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觉有些愣神,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阿莱的话,可他明明说得那么清楚,再多距一丈的人怕也能听个明白。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唐凤弈,见到妹妹也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才真正反应了过来。
那老家伙,说求亲,求的是玉歌!
老太监楚世祥相对就淡定得多,可将露在外的半只手缩回袖中的动作还是明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将本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呵”地笑了一声,是从喉中吐出的不屑,和幸灾乐祸。
但其实心中,还存着一丝疑虑和不安。
唐觉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且这种感觉愈来愈浓。
这老东西!改了计划竟然都不提前知会自己一声,这叫自己怎么配合他?
还有,三女儿与此事毫无关系,为什么要把她拖下水?
就连欧阳仲龙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也察觉事情不对,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后,就噤声不语。
唐觉经历初时的惊讶,马上稳定思绪,这老辅佐一生精明,说话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也当然不相信阿莱这个所谓的请求是真的,自家侄女这几年和那敏月皇子相恋相思他们这帮长辈都看在眼里。更何况当初敏月最后一次来唐门时,玉歌尚是个未长开的小丫头,摔一跤都要哭着喊疼的年纪,能让敏月就此变了心?
他这么想着,却听见身旁的妹妹在轻声唤他,他转头看去,却看见唐凤弈一脸凝重,他轻皱了下眉头,以示疑问。唐凤弈看了眼众人,最终向兄长悄声道:“拖。”
唐觉不及妹妹聪明,只听懂了表面意思。
拖?怎么拖?拖多久?为何而拖?
阿莱维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沉声唤了一句:“唐门主。”
“啊!哦,阿莱先生说,选中我三女儿玉歌为熙英王的王妃,是么?”
“是,不知唐门主意下何如?”
唐觉用眼睛余光瞥了眼静坐的楚世祥,忽然一个念头袭上心头,便道:“既如此,我便唤来二女,一问其心。”
楚世祥笑道:“这是自然。”
阿莱躬身道:“唐门主请便。”
......
“大宁这一手绝啊,但是真不怕逼急了唐门,适得其反吗?”陆当阳问道。
顾燕摇头道:“筹划这个计策的人显然很懂得把握分寸,这次赈灾看似投入巨大,但终究不过是些钱粮,钱会花光,粮能吃光,买得不过是一时的民心,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若是送些有长远利益的东西,诸如农人的犁具、工匠的铁器,更过分些,派些工匠为百姓修缮房屋,开垦荒地;派些巨商富贾与蜀中的商会交流合作,将蜀中从困境中彻底解救出来,到那时才是真的民心所归。”
他笑了笑,道:“当然,他们现在也不敢这么干,毕竟,这种阳谋一旦实施,就相当于和唐门正面宣战。他们的支援之所以仅流于表面,就是在表明自己只为联姻,别无它图的意思。”
唐玉歌歪着头想了想,道:“但他们收买这点人心,已经足够驱动爹爹他们答应这门亲事是吗?”
顾燕点点头道:“若无意外,不仅几位当家的会首肯,连你那个向来识大体的表姐说不定都会斩却情丝,甘做牺牲。”
陆当阳听得有些迷糊:“这......那魇岚那边,就不管了?”
顾燕叹了口气道:“事无两全,纵然负了那熙英王,最坏的结果也都是将来的隐患了,毕竟那熙英王如今只是个储君,要等到他继位为君,再来找唐门麻烦,也不知要等多久。但安抚蜀中百姓民心,却是当务之急,权衡之下,自然有抉择。”
唐玉歌细细咀嚼了他的话,忽然问道:“你说若无意外,这事情就无可转圜了。那若有意外呢?”
顾燕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这......我也吃不准,这就全看那魇岚的老狐......呃,老辅佐争不争气了。”
“什么意思?阿莱叔会有什么办法吗?”
“大宁朝携巨资赈灾,以民意压唐门,那老辅佐若要嬴,当然就需要拿出更有诚意的资本,尽可能将蜀中的民心争过来,那样唐门的几位当家才有底气弃大宁而择魇岚。”
唐玉歌一听急了:“但是魇岚求亲的车队在入关的时候就被扣下了!现在都没有消息,阿莱叔有再大的资本,现在两手空空,也拿不出什么来啊,难道空口打白条吗?”
“噗!”顾燕闻言没忍住,嘴里的茶水都险些喷了出来,他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你又笑什么?!”
顾燕擦了擦嘴,擦去了水渍,却擦不去嘴角的笑意,他无奈地道:“你忘记你二哥做什么去了?”
唐玉歌闻言由怒转喜,拍手道:“对啊对啊,二哥已经去帮忙了。”但她转念一想,又苦恼起来:“可是二哥这么久没消息,会不会也遇见麻烦了。”
顾燕得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唐凤弈给他的字条,随手递给唐玉歌,唐玉歌狐疑地展开字条,看了几行,马上又喜笑颜开。
“姑母如晤。魇岚车队受困一事已于腊月初二日解决完满,虽期间与大宁边军冲突数次,幸无伤亡。闻大宁车队即达蜀中之讯,我等未敢误时,即日便携魇岚众人动身返蜀。务求回转得时。侄玉凌敬上。”
唐玉歌突然将字条捂在胸前,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个消息的?哪里偷来的?”说着还伸出手一只玉手指着顾燕。
顾燕拨开她的手,道:“是你小姑给我的。”于是将当日唐凤弈留他在唐门一事解释清楚。
唐玉歌释去疑虑,扳起手指开始算日子,末了展颜笑道:“二哥启程,距今已经有半个月了,就算魇岚那些人脚程再慢,今明两日,也该到了。”
顾燕道:“所以,若是那老辅佐真有绝招,就得想个法子,将时间尽可能拖下去,拖到唐二少将人带回来为止。”
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的陆当阳突然插嘴道:“不对啊!”
顾燕问道:“怎么不对了?”
陆当阳皱着眉思索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啊。但是我觉得,大宁朝的谋划者既然知道将魇岚车队堵在关外,难道会想不到有人会去解困吗?”
顾燕失笑道:“当然想到了,甚至可以说,这一着,正是引唐门去解救呢。”
陆当阳说话的底气渐渐足了:“那,如果他们派人在唐玉凌返程路上围堵,怎么办?”
唐玉歌咯咯笑道:“要是别人倒真有可能,但想拦我二哥,就痴人说梦。”
顾燕问陆当阳:“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灵虚二境,怎么了?”
“唐玉凌臻至灵虚三境已有数年,距神觉只差一步,你说,大宁的人能不能拦得住他?”
陆当阳听见“神觉”二字顿时哑了火,但仍旧嘴硬:“神觉又怎样,人多点打车轮战,还怕拦不住?”
顾燕本来跟着唐玉歌笑,但一听陆当阳所说“人多点”一句,忽地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霍地站起身,把一旁的唐玉歌吓了一跳。
唐玉歌捂着胸口道:“你怎么了?”
顾燕思索了一番,越想越不对劲,口中喃喃道:“不会吧......”
陆当阳也懵了圈,问道:“什么不会吧?”
顾燕断然道:“不对劲,唐玉凌可能真的被拦住了。”
“为什么?”两人几乎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顾燕转过身看着他们,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老太监楚世祥说那些钱粮的清单时,说了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陆当阳问道:“你指哪句?”
顾燕咽了口唾沫,他的喉咙有些发干,明明才喝了一杯茶水。他轻轻地道:“‘有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派三千名五英骑啸字营军士运送,正在途中’。”
唐玉歌听了这句话脸色也变了,她颤声道:“那三千人的五英骑......”
顾燕眼神变得凌厉:“名为护送,实作堵截。就是不知道那老太监够不够心狠,下一个‘必要时可就地格杀’的命令。”
正这时,一名下人匆匆赶来,向唐玉歌道:“三小姐,老爷喊你去朱虹厅见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