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太阳下山,天却阴沉下来,室内袭来强烈的闷热感,尽管病房内开着空调也让人很不舒服,特别是方淼,憋闷的感觉几乎快要她发作。
孟朝歌弯弯唇角,在三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下,说:“淼淼,你上次带去办公室亲自上药的帅哥,好像就叫严铮吧?”
“瞎说什么,你最多见过他两次,怎么知道人家的名字?”
“怎么会是瞎说,不只是我其他同事也听到你叫他严铮了。”八卦专业水平被质疑,孟朝歌嘴上没把门,脑袋一热就什么都说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件大事,忙捂住嘴,眼球来回转就是不敢正眼看方淼。
得知自己被偷听墙角,方淼心里犹如窝着一团火,急需发泄可耐于是在病房里,只得把火气暂且压下去。
方淼冲着孟朝歌冷呵一声,眼里的光芒渐渐收敛,变得极冷,说话时的口吻硬邦邦的:“既然这样,我得回去好好想想,给你们这些人找点什么事干才好。”
说完,她拍拍床沿起身:“韩大律师你好好休养,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方淼保持着单纯无害360度无死角的公式化笑容,实则内心已经开启了奋笔记仇模式。
韩俊驰在那边掩嘴偷笑,直到方淼退出病房,孟朝歌跟着追了出去,他的脸上才敢隐现出几丝不自然,有点后悔,后悔刚才和孟朝歌搭话,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给自己找虐。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剥好的橘子,到底还是一口都没吃,接着又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窗外。
旁边黎昕一直留意着他,留意着那个从病房里少了一个人后就显得落寞了许多的男人。
两人之间相隔的是一个医用蓝色储物柜,不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好像是她在遥遥相望,这样的局面就如探监室隔的那面镜子,伸手却无法触及。
离开病房的路上,方淼走的超快,任凭身后的某人再多长两条腿都被远远甩在后面,最终的结果是方淼一出医院的旋转门就拦了一辆车迅速离去。
车子往前开,后视镜里倒映着医院门前捶胸顿足的的孟朝歌,那样子着实像个大猩猩,看的她很解气。
方淼没有直接回家,去了一家新开的餐馆,点了几个菜就坐在那里等着,包里调了静音的手机震动了好几回,通通被忽视。
没一会儿饭菜上桌,她尝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之所以会选这家是出租车经过的时候,偶然看到了门口新店活动的牌子,否则她还是会选择回家叫外卖,这样也更方便。
阴沉了一个多小时的天,终于在阵阵闷雷声中迎来了大雨。
饭后,方淼坐在窗边,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窗外来往的行人趋于模糊,对面路面黄色的灯光氤氲在一起,有一种旧时光的味道。
雨势汹汹,还夹带着冰雹,店里的客人一时间都出不去,方淼支着下巴,随意的把玩手机,十足惬意。
在她身后那一桌是三个小姑娘坐在一起,抱怨连连。
“我晚上还要值夜班,这会儿过不去明天又得被领导骂。”
“最多被扣几个小钱,雨这么大,你还能怨老天啊?”
“哎,不提了,再有一会儿我男朋友就来了,顺带送你们俩回家。”
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前面方淼也就偶尔听一听,直到身后传来打火机“啪嗒”一声打火的声音,方淼蹙了蹙眉,把玩手机的动作一滞。
“周燕,你最近是犯烟瘾了?抽的量都赶快上男人了。”
被点名的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把烟叼在嘴里深吸了一口,仰头吐出烟雾:“烟是个好东西,能解郁消愁。”
“听你这口气,事情还没解决呢?你不是已经答应作证了吗,还有什么可头疼的。”
方淼没有转头,她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身后的三个人里绝对有一个是周燕。
陡然间,上午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冒出来在心头作祟,她浑身凉意,如鲠在喉一般很不舒服,原本快要落地的千斤大石又提了起来。
周燕继续吞云吐雾,打火机底端轻轻磕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窗外的雨声和她有气无力的说话声交汇在一起。
她说:“我向媒体表达了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尽我所能站在法庭上,可是我的证词不会变。而且……那个人,他死有余辜!”
那个人?指的是谁?
“所以白杨真的杀人了吗?看不出来,他还挺狠的。”
“我们不提这个了,我男朋友快到了,要不然去外面等吧。”其中一个女孩看完手机说,旁边周燕和另一个姑娘一同起身,三人经过还在出神的方淼身边时径直走开。
随着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远,失神许久的方淼才猛的反应过来,离开座位追出去。
雨水沿着房檐流下,发出并不规律的声音,她跑到门口,视线在雨雾弥漫的路口梭巡,整条街道都是湿漉漉的,加上天色昏暗,一个不留神就可能错过目标。
可能是运气太好,就在方淼感到泄气时,恰好赶上一辆公交车经过,不少等在公交站牌前的人一窝蜂挤了上去,原本被围在一群人当中的周燕,这会儿已然暴露在方淼眼前。
任凭外面急骤坠落的雨滴足以形成一道雨帘,方淼头皮一硬还是不管不顾地冲出去,眨眼的功夫就站到还在吐烟圈的周燕面前。
她淋了雨,不仅没显得有多狼狈,相反倒让人生出些许畏惧。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三人皆是一愣,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方淼伸手毫不客气地从周燕嘴边抽掉燃了一半的烟,甩手扔在地上。
她一开口直入主题:“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谁啊,凭什么大呼小叫的?”
“我在和她说话!”方淼视线一转,冷厉地看向插嘴的姑娘,对方被她看的发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这位小姐,我们认识吗?”周燕有些警惕地看她。
方淼牵牵唇角,也不扭捏:“方淼,白杨的辩护律师。”
话落,就见周燕吞了口唾沫,眼睛不自然的看其他地方,明显是在回避,旁边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可见已经明白什么。
周燕眼神闪躲,始终不敢正眼看方淼,暗暗整理措辞,“如果你是为作证的事来追问我,那我明确告诉你,人,是白杨杀的,他自己不是都承认了吗?”
滂沱大雨侵袭了整座城市,使得原本热闹的街角路口也安静了许多,以至于每一个决然的字眼现在听起来都真切地让人发慌。
明明就在几分钟前听到了同样的话,可现在当着面质问,方淼心里还是极度烦躁不爽,她忍着快要发作的冲动,说道:“是吗?‘那个人,他死有余辜’那个人是陈一风吧,你既然这么恨他,为什么就不可能是你杀的?”
周燕脸上蓦地变得难看起来,却仍旧没有改口:“人是不是白杨杀的,你大可以现在自己去问他,就算你是律师也不能无凭无据的怀疑我。”
“生气了?你恨他是因为他对你做了什么,并且还不止一次,甚至拿这个威胁你!”
“你住嘴!”相较之下周燕情绪更为激动,抬手捂住耳朵,眼睛瞪大:“你根本没有证据!”
方淼轻挑唇角:“是,我现在是没有直接证据,但是不好奇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我说过,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且都不存在,而你仅仅是一个律师而已,有什么资格摆着一张伪善的面孔来质问我?”
周燕带有攻击性的话,让方淼怔住,“别以为我不知道,律师这一行都是冲着钱去的,可偏偏表面上还要极力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让人感觉你不是奔着钱去的,有必要吗?”
她的一席话落,方淼的瞳孔缩了缩,那一瞬间,太阳穴像针刺一样的疼,心仿佛被尖利的小刀划了一道口子,再浇上一杯高浓度盐水,水漫过心脏,淹没过胸腔,那处伤口被急剧地撕裂开,疼痛如电流一般传遍四肢百骸。
不远处,两束车灯边朝这边打过来,一个女孩踮着脚尖往那边看了看,兴奋道:“我男朋友到了,我们可以走了。”
说完,她拉起周燕和另外一个女孩的手快速跑开,而方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视线内的人影消失在大雨滂沱中,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也好像在提醒她,希望的大门永远不会再打开。
车子缓缓发动,在看不清的夜色中,唯有两束灯光从方淼苍白的脸上扫过,随着车子汇入车流开走,这束灯光也消失不见,公交站台下,只有她一人陷入彷徨。
曾有人说,选择了律师这个行业,就是选择了矛盾,你要远离一切有碍公平公正的诱惑,坚定不移当初的誓词,忠于法律,崇尚律师职业操守,恪守律师职业纪律,关于这些,方淼从未有一刻的悖逆,而周燕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宛如在践踏她一直当做信仰的职业。
在面对棘手事件时,愤怒与无力固然令人不爽,对于方淼而言单拿出一样,她还能克制。
最关键的是,当你愤怒到快要爆发,却又苦于无法发泄时的无力感,那才是最要命的!
下午的时候,严铮结束了工作去中医诊所坐诊,诊所是上医科大学时一位老教授开的,经他授意的学生都可以来这里学习锻炼。
严铮最近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平静不下,也只有去诊所闻着淡淡的中药香,才能让蠢蠢欲动的神经得来片刻安宁。
一直到晚上7点钟,来诊的病人才一一诊断完,一并在诊所吃完晚饭,严铮拿着车钥匙站在诊所门口,神色清冷地看着这场来得突然的雨,可能是工作了太久的缘故,突发地鬓角也一跳一跳地疼,他抬手揉了揉,思绪涣散。
事实上,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他很不喜欢,而且是少有的显露在脸上的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