全无必要,她已经学着善待自己,珍惜接下来的人生。
方淼闭了闭眼,轻声道:“明天出院,好不好?”
“你觉得自己可以吗?”他并不一口拒绝,而是反问她。
“不清楚。”她在他怀里蹭了几下,声音难得柔-软娇俏,“有你在就好。”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严铮垂首,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怀中的她,心口温暖得不像话。
——
A市,黎昕带着事先按照委托人要求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在度假酒店等待,罗颖夫妇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过来的。
原本这桩离婚案是计划在法庭上解决,为什么又考虑庭下和解呢?一方面罗颖并没有有助于离婚的筹码,另一方面感情比法律复杂,也是用法律衡量不清的存在。
这是黎昕第一次见到罗颖口中的丈夫傅远,一名青年企业家,最多30岁出头,西装笔挺,五官端正,皮相不错,就是看起来过于俊朗凌厉。
罗颖照旧礼貌地打招呼,在黎昕对面坐下,下一刻傅远也挨着她坐下,忽视他这一举动,罗颖拿起协议书看了起来。
“傅先生,今天我们见面也是抱着和解的想法来的,离婚的理由且先不谈,就目前您二人的生活状态,也会影响到孩子的成长,出于长远考虑,我希望您能尊重我当事人的意见。还有……”黎昕没说完,就被傅远举手示意打断。
男人眯着眼睛看过来,声音危险:“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商量离婚的,是我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傅远!”罗颖愤怒中更有些意外,“你忘了昨天在家是怎么跟我的吗?”
“呵!我要是不那么说,你怕是得带着孩子连夜飞到国外,我没那么傻。”傅远阴森森的笑,“做个全职主妇有什么不好,这么多年你不是很幸福吗,为什么非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幸福?”罗颖冷笑,“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样,你根本不懂我。”
“不懂你?一直都是你在无理取闹!”
声音好大,黎昕捂耳朵,隔一会儿和罗颖对视一眼,开口:“傅先生,如果您坚持不离婚,就必须答应罗小姐一个条件。”
听言,傅远稍微平复情绪,“什么条件?”
“允许罗小姐回归工作,从事她喜欢的事业。”
“我不同意!”他拒绝得不留余地。
黎昕扯唇,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照片,“那傅先生的意思就是想出庭?”
当视线落在那些照片上,傅远的脸又红又绿,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去向谁解释,而是把怒火尽数发泄在黎昕身上。
“你跟踪我?作为律师,你不知道这犯法吗?”
“是我。”罗颖眉眼冷淡地接话,在傅远转身看自己时又做了补充,“是我找人跟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