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父亲忍痛拿出金印,连发十道天字令,面向全天下悬赏恨朱,生死不论。”
这倒不奇怪,毕竟他再如何天纵之才,也得偿血债。顾燕心想。
“可恨朱也不是笨人,他早年多在江湖闯荡,隐匿身份和行踪的能力都是一流,找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若非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不会丝毫功夫和仙法的梅幸儿,或许这一辈子,他都能隐姓埋名地逃下去。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一年多后,被追捕者带回来的,不是他,而是梅幸儿的遗体,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儿。”
顾燕怒道:“抓人就抓人,那女子是无辜的吧,为什么要害她的性命?”
唐凤奕沉痛道:“并非有意为之,据说,乃是梅幸儿先一步发现有人追赶,不及通知恨朱,便狠下了心,豁出命来拦阻众人,却在冲突中被兵刃猛地击到了腹部,动了胎气,当夜小产后,气竭身亡。”
顾燕突然走到角落处拿起广寒,猛地将剑抽出一半,直直地盯着剑身,右手握得青筋暴起,末了“锵”地一声回鞘,举起它刚想狠狠地摔下,却最终放弃,轻轻地又放了回去。
“你也不必迁怒于它。怎么说,它也只是件兵器,非是犯下罪孽的人。”唐凤奕轻轻地道。
梅幸逝世后,唐门忽然撤回了十道天字令,之后不到半年,老门主唐撼宣布卸任,由长子唐觉接位,继续领导处理唐门一切事宜。
再一年多后,广寒再次被盗,不久后,江湖中便出现了一个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
鬼手怜香探花郎。
“可是,当我们发现那顾怜香就是恨朱的时候,广寒早已不在他的手里。又一年后,绝仙入世,惊艳江湖,我们才知道,广寒成了她的佩剑。”
“你们没想过去取回?”
“取回做什么?唐门又不是没了它就不能活,更何况绝仙其人,是不世出的奇才,年仅十九便修成了半仙之体,比恨朱在武学一道的天资高出十倍,广寒在她手里,唐门反倒觉得与有荣焉。”
“话说,绝仙其人?”
“此人一生传奇,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我就不跟你唠叨了。”
“好吧。”
“怎样,听够了故事,可还记恨玉凌和玉莺今日的不礼之举?”
顾燕站起身,轻轻地踱步到房门口,看着园中盛放的腊梅,红得冶艳,仿若泣血。他沉思了一会儿,转过身,缓缓道:“若是唐门还容得下我......和这柄剑,我倒是无所谓再多住一段日子。”
唐凤奕露出和善的微笑:“用了晚膳,早些休息去吧。”
老实说,若是真正离开唐门,顾燕还真有那么一丝丝舍不得。那点舍不得,有一部分是因为打心眼里的确把那姑娘当朋友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也没地方再找个能过得这么舒服的地方。
每日顿顿的好酒好菜伺候着不用说,无论走到哪必有相应的下人候着,争着抢着来伺候,有事没事上来做个礼打声招呼:顾少侠用过饭了么?需要点心吗?顾少侠想去哪玩小的可以做导引?顾公子可是有些乏了要休息?可要奴家先为你暖下床?
这就是大户人家!顾燕不止一次地赞叹。
也很奇怪,他一个山林间钻出来的野小子,刚开始享受到这些待遇时竟一点都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倒处之泰然,从容得好似早就习惯了人伺候一般。唐门的一些下人私底下闲聊的时候都说:“这小子怎么比咱们自家少爷还有少爷样?”
有一次顾燕路过时,恰巧听见了这些话,不禁有些飘飘然:“难道我以前还真是哪个世家的少爷?”这个念头过于可笑,在他脑子里也就一闪而过,逗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身在野外,不着寸缕,一群乌鸦等着啃噬他的尸体,还没了记忆,混成这副惨样的少爷,天下间怕是独他一份。
自那日与唐玉凌和唐玉莺战后,一连十几天,顾燕都没有见过这两人,后来听唐玉歌讲到,原来被禁闭了三天后,这两人就被唐凤奕直接一脚踢出了门,只留了一句话:
“往阳关,熙英王的聘礼,一点不少地拿回来,可儿等着用呢。”
唐玉莺跟唐凤奕吵闹了半天,说尽了自己的委屈,诸如我是唐门的嫡亲女,我为唐门立过功等等,可最终还是忿忿不平地上了路,走时一脸的不高兴。
唐玉凌倒没什么,请了一道玄字令后,就领着人出了门,反正依现下的情况,熙英王此事本来就该着落在他身上。姑母此命,说是惩戒,倒不如说是早些把事情交给他,顺手做个人情给顾燕看罢了。
可是这顾燕,是真的让他有些纳闷。
姑母这么努力地留下他,到底为什么?
......
顾燕开始试着学点武功。
这也没办法,在唐门住着舒服是舒服,可待久了。实在闷得慌。唐门虽然以上宾待他,可他终究不是自家人,融入不到那些深层的圈子里,就造成了大部分人都认识了他,可无一人与他深交的局面,只有一个闲得长草的唐玉歌,隔三差五会来找他,可絮絮叨叨的,往往也是些女孩子的话题,让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于是他想着练点武功,打发打发时间,那日听了唐凤奕的讲述,他大致明白了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天下。这种世道,连唐门这种大世家行事都如履薄冰,跟别说像他这种细小如蚁的角色,若有一日离开唐门走了出去,说不定隔日就曝尸荒野,更凄惨的是,还没人会知道。
“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他是这么跟唐玉歌说的。
可练什么呢?
唐玉歌是绝对建议他抛开武功,直接修炼道法,毕竟他的身上已经蕴有灵海,是有“仙缘”的人。可顾燕没有丝毫考虑,直接否定了这个建议。
“仙不仙缘的,我真的不懂,仙法这种东西,全看悟性。保不齐参悟个十年二十年,都没什么成效,还是学点快上手的功夫更实际点。”
唐凤奕从唐玉歌处听了这话后,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展眉道:“带他去正武堂,那些个什么武学,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人去过问了,让他随意选一样练练吧,总是聊胜于无。”
正武堂虽然闲置了多年,却没有想象中的脏乱,地上墙上没有灰尘,所有物品都摆置得当,看得出是有人常在打扫的。
顾燕和唐玉歌一推开大门,就看见了庭院中一个没了右臂的中年人拿着扫把扫着雪。
他一只左手拎着扫帚,扫雪却丝毫不费力气,如常人一般。
唐玉歌远远地朝他挥手:“嬴叔叔!”
唐嬴蓦然抬起头,他长着张国字脸,浑浊的双眼似明似暗。看见唐玉歌蹦蹦跳跳地向他走来,半自语地道:“是歌姐儿。”
他的脸上极其不易地拉开一个笑容,显然是好久没有笑过,整张脸都绷着的后果。
唐玉歌悄悄地对顾燕道:“唐嬴叔叔,是以前正武堂大难中,在广寒剑下幸存下来的人之一。”
顾燕闻言了然,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尽量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