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若在奔走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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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魂曾游离于天际。
“未曾回归至深渊,最终凝聚成了新的灵体。”
——《青典?巴撒尔缇斯之章,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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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和手心中宛如相互呼应着的淡白色伤口,有着半月牙型的弧度,看上去如同诡异纹身一般的图案。
如果仔细凝视的话,似乎还能看到那镶嵌在伤口表面的白色软骨之下,实色的骨质正隐约地随着意识在缓缓变化着形状。
然而未曾佩戴策给他制作的黑色皮质手套,此时的黑发少年正坐在宽敞的座椅上,假装翻阅着展开在自己面前的最新报刊,实际上正通过纸质的上侧边缘,注视着自己斜前方座位上的一名稻黄色头发、正在闭目养神的中年男人。
对方正穿着一身白色的实验长袍,双手抱胸地低着头斜靠在舒适的座椅背上。面前的文件杂乱地堆在座椅扶手延生出来的小桌板上,等着这名男子留下审批后的签字确认。
根据着自己牢记于记忆中的目标照片,礼核对着对方的外观特征。
“帕克西【Pax】,原络代科研部负责人。年龄五十二岁,体型微胖,有啤酒肚,黄色短发,未蓄须,佩戴金框眼镜。”
——确认目标。
并没有因此而过多的紧张抑或者懈怠,仅是用着平常不过的心态,他看向了身边的搭档。
身着着当初的那件无袖黑色长裙,细致的丝边在手指之间被轻轻揉搓着,坐在他位置边上的佐伊正用着紫色的双眸从侧面扫视着报刊正面的新闻纲要。在大致看完了版面内容后,她皱起了细致的眉尖,轻声地向礼评论着报刊上的新闻。
“‘第四座立体都市预计将在年底投入使用’、‘云雾之都本年晴朗天数再创新低’、‘边境截获伊索西坦无人机’、‘隐海酝酿生命的可能性’……似乎好久没有刊登关于伊斯塔的新闻了呢。”
“毕竟也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用幅度不大但是仍可以被身边的人察觉到的颔首,礼回应着与自己同样有着纯黑发色的少女。
他压低了声音回答,然后合上了手中的纸质,他侧过头看向了透明的圆孔舷窗之外。
深夜中,广幅的深色海水正从上空中不断向着下方的大地卷起了汹涌的洪浪,如同巨大而不祥的手掌。
然而在这样的起伏波浪中,他们所乘坐的高空航轮却未曾因此有着来回的晃动。相反,十余米宽的头等舱中,不断有身穿制服的乘务员提着轻便灵巧的银壶,来回为乘客提供着茶酒斟添的服务。
这是一艘从南边都市科兰蒂卡【Corunticca】航行向索兰锡的客运航轮。作为沿用了原络代技术搭建而成的立体都市,科兰蒂卡同样也有着高耸于云端的高空建筑群和逼近隐海前端的高空港口。然而对于佐伊来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它的双立柱结构——那是有着三角形结构、如同巨人跨立双腿一般撑入大地的亮银色基柱,其间层层叠起了九层面积逐渐递减的都市平台,而整个城市的贫富分阶也因为这金字塔的阶梯从上至下规律地分布着。
因为索兰锡的支持,科兰蒂卡也成为了索兰锡最大的贸易合作城市,也开通了许多货运和客运的航线。
而礼和佐伊此时所乘坐的航轮,满载着从科兰蒂卡参观回来的科研人员,他们大部分来自索兰锡的高新技术分区菲利克斯塔或者是原络代本区。
对礼而言,这里的许多人——包括目标帕克西,都是自己父亲的手下。
“虽然说目标只有一个,但是策说这里会有灰阶的因修随舰守卫才派我们来,”礼通过舷窗的玻璃反光看着在他们右侧沙发躺椅上的另外几名研究人员,一边低声地对着身边的少女表达着自己的猜测:“我觉得他肯定也认为这些人说不定知道一些关于当年伊斯塔事件的线索。”
“策先生他每次都是这样的,让人觉得行动目标之外还有额外的附加事项可以做呐。你看前一次去难民区拜访赫科默医生的时候,不是还顺带从边上的荒野中捡来了半副伊索西坦的机甲……还有去找黎德莉老师的闺蜜蜜菲艾尔姐姐也是,这不也顺便得知了这趟航班的主要成员了吗?”
从礼手中接过了报刊,佐伊一边说着这一年来和礼共同的行动,一边轻快地翻开了其中一页。
“呐你看这个,”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她抚摸着自己的黑色长发,另外一只手指着报刊科研专栏中一篇占据了大面积篇幅的文章:“礼,你说隐海里面会出现生命吗?”
黑发的少年垂下视线停驻在那片文章的标题上。
《隐海酝酿生命的可能性》。
在这样有些缥缈甚至需要有些想象力作为支持的问题面前,礼也只能无奈地耸了下肩。
隐海毕竟是高浓度的氢质液体聚合而成的,如果非要有生命存在的话——
“隐意识体?”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然而隐意识体是否算是生命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定论。很多社会人员表示既然它们能够独立思考后执行人类的命令,就算是具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但是原络代的研发人员则表示这些思考只是隐意识体体内主导控制的体液运行时的表面现象。
这样的争论从露露兰投入使用自律的功能性鱼型隐意识体开始就一直持续着,甚至有隐意识体的保护协会宣称要将这些创造出来的鱼类放归到隐海之中。
“说起来佐伊你居然会看这样的科研文章……比起这个,你难道不应该更关心第四座立体都市么?”
从无法想明白的问题中摆脱出来,礼注视着正在尝试理解科研论文的少女。原本垂落在视线之前的黑色长发被撩到了耳际,露出了有着白嫩肌肤的侧颜和尖细好看的下巴轮廓。
“弥西维亚【Mithvoia】吗?感觉造型和索兰锡很像呢。”
佐伊似乎已经习惯了礼这样的注视,并没有因此像一年前那样投来不惑的目光。她一边喝着空乘刚刚递来的咖啡,用着银铃般的悦耳声音提及了占据了整个报刊首页的第四都市之名。用细长的手指作为书签卡在了科学专栏的页面,她翻回了前面的几页,随后便找到了配有第四座立体都市航拍图的文章。
“你看,结构上面基本一样,除了原本属于原络代本区的最高层消失了,接下来的每一层不都和索兰锡差不多吗?”
“其实还是有差别的,”轻微地摇头否定了少女的武断言论,礼指着那张弥西维亚的照片:“你看它的顶层是双基座对称排开的,下面的基座是像螺旋阶梯一般递降下去的,和索兰锡相比它显得更有规律。”
“这样啊……”佐伊倾听着礼的讲解,用手托着下巴,视线跟随着对方的手指在那些都市基座上移动着,随后停留在了男生佩戴在手腕的手表上。
时针正刚刚好停留在了十点的位置。
“——时间差不多了呢。”
经过她的提醒,礼停下了对于新的巨型建筑结构上的分析,再次看向了舷窗之外。
他们所乘坐货轮的下方,那片因夜晚而阴沉的大地之上,逐渐进入视线的是那就算在星光之下也无法被忽视的宏伟建筑。
有着十六个巨型分区基座的空中都市索兰锡,沐浴在隐海反射下来的浮光中,安静地矗立在低空被城市灯光所染色的云层之上。其中的最顶层原络代本区和其下的露露兰分区,正毫无掩饰地四溢着这个都市群落中最繁华的都市盛彩。
结束了短暂的凝望之后,礼将视线从外侧收回。极其有默契地,他和佐伊同时从座位上面悄然起身,向着了一旁前往经济舱的通道走去。
他们的动作是如此轻巧,以至于正在为其他贵宾续杯的乘务员都没有留意到头等舱的门被开启的声音。
虽然两个舱室并不算有着太长的距离,中间也因此没有乘务员于此驻扎。但是当礼走到有着暗绿色指示灯光的通道半途之时,两枚骨质构成的苍白色面具已然从他的手心预留的白色伤口中悄然无息地成型。
将面具递给佐伊之后,礼伸手将她的肩膀搂住。尽管之前已经有过这样的体验,黑发少女姣好的脸庞上还是出现了害羞的微红。
随即从男生手臂两侧延展而生的柔韧骨质,如同烟雾扩散一般地包裹了佐伊的周身,逐渐成型出灰白色斗篷的形态。而同时礼的后颈部,透过衣领也漫出了同样造型的宽大斗篷。
“不管第几次穿戴这样的骨质,总是感觉很安心呢。”这是确认了自身有被完整包裹之后,戴上了全覆式面具的女生发自内心的感慨。她的紫色双眸正透过面具上预留的狭长缝隙,闪动着星辰般的光芒。
慎重起见,帮助佐伊检查了外观遮覆没有问题之后,礼也戴上了面具。这是按着他脑海中想象的构造而创造出来的面具,在鼻尖的位置通过预留的细小孔位保证了通畅的呼吸。
“那么、开始吧。”礼抬起了手臂,将一截细长的骨质握柄交到了佐伊的手中。那是一把外形上看似缺失了剑刃的手柄,其表面上有着细腻得足以贴合手掌内侧肌肤的纹路。
同时,他的后背位置瞬间延伸出了十余道苍白色的骨质肢体,从各个角度刺穿了通道的内壁。
那深入航轮内部的骨刃势如破竹一般地切割着组成结构的钢板和合金件,从而传来了尖锐的声音——
直到刺穿了那巨大的梭型船体外壳,如同刺参一般生长了尖锐的锋芒才骤然停下,然后快速地缩回了礼的背部。
因此,大量的舱体内部空气开始延着这样的裂隙向着低压的外环境泄露了出去,而失压警报也随之刺耳地响彻了整个航轮。
这便是依照着策所制定的计划。
第一步,制造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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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要员!”
原本平稳飞行的浮空客轮突然发出如同气球般嗤鸣的爆破声中向着前行的方向倾泻而下,周围的物件也开始随着重心的突变而向前移动。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之下,从经济舱中座位上站起的灰阶因修带领着八位身着青色制服的手下开始了快速的反应对策。
并无暇帮助周围的人员戴上呼吸面罩,他们快速地向着头等舱前进着。
随着气流正逐渐的加强,因修队长确定了失压缺口就在前往通道的舱门之后。
然而就算做好了抗冲击准备,因修们在推开隔离门的一瞬间,还是因为空气压力差下强烈的气流被卷入了通道之中。
艰难地调整好中心,克制着不断前拉的冲力,他们艰辛地扎足在通道之中。
而通道的前方,借着原本是常亮绿光、此时却闪烁着蔓延向头等舱的红色警报灯光线之中,原络代的精英们看到的是,那两名身披着灰色斗篷且脸部被面具遮蔽、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造成失压触发警报的元凶。
然而在强烈的气流中,敌人身上的斗篷却始终以违和的方式垂落着遮蔽着他们的躯干,仿佛只是微风拂过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队长以尽可能最大的声音质问着对方。
像是因为听到这样的提问而有了动作,其中一名身高较低的敌人稳步地向着他们走来。无法确定对方的性别,只能看到其手中握着的白色圆柄以让人想要揉眼确认所见的方式,迅速变化着长度,随后在末端出现了圆弧的镰状刀刃。
那是一把如同长柄巨镰的武器,被持有者娴熟地回转着锋刃的方向,迅速地划出了白色的残影。随后在因修们的眼中,这名敌人摆出了临战的架势。
紧接着的是,回答了队长的问题,透过面具传来了有些朦胧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我们是‘薄暮’哦。”
用着不急不缓的语速和轻松的语气这么自我介绍着。可以嗓音的音色判断出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少女。
但让在场的因修更加在意的是,对方刚刚自称的名号。
——“薄暮”。
这是最近几个月,好几起谋杀案件发生之后,在网络上宣称对相应命案负责的组织。他们的目标范围包括了原络代公司的部门级别领导到公司旗下的子公司高层管理者,似乎专门就是针对原络代的犯罪团体。然而无论索兰锡如何调查,都无法更进一步地掌握这个组织的任何线索。
仿佛就是隐藏在迷雾之中无法一窥其身影的敌人。
“啧,本来还费尽心思去抓捕你们,想不到自己送上门来了。”灰阶的因修警惕着注视着对方,虽然嘴上强撑着这么说,但是颤抖的语调暴露出了他无法掩饰的慌张。
他指挥着周围的青阶因修们快速布阵着,然后勉强地从腰间取出了一枚浅绿色的氢质石。
“——哦?还算挺聪明的嘛。”在女性身后,同样披着骨质斗篷的另外一名敌人发出了青年男性的声音。短暂的观察了这名敌人后,灰阶因修注意到对方手上没有任何的武器,
因为接近隐海,周围空气中的氢质浓度异常的高。在这样的空气之中,风属性的攻击会跟随着涌向前方的气流增加强度,而达到超乎预期的效果。
也因此,那名男性的敌人在肯定了因修队长的判断之后对着身边的少女说着:“小心点,务必尽量躲开。”
然而他依旧空着双手,似乎仅仅打算在后侧观望。这让身为索兰锡精英部队的因修们有种被轻视的感觉。但是,对方的女性搭档却完全没有任何退却。
“好的哟。”
用着极其认真的语气,带着面具的战镰使再次地向着因修们迈出了一步。
只是在脚步落地的一瞬间,仿佛注入了极其强大的力道一般,原本正向着舱体的缺口快速涌出的空气突然转变了朝向,而整个空间中那些原本看不见的氢质如同还巢的飞鸟一般向着她驻足之处汇聚了过去,从而形成了足以让光线发生折射现象的透明轮廓,像传说中妖狐的多尾一般诡异地摆动着。
就在灰阶因修欲图向自己队员提醒小心的刹那,对方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
那如同乘风一般延着通道顶部漂移而来的身影,以及身后拖拽带着呼啸的展镰。
在重新确认了敌人的所在之后,因修们的剑也开始在空气中划动着剑技的前引。
“群剑技——澄空。”
集体加持了风属性的剑刃以极快的速度垂直劈落,大幅度挥斩着敌人方向的空气,随即从残留在视线中的剑轨中飞驰而出了锐利的淡绿色刀刃,跟随着因修陈列的队形整齐排列着,朝着少女的方向密集地铺卷而去。
这是因修们同时施展的风属性远程剑击,汇聚而产生的风压足以瞬间贯彻云层并将云雾驱散。
然而无惧着这样的攻势,灰色斗篷下的女性保持着冲锋的姿势,而她身后的镰刀开始发散着凝重的绿光。
“什么、敌人难道也是因修吗?!”注意到那明显是因为氢质共振而显现的鲜绿色弧光,一名青阶因修诧异的声音从不肯相信现实而张开的口中发出。
而印证着他们的惊慌,镰刀牵拉着空气,迎着涌向自己的风刃横向地划过那些淡绿色气流。
像是以着绝对的优势产生着物质与能量的碰撞之后,战镰的曲线刀刃似乎没有受到能够使之减缓的阻碍,顺利地完成了横向的扫击。而在扫击之下,九道风属性的能量波在剧烈而短暂的锋刃相接后却悉数散成了零碎纷飞的细小光点。
尽管如此,骨质的镰刀刃端也因为这样的撞击之下出现了细致的裂痕。
“——在我手上的话,果然没办法像礼创造出来那么坚硬呀。”斩断了因修们的攻击,仍旧以着极快的速度冲向通道尽头的少女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接着她再次反拉回镰刀,把面前再度贴脸而来的剑气阵又一次地击散,同时手中武器上的裂痕也随之扩张着规模。
“噫、不妙了。”
滞留于空中,她再次将意识集中在接触握柄的双手之上,氢质的共鸣通过战镰的刀柄传达到了破损的刃部。于是在通道顶部短暂倒立微屈双膝,向着侧面跳跃躲开了第三次袭来、在通道顶部造成巨大凹陷的群剑技后,那些在裂开的镰刀边缘上精微分布的骨质开始快速地重组着,在少女的脚尖落在因修队列正中间之前完成了裂隙的修复。
纤细身躯在落地之时下压了重心,紧接而来的是伸展的双臂旋转着长柄战镰再次发出低沉的呼啸,以灰色斗篷少女为中心扫掠出了苍白色的圆弧。
圆弧的彼端,是青阶因修们试图举起阻挡的、通体青色的剑,以及在和战镰柄部对撞角力败下后,如同稻草一般倒伏的狼藉姿态。
确实对于这些男性的青衣战士来说,他们没有预料到面前这位身材纤细的女性敌人能够施展出如此巨大的力道,以至于原本在强大气流和倾斜的机舱中就无法稳定站立的身体,轻易地顺着力度的方向摔落。
直到最终战镰被一把深灰色的剑刃阻止,骨质在利器的撞击之后果不其然地又布满了裂隙。
穿着同深灰色剑刃一致颜色的外套,队长双手持剑阻止了敌人即将完的圆周。
“——啧。没用的青阶。”
不满着自己无能的部下,灰阶因修压低了身段,同时抽回了长剑,并立即扭转着上半身,将剑刃划向敌人。
纤细的手指也做出了相对的反应,回转了镰刀的方向之后再次由下而上地挡下了因修队长的攻击,同时——
一边正在修复裂隙的骨质镰刀端头不知何时伸出了长矛般的利刺,像烤串一般地连续穿入了几名倒地后来不及起身的青阶因修的身躯。
“咦?!”
虽然之前目睹过从短柄的棍体变成了巨型战镰,但是依旧无法理解面前这把能够随意变化武器形态、如此不合常理的存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到刚刚才被自己嫌弃过的队员们半数被不同程度地致伤后,灰阶因修咬着牙根盯着眼前正在收回利刺的战镰。染血的矛尖如同软体动物的触角般徐徐回敛入镰刀与长柄的交叉处,最终消失在一片平整的骨质截面下。
“还是请你们投降吧。”
女性的战镰使重新旋动着凶刃,在面具后方缓慢地呼出了屏息的空气。她的声音虽然如同蒙上了幕布般的模糊,但是依旧字字明晰地表达了不愿意再度造成伤亡的意愿。
就算这么说,“啊啊啊啊、怎么可能会向你们这些恶人认输!”
灰阶的因修再次装填着风属性的氢质石,并在压低了身段的同时控制着长剑的末端,在空气中划出了让远处那名一直在旁观的男性敌人都似乎有些在意的图案。
“既然远程无法对你产生威胁,那么——”
贴身施展的剑技。
瞬身技?六段斩。
剑锋贯彻着明亮的绿光,辉映着灰阶因修双眼中高共鸣度之下显著的金属色泽。
风的加持中,灰色的战袍捋平了褶皱,腰间氢质石容器内的晶体发出了轻快的碰撞声。就连面部都因为极快的速度变得模糊,灰阶的因修贴进至敌人的跟前。
第一剑,便是越过了横向执挡的镰刀长柄、牵扯着全身的力量垂直向上的迅猛刺击。
在这样的突击中,少女迅速地回拉着上半身,同时松开了执柄的左手,靠着右腕的力道将巨镰向着长剑后方的因修头部甩去。同时凭借着重心的后移,她抬起了原本滞留于身体后方的右脚,试图用膝击撞向对方持剑的手臂。
灰阶因修似乎也早已预料到镰刀使这样的反击,他快速地回身,躲开了战镰的刀锋,同时将握剑之手向着右后方上扬着,让少女的膝击及随后接连抬起的扫腿落空。
而第二剑,又是再度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原本后扬在身侧的剑以劈山斩石之势,重重向着刚刚完成了一半后空翻的敌人后背挥去。
“咿!”
通过侧向后方的视线,少女发出了有些棘手般的咂舌,原本在地上作为支撑的左手手指迅速地施力,极度协调地将她轻盈的身体向着侧边倾斜着,以瑜伽一般优雅的姿势躲闪过了对方的纵向斩击。持镰的右臂在完成了闪避后再度迅速地操纵着武器,扫向了灰阶因修的下盘。
因修的队长疾速跃起,长剑在滞空中斜拉,应接而来的第三剑正是从左下方向着正在起身的少女颈部挥斩。
“真是应接不暇的剑技呢。”
隔着面具发出了对于因修攻势的感慨,镰刀使再度进行了后撤的闪避。
“那也、轮不到你们这样的人来夸奖!”
否决了对方的肯定,落空的长剑再次横向砍出着第四剑。
空气在剑压之下哀鸣着,然后——
却被一把凭空而现、甚至还未完全成型的骨质宽刃剑硬生生地挡了下来,发出了持续而亢长的震鸣。
任旧在撞击中出现裂痕、但是也任旧在撞击之后迅速修复着裂痕,这样的苍白色剑刃延续到握柄之处,是原本握着镰刀、纤细的少女手指,正有力地控制着刚刚完成外形变化的武器。
“呼——还好能想象得出剑的形状。”宽剑的主人正是刚刚的女镰刀使,正发出了聚神屏息之后的呼气声。
“怎么还能变成剑?!”在一旁注视着两人之间激斗的青阶们因为无法帮忙,只能代替了他们的队长发出惊呼。
然而更让灰阶有着金属质感的瞳孔为之紧缩的是,那骨质的宽剑剑柄之上,居然也嵌入了一枚绿色的氢质石。
那是在变形的一瞬间,少女完成了从斗篷袖袋取出晶体放入剑身的动作。
仍旧紧贴架撑着因修所持的微微震动着的长剑,镰刀化成苍白色的剑刃开始有序地、仿佛复刻着几秒钟前对方施展着的动作一般,划出了同样的剑技前引。
“虽然感觉把剑技的名字念出来有点尴尬,不过嘛……”
面具之下,少女的声音宣告着同样的剑技:
“瞬身技?六段斩。”
速度因为风属性加持而显著地提升,就算是用高度共鸣强化的视觉也无法跟上少女的攻击。
她的第一剑带着亮澈的绿色残影,撞向了化作艰难防守着对方攻击的第五剑。而紧接而来的第二剑突然加强的力道,沉重地压制了灰阶剑技的最后一斩。
在极其悬殊的力度差下,灰阶因修被击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通道的墙上。
巨大的冲撞力使得本应该是脱口而出的悲鸣化成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淌下。内脏似乎在撞击中因为骨头的移位而受到了重创,除了剧痛以外因修们的队长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身体感觉,缓缓地从墙面上滑落。在脚尖碰触到地面、双腿跪坐而下之时,才放弃了凝视眼前的景象,侧着身倒落了下去。
但是,少女的剑技仍未终结。
剩余的四剑,同样以着极快地速度,向着剩余四名正因为目睹队长惨败而悚然伫立的青阶因修身上挥斩而去。
腰间、腹部、肩膀、后背。
就算试图举起武器阻挡,队员们发现自己的防守已经是被剑击之后的多余举动。
几乎是在他们之间的空隙中踮着脚尖旋转舞蹈,因为高速移动而撑开灰色的斗篷以着幽魂的出没在各自青色制服之上留下了攻击的痕迹。
“已经避开了要害,尽量手下留情了呢。”
完成了六段斩后,安静地站立于她曾经从通道顶部落下的最初位置,扬起的手臂甩出剑上的血渍后,隔着面具传来了少女的结束战斗后的宣言。
身后,那四道青色的身影缓慢地倒下。
武装解除。
第二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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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接下来……”
身披斗篷的两名年轻人回过头,向着头等舱走了回去。
佐伊把骨质的剑刃再度变形回最初的圆柄,在她手中像文具笔一般灵活旋转着。她对着面前的舱门微微歪了下头。
“希望那个叫帕克西的大叔临死之前能顺便把关于伊斯塔的秘密说出来哦。”
“如果他知道的话,应该不会太费时间——理论上这些科研主管都蛮好说服的。”礼扬了扬手,展示着手背上正在从伤口中衍生而出的细长刀刃。那些锐利的锋口上有着细小的锯齿型牙口,可以看得出这样的武器并不会太轻易造成致命伤,反而会让刀刃刺入的伤口产生极其难忍的痛苦。
“噫,真想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你面具下的表情呐。”
虽然有所好奇但没有因此停下动作,女生握住了头等舱门的厚重把手后用力地拉开了圆形的厚重门扉。
于是原本饱满的舱压便在这样的开门之下剧烈地灌入了通道的空间。
剧烈的风席卷着头等舱里的文件和餐具,原本惊恐的空乘和科研人员在被吹扬而起的纸质文件包围中发出了惊叫。
礼低头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个银质水壶,扫视着那些不知所措的脸,随后看见人群之中的帕克西。
出乎预料的是,有着稻黄色头发的中年男子此时显得异常的平静。
仿佛已经猜出目标是他一般,帕克西伸出有些皱纹的手稳稳地扶着座椅走到了前端,眼睛在紊乱的气流中眯了起来,仅露出锐利而狭小的目光。
“你们就是‘薄暮’吧?”
没有任何的恐慌和不安,他在礼和佐伊开口之前,就以极其厚重的声音提问了。
“带着这样的面具,简直是和先知维士度一样的装扮呢。”用着充满了讥讽的口吻这么说着,他白色的长袍像鹫鹰双翼一般,极其夸张地在风中张扬着。
对方如此淡然的表现,显然让佐伊有些困惑。
相对而言,从小就经常见到科研人员,就对他们常有的奇怪性格有所认知,礼倒是比较顺利地接入了与这位中年人的对话。
“既然知道我们是薄暮的人,还能够如此镇静啊。”
承接着这样的话语,少年抬起了手,缓缓地从掌心中抽出了一把细长的骨质剑刃。
“难道就算知道自己要死了,一点都不觉得惋惜吗?”
“我要死了吗?”帕克西右眼依旧眯着,左眼却随着扬起的浓眉瞪大了,渐渐变成了令人看着就觉得不悦的表情。这么反问着对方,他继续向前走,低沉的声音穿过风跟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一同向着两名年轻的刺杀者。
“虽然你们是杀了不少公司的人,但是谁给你们的自信,能够想当然地杀掉我?”
放开了扶住椅背的双手,并且同时伸向了礼和佐伊的方向。
面对着这样的动作,两人自然而然地警觉了起来。
空气的氛围也随着这样的局面出现了间歇的僵局,双方之间只有咆哮着的骤风和飘散的纸质文件。
“——?”
在佐伊试图发出疑惑的声音之前,贵宾舱的地面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似乎是隐约喻示着剧烈爆炸的颤抖。
原本失控的浮空客轮在这样的颤抖中突然地下坠,也同时使得周围的空乘和研究员们一齐地失声尖叫着。
而礼却在下坠的瞬间行动了起来。
尽管原本应当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拷问眼前的男人,但是直觉让礼感到不再会有这样的机会。
在无止境的下坠所产生的失重感中,他腾空的脚顺势踩过了两侧的座椅,飞速地向着帕克西冲去。
同时曲伏于胸侧的右手手心中,一枚如同袖剑的刀刃正从掌心中生长而出。
接着凭空的冲力,他轻盈地跃落至有着稻黄色头发的男子面前,同时右手向着对方的咽喉伸去。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攻击,双手向前平举着的帕克西依旧不为所动地眯着右眼,露出了极无所谓的表情。
“哟呵,这还真算得上盛气凌人的杀意啊。”
“——?”
而映照着帕克西这样语气淡然的评价,是礼的手臂从男子的身躯中毫无阻碍地穿过的事实。
就像是扑过空气中的幻影一般,本应面临冲撞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少年在地上滚落了一圈。
随后他诧异地回过头,看见那理应被刺击身亡的目标正逐渐模糊着身体轮廓。
那是礼刚刚穿过的身体部位,正有如信号缺失的荧幕一样剧烈频闪着,仿佛就像一年之前,自己曾经面对过的、黛希妲幻化的身躯。
但是帕克西并没有给这两名刺杀者更多疑惑的余地,伸出的手掌在摇曳不定的身形中最终沉稳地握起——
“再见了,‘薄暮’。”
鲜明而刺眼的火焰如同受着经验老道的因修控制一般,在帕克西身边构成了有着鸟居般的图案,以粗矿的轮廓支立于整个机舱内,而充斥的热量让那些无辜的研究人员和空乘灼热燃烧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而后,从他身边扩张而出的、以及从外部袭卷着整架浮空艇的烈焰相互呼应着,如同承接着中年男子的握拳之姿,如约而至地将少年的视线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