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昏昏沉沉的一天,最近老是下雨,很少有天亮的时候。
办公室十一个人,也没有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
即使是查岗的时间。
胡强是个个子矮小,嘴上功夫强悍的中青年教师,身高模糊了他的年龄,让人觉得他好像才二十五六的样子,其实他已经超过三十岁了。比他大的,习惯性的称他老胡,比他小的,就像于久这样新进来的老师,一般会称呼他为福老师。
对于办公室全体而言,他是行走的段子手,灵活多变的嘴炮。
往往他一开口,就是一段山旮旯味儿的笑话,可是你笑完了之后,又不得不佩服,这他妈说的真有道理!
就比如:
某日,有个学生装病找老胡请假,最后当然没有请成。
学生走后,老胡颇为自豪的将自己当年,成功骗得老师同情心的做法,分享给了办公室诸人。
如果学生知道的话,他会想:狗日的老师,你当年读大学时骗你辅导员说自己住在鄂西北的大山里头,大雪封山十多天,还对他说你不信的话查地图,辅导员同情你,让你最多请两周假,结果今天你不让我请假,我想请一个学期有错吗?哼!
再比如:
去年快过年的时候,老胡说,他们村以前一直都有狗子,每次快过年的时候,狗子就不见了。
那时候,每到冬天就有人来收狗子,他家正好栓了一只,挺壮的。
狗贩子问50或100块一只卖不卖,他说不卖,然后三天后,狗子就不见了……
他说,那些贩子有个很牛逼的叉子,往狗脖子上一叉,狗子就叫不出来了。
还有,他们都爱吃狗。
看的出来,老胡很在意他那只狗,但是办公室当时给的反馈是哈哈大笑。笑完后,才发现,这他妈竟然是个悲伤的故事。
这就是老胡,一个在社会主义社会时期,还种有大面积地的地主,胡地主每天没事时会望望窗外,不知道是在看糟心的学生,还是在观察河对面,他那盖了大棚的地,总之,表情会有些抑郁。
但是一逮着机会,又是一张闲不下来的嘴。
此刻,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他语气活泼的开了个头:“我每天睡觉都是冻醒的,一醒来就发现脚在外头。”
“那你被子有多短?”于久望着老胡浓缩的身高,好笑的问。
“就九分裤的那种感觉,凉飕飕的。”老胡嘻嘻哈哈的回道。
斜对面的岳玉红,很不喜欢别人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于是插进来一个牛马羊不及的话题:
“我玩的好的在读研究生,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职高教书,她说她也想过来。”
一连串炮弹一样的话被吐出来,你想象不到那种既没有什么起伏又不作停顿的话,听起来有多难受!
于久在她斜对面靠墙的位置坐着,听到她开口后,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然而手上的笔,不做停顿的继续写着教案。
“那校长会很开心,你把他们都喊过来。”老胡接的很快。
“我都不知道她在读研,说也想来,说很想跟我做同事,她好可爱啊!”岳玉红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手机,一张嘴吧啦吧啦的,语速非常快,如果不是声音很大,听起来更像是她在自言自语。
这下没人接她话了。
中间停顿的这会儿时间,话题又被她抢走了。
“我们会不会发电脑?”
“他得给你配电脑?我们连旧电脑都不配。”她对面的屈小小,声音没有起伏的回道。
过道那边靠窗的李洋,懒洋洋的插了一句:“扎心了。”
李洋,后头暂且称他为老李好了,三十五的样子,身体在发福的路上走着,不是那种油腻型的胖子,相反,是个很有思想的胖子。他要不不开口,深沉的刷新闻,刷纪录片,听80年代的神曲;要不一开口,往往语出惊人,总能一语中的,让人觉得和他说话是一件很有格调的事情。
就比如上学期期末,出了个新闻,因为扫黑除恶,新扫出来一个案件,说是湖南一个学校操场,挖出来了一具16年前失踪老师的尸体。该教师当年负责后勤,因为举报校长建操场偷工减料,结果就消失了。简直像是在续写十宗罪。
老李就感慨说:中国的一些人,发现问题后,向来不是先想着解决问题,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所以说,他说问题看事情角度都很让人信服。
岳玉红见话题点又不在自己的身上了,想要再说点什么,她看着对面屈小小的手工花:“你的叶子很逼真。”
屈小小笑笑没做声。
岳玉红继续自顾自的说起自己干巴巴的话题:“听说有老师罚学生,被学生告到教育局去,然后被撤职了,老师好难当啊!”岳玉红感慨。
可能话题有些老旧,无人搭理,她有些无趣,直接出了办公室门。
办公室又安静了。
安静不到一分钟,过道那头的李卉卉说:“好嫌人,又要跑操。一会儿编队型又是半天。”
鉴于办公室现在,只有她是正式班主任了,没人搭理她,怕让她心理不平衡。因为非班主任的任课老师,是不用下楼跑课间操的。
她站在老胡桌子旁,看着窗外,换了个问题:“你们屋里有蜂子吗?这几天每天晚上都有蜂子进屋,也不敢打,怕它们小伙伴来找我。”
于久回应了这个话题:“有啊,多着了,每天至少一只,明明窗户也关了,可是就是不知道它从哪儿进来的,嗡嗡的嫌人!”
外头突然聒噪起来,老胡很敏感:“哈了(liao三声)!下课了。”
新一轮话题开始。
老胡:“教室里头没得什么可以讲的了,实训也讲的差不多了。”
“实训讲什么?”汤起云问。
“就讲嫁接那些。现在他们(领导)在打架(扯皮),实训室钥匙只有一把,给吴老师了,还有一把给了陈斐,但是陈斐还没有转专业,好焦人!”老胡一口山里方言,话里的焦虑显而易见。
下课铃响了。
“好焦人,我最讨厌冬天跑操了!”李卉卉在挣扎,不愿意下去。
“我们学校这地儿,跑操哪儿跑的下啊!”新来的屈小小问。
“没事,可以待在后头。”李卉卉说。
广播里开始发放通知,隐隐约约的,听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音乐没有停,那跑操是必须的了。
“现在课间操,请各班按集合的队形站好!”操场上值周的老教师拿着话筒喊。
不一会儿,楼下响起来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学生的精力果然是不可估量的。
学生进进出出办公室,汤起云刚送走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学生,又迎来了更难缠的那个学生的班主任,她温温和和的再次解释道:
“刚刚又有学生过来要练习册了,他书都有,怎么可能没有练习册。今天高健来找我,要练习册给他,可是他已经要了好几本练习册了。每届都有这样的学生,为了不写作业,把练习册搞丢,你不用惯着,只管让他抄一本,一会儿练习册就找到了。”
那个班主任一脸无奈,只好应声离去。
“说无锡的高架桥塌了”老胡说。
老李接道:“一边受力过多。现在很多城市都是用大积木搭上去的。”
这时候,广播里传来某头目的声音:
“申请中职国家奖学金的基本条件,一,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五,在校园期间无不良记录……”楼下宣讲了一个新计划。
“我们那时候都没这么多奖学金。”屈小小有些愤愤。
“他们现在政策好啊…”于久羡慕的想:一个人六千呢!学费全包了呀!不对,中职院校都没得学费,这是把他们三年在校的生活费全包了啊!
又是一阵讨论,突然话题转向家里条件差,还不争气的坏学生身上。
老李恨铁不成钢:“屋里穷的政府不盖章子都盖不起房子的那种,成天牛逼哄哄。
我们学校,大多数素质还好的,家里条件也还好。相反,那些家里是精准扶贫的学生,成天屁用没有。我们班的那个混子,去年我们去他家把他收过来的,那时候他大伯还拄着拐,他大伯说要让他读书,但家里一分钱没有,最后还是村干部凑了生活费送他来读书,结果不捡拾,不学好,去年还在外头网吧被人锤了一顿。
你有时候看到这样的娃子,真的好恨人!”
老胡:“你那是还听话,还有油盐不进的,根本不知道娘老子的辛苦。”
似乎是刷到了什么新闻,老李瞬间就炸了:“妈的把脸都丢到美国华尔街日报上了,再怎么喜欢篮球明星,也不至于在这么个敏感时期,跑NBA赛场上看詹姆斯!”
老胡:“你也不想想是谁让你安静的坐在屋里看球赛。是不是找的水军演的?”
老李:“也有可能。中美现在全面对抗,经济各方面都在摩擦,欧美国家的经济,现在空心化比较严重,像英国就是,全部转向第三产业,缺少工业实体维持。”
接着又是一段关于国情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