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七展了展身体,眼神有些飘忽,适才饮下去的酒酒气上冲,涨红了整张脸。
他的身体却有些战栗,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的深窟之中般。
他的一颗心跳得飞快。
梅花......梅花......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他甚至想狠狠甩自己两个耳光,可那个念头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不,挥之不去的,是一个时辰前,亲眼看见的那朵腊梅。
那书生锁骨处的腊梅!
红得那么妖艳,那么危险。
那书生就是鬼手怜香?
他没有任何根据,但这个答案在他的心里却似是得到了肯定似的。
那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敢再想,因为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置身二楼,余慕慈的房门前。
他木然地举起手,在半空中悬了半晌,终于还是咬着牙敲响了门。
“谁啊?爹爹吗?”声音轻柔,语调平静。
“慕慈,爹进来了?”
“嗯。”
推开房门,余慕慈刚翻身下床,一张恬静的脸映在余三七的眼底。
混不似受到了什么蚀心彻骨的侵犯的样子。
余三七想问些话,以确认女儿的确安然,可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不知道问些什么。
问什么?问她大半夜有无陌生男子闯入她的闺房?
还是将自己那毫无依据的猜测讲给女儿听,叫她提防?
“慕慈,你今晚......炭火还够吗?”
“下午刚填过新的,爹怎么又来问这个?”
“哦,我刚才看你衣冠不整地下楼,还以为你炭火熄了,否则怎么如此匆忙?”
“那,那是,是女儿听见楼下有大声的谈笑声,听着不像爹的,还当是进了盗匪,是以未整衣冠,匆匆下楼查看。”
余三七心里稍安,又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道:“这地界,虽有唐门管着,但终究不比大宁朝安宁,让你一个女儿家担惊受怕的,辛苦你了。”
余慕慈乖巧地摇摇头:“有爹在,不怕呢。”
余三七微笑,站起身,走近余慕慈的床边:“被褥够暖吗?要不我替你再添一床?”说着就把手伸向被褥,要探一下冷暖。
余慕慈轻声道:“很够了,不必再添。爹可还有事?没事的话,女儿想歇下了。”
余三七的手停在半空中,马上又收回,点点头道:“那好,你歇着吧,这段日子没什么客人,你早晨尽可多睡会,不必起得太早。”
余慕慈笑着颔首。
余三七走出房门,一颗提起的心终于又放了下去,暗自嘲笑自己疑心病太重。
“还是早些找个好人家,许了吧,这样拖着,总不长久。”他暗自想。
余慕慈合上房门,看了看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迈莲步走向床,缓缓地掀开了被子。
床上有什么?
一片朱红。
是处子之血。
似凛冬寒梅。
……
“我们刚开始知道恨朱与梅幸儿两人生情的事时,都是很高兴的,毕竟梅幸儿虽然是仆,但与我们年轻一辈一同长大,早就亲如姐妹,是以那时谁也没有唱什么反调,都等着他们二人水到渠成。”唐凤奕回忆着美好往事,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可事情就坏在那次恨朱击败玄炁宗弟子,崭露头角之后,父亲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种希望,一种足以制衡整个江湖的力量。但他又舍不得轻贱了多年培养的大哥,于是他异想天开,竟提出了一门二主的议案,由大哥组织建立夜堂,培养仙才,以随大流;由恨朱重新整编正武堂,培养......卸甲人。”
顾燕默然,诚然,他当然也觉得这老门主的想法荒唐得不行,但却能体会他的心情。
旧日武林不再,修仙者大行其道,唐门虽然依旧强盛,然究其修仙底蕴,也不过始于仙迹现世后,短短几十年,与其他大宗门相比较,实在没有任何优势,更遑论玄炁宗这种分流自道门、修仙底蕴高出整个武林一大截的门派。
那若是有朝一日,江湖再起波澜,唐门拿什么站出来说话?
而卸甲人,就是一条曾经主流,而今另类的路。
顾燕甚至想,唐撼会不会早有这个念头,巧的是,唐门中刚好出了这样的人才。
“此言一出,连在拭尘斋退养多年的两位老祖宗都被惊动了,众人纷纷劝阻父亲立二储的作为,谁知父亲执拗得很,与二叔三叔争吵了不知多少次,连两位老祖宗的话都当耳旁风。随着矛盾愈演愈烈,恨朱也被推上了众人舆论的顶峰。”
唐凤奕叹了口气,道:“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家中,都找不出除了梅幸儿外的任何一个肯与他正常交流的人。”
“后来呢?”
“眼看着父亲受到越来越多的责难,自己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恨朱索性心一横,留下一封绝义书和一本绢册,声明自己与唐门断绝关系,带着梅幸儿悄然离去。”
“那绢册里记载了什么?”
“是他二十岁前的所学所创。”唐凤奕说到此处,有些哽咽。
“他没有带走广寒?”
“没有,依他的说法,广寒本就是唐门的剑,他受唐门养育,如今出走,已是不孝,不愿再取唐门分毫。”
“那广寒如何变成你们口中的妖剑?”
“这,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跟我在这里啰啰嗦嗦大半天的,讲了这许多故事?”
“你冷静些听我讲。”唐凤奕无奈道:“真是少年心性。”
顾燕翻了个白眼:“我本就不老。”
“三年后,大宁朝与魇岚战火重燃,大宁惨败,北域十三州尽归魇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蜀中也混进了不少西域的魔人,那一日不慎,广寒就被盗了去。”
“没派人去寻?”
“自然派了,可一寻就是半年,剑没回来,人也没回来。”
正当唐门渐渐遗忘了那个出走的小儿子和那柄下落不明的剑,准备将一切推回正轨时,那个人,带着那柄剑,悄悄地回来了。
那是许多当事人不愿回忆起的一幕,一个血红的身影,手中提着一柄通体湛蓝,却泛着红光的长剑,一言不发地屠戮了正武堂二十几名曾经亲如弟兄的弟子,有好几人都未来得及反应,还当是堂主避过了风头,准备回家。
他们死时,还带着笑。
当唐弦赶到时,只剩二十几具冰冷的尸体,以及一柄躺在地上的剑。他神色不变,只走过去,将广寒轻轻拾起。
“我会看好它,直到我死。”他对众人说。
那时众人只顾哀伤悲愤,也没怎么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两天后,清扫的弟子在唐弦的卧房发现他身首异处。
“是广寒杀了他?”
“是他用广寒杀了自己。他发现广寒中蕴藏了一股凶戾无比的魔气,未留神间被侵染了脑识,是以催动术法,以自己的血躯为祭,新生成一道戾气,封压住了剑中魔气。”
“唐恨朱屠杀同门,莫非是受这魔气感染?”
“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