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中透出一丝微而弥坚的阳光,直直地投在寸草不生的大地上,飒飒寒风,挥霍着凛冬最后一丝余威。古道上尘土飞扬,一支车队马不停蹄地赶着路。
先前给唐觉传信的仆从,催马上前,与唐觉并行,拱手道:“老爷,照着般行速,后日应可抵家。”待唐觉应了一声后,他才释出心中疑惑:“老爷,此番为何突然决定回转,那封信中的事有多紧急?”
唐觉只是木然地点点头,道:“是...是很紧急。”
那仆从看他明显心不在焉,就不再问。
待那仆从走开后,唐觉才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那张信纸,又细细读了一遍。
“兄长如晤。进来家中安好,本无事相烦。然前日二姊自南道野林外救得少年一人,其记忆全失,身蕴灵海,灵华沛然有源。所佩一剑,剑身湛蓝色,薄而利,上刻赤纹三道、“唐”字一枚,疑昔年四叔所铸妖剑,名“广寒”者是也。此剑之怪奇凶戾,你我有所共闻,后掌于绝仙之手,方得正主。然绝仙其人销声匿迹已十数载,生死不明,何以佩剑现世于此时此地,握于此人手中?兹事体大,恐合天下之变数,望兄速归,共定计较。弟唐青敬上。”
唐觉合上信纸,将目光投向远方被皑皑白雪所覆的群山,口中喃喃自语,却只作口型,未发出声音。
“绝仙,绝仙......”
......
“这位左侍郎大人是活够了吗?”唐玉凌听完个中原委,面色阴沉地道。
唐凤弈道:“余方修虽然有些手段,但是,混迹官场的人最能审度局势。光凭他小小一个兵部侍郎,怕是还没这个胆来找唐门的茬。”
唐玉凌颔首,沉思道:“若是有人授意的话,那人也得撑得起他,既有能力又有动机的,莫过于亲自登门求亲却遭拒的宰辅大人了。他觉得有辱皇帝所赐的使命,想给唐门穿个小鞋,也不奇怪。”
唐凤弈道:“也不尽然,若如你这般所说,倒有个更佳的人选。”
唐玉凌一挑眉,道:“姑母说的是......皇帝?”
唐凤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整张脸被氤氲地热气所遮住,她轻轻地道:“唐家三次拒绝联姻,此事天下尽人皆知,他为了挽尊,扣下魇岚的求亲队伍,令两方联姻不成,警告唐门的同时,也是在激魇岚动手。河西一带,五英骑的阵势怕是早已布好了等着他们呢。”
唐玉凌道:“可是,只是为了给熙英王求个亲,即便这次真的不成,等风波过了,再派人来不也一样?魇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中激将法的吧?”
唐凤弈叹道:“且不说那痴痴地等了三年的熙英王沉不沉得住气,即便他能忍得住此一时,也忍不住彼一时。”
唐玉凌好奇道:“何谓彼一时?”
唐凤弈丢给了他一张信纸。
唐玉凌将信展开,略一过眼,霍然抬起头,惊道:“从大宁都城驰出的求亲队伍,自北向南而来,莫不是?”
唐凤弈点点头道:“探子已经潜入京都探查清楚,目的地,就是蜀中。”
“就是唐门。”唐玉凌接道。
唐凤弈忽然笑道:“你猜这支队伍是哪位主子的代表?”
唐玉凌细细思索过去,道:“大宁朝靖初帝共六子,二皇子早夭,老五老六尚且幼小,与知可年纪相配的,只有三、四两个皇子,但三皇子江曜常年随军驻守中土北境,也不太可能。那就只剩下四皇子江盈。但是也不排除那皇帝舍不得孩子来套狼,随手封个亲王,再把世子推出来的可能性。”
唐凤弈道:“很有道理,但,想的还不够周全。你漏了一个无论年龄、地位,还是竞争性都最为合适的人。”
唐玉凌思考了一番,终无结果,笑道:“总不能是那东宫太子吧?”
唐凤弈眼光灼灼地盯着他。
唐玉凌蓦然收声,眼中带着震惊,道:“乖乖,我这小表妹还真被两国的储君同时看上了?”
唐凤弈苦恼地点了点头,道:“而且,那带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侍奉了东宫二十年的老宦官,楚世祥。”
唐玉凌脸色逐渐凝重,他能察觉出事情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显然姑母也早就知道了。唐门因为他三次拒绝了大宁朝联姻的请求,人情透支已到极限,而若还想在大宁境内各州府开设分堂,继续与大宁朝做生意,此番太子的面子绝不能折。毕竟,大宁朝虽需要唐门的毒药,也忌惮其深厚的修仙底蕴,但如果唐门连东宫太子的求亲都看不上,皇帝终是不得不怀疑这个生意伙伴有无异心。
一旦动手,唐门不一定会输,但势必两败俱伤,更何况,没有这个必要。
唐玉凌双手环抱,陷入了沉思。
唐凤弈歪过头看了看他,道:“有什么想法别闷着,说出来无妨,在你父亲回来的之前,我们需把边边角角的先料理干净。”
唐玉凌道:“我想知道,姑母您个人,对这件事,作何选择?”
唐凤弈冷笑道:“这种事情,有‘选择’二字可言吗?”
唐玉凌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道:“只要姑母您和表妹不妥协,我定尽力而为。”
唐凤弈失笑道:“你父亲还没回来呢,你倒当起家来了。”
唐玉凌道:“父亲不是铁血无情的人,换他来决断,也是差不多的态度。总之,表妹和那熙英王的这桩姻缘,唐门保定了!”
唐玉凌走出门的时候,看着晴空万里,心内只觉得压抑得很。正当他难得觉得有空,萌生去厨房找点菜来好好喝一通酒的想法时,突然听见后院传来侍女的惊叫声,急忙纵身赶去。
“啊啊啊,救命啊!”
一柄靛青色的短飞剑正肆无忌惮地追着路过的侍女仆从满园跑,被追的侍女都不过十五六岁上下,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被吓得花容失色,有一人甚至索性软倒在地下,一动都不敢再动,仍由那飞剑在身上摇曳生姿。那飞剑倒也颇有分寸,总在距身前三寸处停下,看起来意在戏弄他人。并无害其性命之意。
唐玉凌原是担心府中闯入了什么外人,现下一看,只觉得好笑。他故作沉声道:“小莺儿,把你的剑收起来。”
没有回应,飞剑仍在肆虐。
唐玉凌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释放灵力,欲强行制住飞剑的动作,不曾想这飞剑像条泥鳅一样,避开了他的术法锁定,朝屋顶上窜去,被一只白皙娇嫩的小手轻轻握住。
唐玉莺两条小短腿惬意地并在一起,一手托着白里透红的脸颊,一手控着短飞剑在掌中舞动,她嘟着嘴,显然不高兴唐玉凌扫了她的兴:“今天的修炼课业我都完成了,二哥有什么事吗?”
唐玉凌环视周遭的一片狼藉,众下人都在各自整理,道:“我之所以这么早把霁月交给你,是相信你有足够的天赋驾驭它。”
“啪”,唐玉莺把霁月一把握在手里,道:“我这不是驾驭的很好,你没看见我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唐玉凌嗤笑了一声:“你要这样想,可是把‘驾驭’二字理解得太浅薄了。”
唐玉莺来了兴致:“什么意思?”
唐玉凌指了指她手里的霁月,道:“法器就在你手里,什么意思,自己去思考,你的想法从来不走正常一路,无需我多提点。”
唐玉莺把霁月横放在膝上,抚摸玲珑剔透的剑身,剑长两尺有余,剑柄用布帛包着,使得握在手里无半点不适,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悄声道:“你也会不听话吗,就像广寒那样?”
“广寒”二字甫一出口,霁月剑身骤然无风起浪般燥动起来,接着窜上半空,直直地立着。
它仿佛在寻找什么。
对手?猎物?或是——
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