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一脸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方淼思绪一闪,在苏宁按上电梯开关时,她同时伸手握上了她的手腕,冲她摇头。
“护士,他已经好了,可以出院了。”苏宁笑意盈盈,如真的一般。
在那一刹那,方淼眼皮一跳,猜测到什么,又只能勉强压制住翻涌的不安,安抚:“他刚刚好,需要再观察两天,你觉得呢?”
这时苏宁再次偏头温柔凝望着身边不存在的隐形人:“那就听你的吧。”
不知这个“你”究竟是指谁,只见她确实在往回走,一步一步悄无声息。
方淼咬牙,直觉随着周宇的离去,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将会发生难以扭转的变化。
而在几步之外,苏宁眼前一黑,就那样倒在地上。
这一夜注定难眠,方淼在医院走廊上的椅子将就了一夜,期间想了许多。
“据目前来看,苏小姐可能是受了刺激,具体创伤程度要醒来才能诊断。”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洒入医院,方淼去洗手间冲把脸,习惯性地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前是与某人博弈,今时今日,出奇的只有她一人较劲。
又做了几轮深呼吸,她才走出洗手间。
严铮有着良好的作息时间,周日也起得格外早。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时,他正在外面晨跑。
“喂,你起床了吗?”方淼站在苏宁的病房外,心思分两半。
“嗯,你呢,事情处理完了吗?”严铮找了个石椅坐下,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脖颈上的汗,一边问。
“可能会很棘手。”她背过身,靠在墙上阖目:“我想预约明天上午的治疗名额。”
“是……”
“不是我。”方淼语气低沉,心情身体双重不振:“是苏宁,具体的等我上午回来再说。”
苏宁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半上午才醒来,可却与昨晚明显不同,无论别人做什么,都进不了她的世界,而是窝在床上,拿着护士找来的画板写写画画。
方淼在医院待了不久,等到苏母到来,寒暄几句后,她才返回家中。
输了密码进门,方淼换上拖鞋走到客厅中央,刚要坐下休息片刻,细微的一声响引得她侧目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修长的男人身影。
从窗口洒进的阳光洒在他身后,一地星芒。
他低着头,正慢条斯理地浇灌那盆铜钱草。
看着看着,方淼的视线就不自觉地移动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还记得上次是匆匆一眼,这回再看,她几乎被他手指微微曲起时透露出的线条感,迷得绕不开眼。
是一双……外科医生的手。
“吃早饭了吗?”大概是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手上灼灼的视线,严铮声音清冽地提醒。
方淼眼眸一闪,“啊……还没。”
“我早上做了三明治,你将就着吃点,快到中午了,一会儿我去买食材。”他做什么都有条有理,说话间已经把装了三明治的盘子放到桌面上。
方淼配合着坐到饭桌旁,一闻那香甜的味道就受不了了。
见她吃得满足,严铮又取了水壶倒水。
听到水流声,方淼回头看去,就见两个杯子在他手中上下翻转,平常人多半是加些凉水就喝了,可在他这里,反而要一遍遍重复这晾水的步骤,乐此不疲且滴水不漏。
热气腾腾的往上冒,模糊了他的轮廓,方淼却没舍得收回目光。
耳边再度回响起苏宁说过的话……
“周宇对我们家来说就如同萍水相逢,可谁都没有想到,缘分深浅竟已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我总以为我很独立,独立到不需要任何人扶持就可以处理好所有事,自从他出现后,为我或多或少做了许多,从那以后我才明白,独立是一层厚厚的保护色,因为没有人可以面面俱到,而总有一个人的到来,能让你卸下厚重的铠甲。”
“方律师,如果你也认识这样的人,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你的有缘人。”
热水变成温水,严铮把杯子放到桌上,顺势在方淼身边坐下。
“想什么呢?”见她发怔,严铮扬了扬眉,回望她。
方淼回神,心虚的收回目光,“想事情走神了。”
严铮看出她的不好意思,自然地转移话题:“苏宁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方淼心里一揪:“周宇不在了,医生说她受了刺激,我担心她精神可能出问题了,所以想请你看看,如果是真的,还得麻烦你开一张证明。”
严铮点头,算是答应。
周一上午,苏宁由苏母送到咨询所。
“方律师,你说小宁究竟什么时候能好,看她这样,我好心疼。”苏母哽咽。
据说昨天一整天,苏宁都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方淼不太会安慰人,两句开解的话说得很生硬。
“都怪我……我不该逼她,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这个当妈的错了……”苏母声泪俱下,说得话更让人听不懂。
方淼疑惑地看着她,出神之际,里面已经开始了,她就陪苏母站在诊疗室外等待,为了保证期间不受干扰,两人仅能透过宽大的透明玻璃观察情况。
苏宁抱着画板站在中间,一脸温柔地环顾着墙壁上周宇的照片,刚想触摸最大的那张,就被忽然出现的严铮无声制止。
看到她疑问的模样,严铮不急不躁地解释:“这些是周宇特意留在我这的,他说如果有人想要取走,就必须回答以下几个问题。”
苏宁歪了歪头,露出后知后觉的表情,几秒后点头:“对啊,他刚才说陪我一起来取,中途有事,就让我先来了。”
“那好,你先坐下。”严铮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苏宁没有反抗,坐下后又恋恋地看一眼最近的照片,低头作画,嘴角稍稍勾起。
“你画的是周宇吗?”
苏宁微微点头,描摹轮廓:“我给他画了很多次,在他睡着的时候,每次画完想找他看,可他就是闭着眼睛不理我,我想一定是我画的还不够好。”
“你画的很好。”严铮音色平和,很容易直达心底:“周宇睡着了,那你有想过唤醒他吗?”
话问出口,他清楚地看到苏宁笔尖一停,半秒后那跟笔应声落地。
苏宁抬起空洞的眼睛,“我当然想了很多办法,可他还是不理我,我猜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有他不想见到的人,所以我愿意替他处理掉。”
“那你做了什么?”
这次苏宁没说话,一张一张翻到了这两天作的一幅画上。
画的很简单,白纸之上,只有一个盛满水的水杯。
“周宇怎么还没来?”苏宁思维跳跃,忽然起身,不安地看起了窗外。
“苏小姐?”严铮试探着喊她。
然而苏宁仿佛置身在某个次元世界中。
她走到窗边,张望了一轮,眼神逐渐暗淡,声线微颤:“我怎么忘了……他人在医院,生着病呢,医生说离不开人,我要去照顾他……我这就回去……”
话落,苏宁恍如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扔下画板的同时,泪流满面地跑了出去。
一开门,苏母顾不得别的,也立马跟了上去。
方淼一点点握拳,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走进诊疗室,眼前,严铮正弯身捡起地上的画板,知道她进来,便主动朝她走来。
方淼从他手中接过画板,翻看了几页,大多是周宇的素描画,以及……案发现场的几个场景图。
“你觉得,苏宁得的是什么病?”
“PTSD,也就是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严铮的回答不含任何迟疑,提到专业知识时,眼睛也亮亮的,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怎么说?”
“如果要形象的去形容,那就是停在原地死去活来千万次,回忆过去的事,有时会引发触景生情式的精神痛苦。”
“停在原地死去活来千万次”,这几个字几乎令方淼毛骨悚然,她难以体会更不敢想象,如此痛苦比起痛不欲生又能让人舒服多少?
“伴随着逃避症状,更甚者,会遗忘一些事情,比如周宇的死。”
结合苏宁的言行举止,她最深的记忆也只是停留在周宇生病这件事上。
“这种病所带来的另一种症状是,高警觉——体现在注意力不集中,你前一秒还在和她讲话,可下一秒她可能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是充耳不闻。”
听完严铮这一番分析,方淼基本了解了苏宁的病情。
开庭时间就定在一周后,也许之前她还担心对于苏宁减少刑期的诉求有些困难,如今一来,却提供了便捷。
“你先帮我开一张证明,这两天我还得带苏宁再去更权威的医院进行病情鉴定,多重保险,对于她总归是有好处的。”
咨询所外阳光刺眼,方淼却直盯着当空的太阳看。
严铮轻轻“嗯”声,此外便陪她一同晒太阳。
开庭前一天,方淼找到了刘哲成家里。
她按了几次门铃,许久没回应,就在她打算要走时,随着“咔哒”一声,门板从里面敞开,一名胡子拉碴的青年男人出现在门后。
“你是……刘哲成?”方淼微微睁大眼睛。
男人点头,眼神灰暗。
“哦,我叫方淼,是苏宁的辩护律师。”
“进来吧。”
方淼进屋先前后打量一圈,房子并不小,各类齐全。
刘哲成半弯着身体处理茶几上东倒西歪的几个酒瓶,整理好后才招呼她坐下。
坐下后,方淼才有机会仔细看他,除去不修边幅以外,长的也确实秀气。
“方律师也是来问案子的事吧?”先开口的是刘哲成,少了一丝进门时的颓然。
“嗯,警察一定来找过你了吧?”
见他点头,方淼继续问:“那你能告诉我,案件的全部经过吗?”
她大可以从警察、从口供上知晓,可这一次,她要听人亲口说。
刘哲成下意识摸口袋里的烟盒,摸到一半又停止动作,拧开一瓶矿泉水,大喝了几口。
手不安地摩挲着:“真要是算起来,今年应该是我和阿宁交往的第五年,前不久我还向她求婚,她收了戒指,可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那么愿意。”
“这些年她想什么,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时我就知道,是那个人要出来了,她当初的怨恨在成倍的聚集。”
刘哲成闭了闭眼,忽的自嘲地笑起来。
“要怪就怪那个人他运气不好,入住酒店时刚好被我看到了,所以我就在想,如果亲手让阿宁用她的方法了结了这桩愿望,那她……”刘哲成目光空洞洞地移过来:“那她……会不会放下那件事,从今往后,敞开心扉慢慢地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