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官庄在济南市区西南方,早先属于纯而又纯的农村,八十年代中期与市区也还保持着相当距离。综合开发方兴之时,市里曾设想在济南四郊建设四个大型居民小区,东郊是甸柳、燕子山,南郊是八里洼,西郊是王官庄,北郊是黄岗。石福勤在甸柳庄、燕子山和八里洼同时摆起战场的时候,还没忘记征下王官庄的土地。那时郊区的农村穷啊,征了地可以转城市户口、吃国家粮,那是村里的干部群众心驰神往求之不得的事。石福勤与村支部书记一拍即合,九百六十三亩土地,每亩两万七八千块钱,逐年交付。协议达成,地上埋了橛子,谭庆琏提出反对。谭庆琏想的是集中人力财力,进行老城改造和建商业街。这下村里急了,支部书记、村委主任找到石福勤就差没有流下泪来。石福勤说:“我有一个办法,你们也别吱声,就向市里去告我!”王官庄支部书记说:“你对我们好心好意,我们告的你什么呀?”石福勤说:“这是一计,你们越是告我,事情就越是好办。”王官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回去后依计行事,给市委、省委写了几封信,点名告石福勤违反协议、欺侮农民、破坏城乡关系。告状信带着各级领导人的批示转到谭庆琏那儿,谭庆琏被迫无奈,只好同意把地征下了。但由于小区开发出现落潮,王官庄小区只卖过三两幢住宅楼,其他十几幢楼建到半截就停下了,大片土地一直还种着庄稼。
米兆升想把王官庄小区建设起来,用到经七路西段拆迁上——经七路西段与王官庄恰巧距离也比较近——而把西段长达三千六百八十多米的黄金路段,统统拢到自己手里。
这确乎是个大战略,但需要几个亿的巨额投资,需要把王官庄小区以最快的速度建起来,需要一点勇气和冒一点风险。米兆升把问题提到公司党委会上。副经理、党委副书记徐福元,转业前是部队的副师职干部,干事喜欢有点雷霆万钧的劲头,对公司近年的境况也憋着一肚子气,对米兆升的设想立即表示拥护。其他两位副经理、党委成员刘红管、顾柏林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方案便由此形成了。
经七路东段道路建设动员时,米兆升瞅准一个机会,走到翟永浡、谭永青面前说:“两位市长都在这儿,我向你们请战来了。”
翟永浡说:“请什么战?”
米兆升说:“经七路西段我想包下来!不让干拉倒,让干我自己干!”
翟永浡、谭永青不摸底细,两人不觉都打了一个怔愣。
翟永浡随口道:“好哇!你真能干我们不是更省心事了吗?”
谭永青没问也没表态,只是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说:现在开会,等以后再说。
但米兆升却把翟永浡的话当成市里的正式态度,一面调动千军万马会战王官庄,六十几幢楼同时开工,要求是高标准、快速度,当年必须竣工和交付使用。一面一个报告一个报告地向上打,沿着经七路西段,把三条马路范围内有待开发的几百万平方米的地域,统统划到了自己名下——据说那足够市开发公司干上十年的!
据说这一年,米兆升和市城建开发公司的几百名干部职工,没有一个没有瘦下几斤肉的。
一九九一年底,王官庄小区六十几幢大楼,连同粮店、商店、学校、幼儿园、派出所、居委会等等附属配套设施,一齐出现到人们面前。小区可以容纳的居民,占了经七路西段预计拆迁居民总数的五分之四以上。
经七路东段拓宽工程圆满完成,西段是缓口气还是接着干下去,济南市委、市政府和城建系统内部并不是没有争论的,翟永浡、谭永青、彭元栋等人也并不是没有顾虑的。但王官庄小区屹立在那儿,几千户拆迁居民的安置有了保障,工程所需要的绝大部分资金不用犯愁了,而一旦拖上几年,王官庄小区的房子被人买走或部分买走了,西段的拓宽必将增加巨大困难,甚至造成流产。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咬着牙、勒着腰带,经七路西段拓宽工程,终于被又一次推上了日程。
尽管米兆升遭人非议的事不少,但这一次他确是抢了头功。
“三家村”新传
济南市拆迁办有两个“三家村”,一个是以主任程焕朋、副主任路振伦、田保和组成的“三家村”,另一个是以法制处处长孙培兴、副处长刘志高、主任科员徐明组成的“三家村”。前一个“三家村”属于领导层,没叫得起来,本人也不肯认账,后一个“三家村”却是响的,而且三名成员个个引以为荣。所谓“三家村”就是后一个了。
经七路东段拆迁创造了我国城建史上的奇迹。九一年十月,全国城市房屋拆迁协会在济南成立,来自全国五十四个大中城市的代表,对济南市的拆迁模式及其成就,给予了高度评价。国家建设部司长、全国城市房屋拆迁委员会主任潘其源说:“我到过世界几十个国家,像济南这样的拆迁速度还从没见过。”建设部一位副部长则干脆说:“济南的拆迁机构是全国独一家的,济南的拆迁速度是创了世界纪录的!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城市,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大的拆迁工程!”
经七路东段拆迁的成功,从根本上说是得利于以法拆迁和深得民心的安置政策,但这其中也凝聚着拆迁工作者们的心血,包括“三家村”的心血。
面对东段赢得的成就和荣誉,面对西段艰巨的任务——西段拆迁量比东段少一些,但需要拆迁的楼房多、单位多、难度大,其中不仅牵扯到几位大军区老首长和省市领导同志的住房,还牵扯到几个大工厂——程焕朋决心创造比东段更加辉煌的成绩。为了制订政策方案,他与路振伦、田保和等大年初一也没有休息。作为主要助手和笔杆子,孙培兴是必须陪同的。方案拿出、政策获准通过实行,拆迁任务一下达,“三家村”显神通的时候就算来了。
既然是大规模的、群众性的拆迁,一上来的声势、气势非常重要。这就要求各种宣传手段一齐开动,造成一种雷霆万钧、势不可挡的气氛和局面。提供各种文字材料的任务是徐明的,联络各新闻单位的任务是刘志高的。刘志高长着一副山东大汉的身架,但反映灵敏,路子广,活动能量大,加之省市各新闻单位对济南的拆迁十分关注,拆迁动员会没开,报上已经见了消息,电视屏幕上已经出了画面:工程如何如何重要,拆迁任务如何如何刻不容缓,安置政策如何如何深得人心,省市领导和全市几百万群众如何如何紧密关注和寄予厚望。舆论这一造,不仅拆迁户、拆迁单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原本不相关的市民也真的关注起来;而这一关注,就形成了一种强大的社会舆论,使拆迁户、拆迁单位想安稳也安稳不下来了。动员大会开过,拆迁一开始,公安、房管、交通、电信、供水等部门一上阵,孙培兴、徐明就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跑,抓材料、出简报。简报一天一期,有时甚至一天两期,专人送到省市领导人、机关部门和有关区、街道和拆迁单位负责人手里。表扬为主、鼓励为主,但该批评、揭露的也决不留情。刘志高则带着省市新闻单位的编辑记者专门抓镜头、抓典型,确保每天电视要见影,电台要有声,报纸上要有动态。
红墙街十四号六十五岁的老大娘张淑琴,因为父亲当过国民党的警察队长,丈夫当过国民党的法官,女儿嫌弃跑到新疆去了,只剩下孤身一人。听说拆迁,老人难为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但为了不落在别人后边,把政府发的安家费拿出来请人搬了家。刘志高把电视台的记者请去录了音录了像,当晚一播放,引起好大反响。
西段拆迁进入高潮,山东省气象台中长期预科王慧珍同志,得知气温几天内将会大幅度下降,特意打电话通知工程指挥部预先做好准备。徐明立刻把消息登上简报和济南日报,使拆迁职工和被拆迁群众受到好大鼓舞。
著名独臂英雄、济南军区原副政委左齐将军,在住宅院落大部分拆除、院内花草树木损失严重的情况下,拒收补偿并为工程题词鼓劲;济南市委副书记李启万,在住宅安全一时难以保障和正常生活要受到很大干扰的情况下,毅然催促办公厅的同志率先拆除了机关宿舍院墙。孙培兴立刻编入简报和送到电台广播,在拆迁热潮中又点起了一把火。
拆迁政策和拆迁过程贯穿的是一个竞争精神,居民早迁的大奖、晚迁的小奖、逾期的罚,单位和个体工商户在奖罚之外,按迁出交钥匙的先后排号,做为回迁时挑选地点、用房位置的顺序。振兴街街道办事处在拆迁范围内有十八个单位,分布在二十二个网点,九百五十多平方米。几位居委会主任提前半个月就下了手,交钥匙那天终于领到了第一号。三亚酒店老板刘宪凤头天晚上一边搬家,一边派两个伙计轮流去排队挨号。明明排的是第一名,领到的却是第二号,她急了,一问才知道拆迁工作人员办公的房子是人家早就迁出去的,才道了个心服口服。山东电视台记者张勇现场采访时受到感染,想起干个体户的母亲还没搬完,连夜把妻子找来,一边搬家一边排队,好歹领了个第六号。这些小故事被徐明登上报纸,使广大市民群众无形中也感受到了政策的威力。
拆迁具有大兵团作战的性质,高潮时上千辆汽车同时出动,几十名警察疏导交通,几百名街道居委会干部和教师、家长参与配合。市中区副区长赵厚民动员时要求做全路的先锋,由于准备充分,两天便完成了市中区在西段担负的全部拆迁任务。槐荫区在没有开发任务的情况下,派出一位副区长和一位拆迁办主任,专门负责协调西段拆迁单位之间的关系。刘志高引导电视记者采访得起劲,一下午用完了三盘录像带。
济南第二印刷厂临街的一座楼要削去半边,要求十五号放倒,开始厂里有畏难情绪。孙培兴奉命去找,二印厂长袁久忠说:“你们放心好了,我们保证不会让你们程主任头拱地就是了!”程焕朋在西段拆迁动员大会上说过这样一段话:“有谁如果想当钉子户,我可以把话说到这儿:我就是头拱地也得把你拱出去!”那话,一时成了拆迁户们人人皆知的“名言”。袁久忠说到做到,他问工程队长:“十五号你们到底能不能放倒?放不倒我换人!”工程队长火了,吼着:“放不倒我给你当孙子!”几天下来,工程队长人变得不敢认了,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来。袁久忠让副厂长和基建科长每天盯在那儿,烧水倒茶外加下面条。南辛庄煤店是八九年新建的全市第一家现代化煤店,十二米高的行车架墙里,密密麻麻排满了直径二公分粗的钢筋。拆迁时找来的第一支队伍,干了两天,见啃不动,工钱也不要丢下跑了。第二支请来的是南郊大涧沟以打石头闻名的“头队”,三十多口子人,锤打锯割干了六天,把两千五百元的拆迁费花尽,又格外搭进去三千五百多元,还是啃不动。工程队长支元生撤不了攻不动,哭了不下三五场,终了把大锤和气割、绞拉结合到一起,才按期完成了任务。机床一厂一座韩复榘时期修筑的房子,七公分粗的钢梁、水泥浇筑的屋顶,也全靠党家庄的一伙“头队”才攻了下来。孙培兴、徐明带领几名作家前去采访,把几位作家也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