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进入实质性阶段,资金成了首要问题。道路工程费市里可以拿一部分、也可以借一部分。拆迁费数额巨大,拿不起也借不来,谭永青、彭元栋想起开发公司来了。由于多年实行特殊优惠政策,济南市的城市综合开发进展迅速,这促进了城市面貌的改观,也使各开发公司的腰包越来越鼓胀起来。市里得到不少好处,如住房特困户解困、中小学校舍改造等都得益于此,各区也都用这笔钱买了车盖了办公大楼。按照国务院规定,综合开发的收益主要应用于城市建设,像经七路拓宽这样的重大工程,开发公司理应分担。但要把钱一笔一笔地收起来、然后集中使用,是难以想象的。而且,实事求是地说,各开发公司这些年到底挣了多少钱、到底能拿出多少钱,谭永青、彭元栋心里也并不真正摸底。这也是早在两年前他们就先到各开发公司埋下伏笔的原因之一。
即是埋下过伏笔,对于经七路东段拆迁所需要的巨额资金能否凑齐,他们心里仍然存在着不少疑问。先动员、再分配、不行再采取点高压强制政策……两人商量好“策略”,通知把各开发公司经理和各区分管副区长、建委主任找来。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当讲明了经七路沿线地段谁拆迁就交由谁开发建设的原则之后,事先设想好的强行分配和高压手段根本没来得及排上用场,任务就被市城建开发公司、市房管开发公司、历下区城建开发公司和市中区城建开发公司当场瓜分了。这使谭永青、彭元栋大吃一惊,也使他们看到了力量所在和希望所在。
如果按照规划一次拓宽五十米,一次……大胆的想法产生了,并且变得急不可待。
事情摆到翟永浡面前,摆到市委、市政府一班人面前。情况的确鼓舞人心,前景的确鼓舞人心!但离开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三十五米的方案是省里正式同意的,怎么好忽然再打上一个报告?而且果真打上,倘若不认可、不点头岂不是更变得麻烦了?
然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千秋大业的成败,往往系于一念之间!失之如水、成之如山……
市委、市政府领导成员,哪个不希望抓住机遇奋力一搏啊!大家都把急切的目光集中到身兼市委书记、市长双职的翟永浡身上。关键时刻,主要决策人的作用是谁也无法代替的。
济南应该有一点大都市的气派,这是翟永浡多年的夙愿。走在北京长安街和外环路笔直宽阔的大道上,他多少次梦想着济南的未来。面对着眼前的机遇,他岂有无所作为的道理!
“我总说好事不能一次做完,可能够一次做完的好事为什么不一次做完呢?”翟永浡不急不缓地说。“根据新的情况和可能,经七路拓宽要坚决按照总体规划要求一步到位,建成一条宽畅通达、设施齐全的现代城市主干线。至于省里那边可以先不急于报告,等适当时机再说。”
一锤定音,谭永青、彭元栋、刘玉亭等人脸上立时荡起了春风。
需要补充交待一句的是,事隔不久,姜春云代表山东省委在济南市委、市政府呈送的报告上,写下了一段热情洋溢的批示。九二年初,山东省人民政府特意拨出一千万元人民币,作为对经七路东段拓宽工程的奖励。
穆民们
有人说经七路不是建起来而是拆出来的,这难免偏颇,但确有几分道理,尤其杆石桥以东那两千八百五十多米路段,的的确确是拆出来的呀!
经七路的拆迁首当其冲的是回民,最大的难题是回民。
还是在元朝时期,济南汇集了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回民。因为穷、无官无势,市里无立足之地;因为信奉伊斯兰教,每日要面向圣城麦加朝拜,便选中了西关。那时西关是一片野荒坟地,回民们拓荒求食、垒石为家,在这里安下了生命之根。经过七百多年繁衍生息,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杆石桥、青龙桥一带(即老城西关)的回民已经达到一万多人、三千多户,成为济南一带最大的回民聚居区。
七百多年的繁衍生息也使杆石桥、青龙桥一带的回民区,成了全市有名的危房区、棚户区和住房特困户集中的地方。改革开放以来,这里搞拆迁那里建小区,回民区的穆斯林们,天天盼望拆迁能搞到自己这儿、小区能建到自己这儿。经七路拓宽对穆民们说来,不啻为先知穆罕默德降下的一个福音。但真到拆迁问题出来了:道路牵扯的七百来户当地无处安置,迁出去了还能不能回来?如果回来,连原先那种破破烂烂的危房、棚户房也没有怎么办?回民历来有集中聚居的习惯,清真寺又是他们人心所系、魂魄所系的地方,事关民族政策、社会安定,事关拆迁能否顺利、经七路工程能否顺利进行,市委市政府一开始就把回民区的问题摆到突出的位置。在派回族出身的建委副主任崔明义和市拆迁办的同志,深入穆民中间作过一番调查了解,又专门邀请省市伊斯兰协会上层人士开过座谈会之后,市里做出了两项重大决策:拆迁回民一律回迁,三五年内在杆石桥、青龙桥一带建设一个回民小区,从根本上改变那里的城市面貌和居住条件。应该说这是具有相当魄力的决策,尤其建回民小区一项,牵扯的问题很多、很大,是一件十分艰巨复杂的任务,市委、市政府和杆石桥地区所在的市中区委、区政府是下了最大决心的。决策得到了穆民群众的欢迎,各项拆迁准备工作进展顺利。
问题出在杆石桥以西、回民居住区以外的回民身上。按照五十米拓宽方案,这里的七十多户回民也在拆迁之列,但市里规定回迁的是杆石桥、青龙桥一带集中居住区的回民,并不包括他们在内。“为什么别的回民能回迁我们就不能回迁?”“不让我们回迁我们就不搬家!”“你们负责给我们向上反映,反映不上去我们就找你们算账!”吵吵嚷嚷,由居委会负责人带头,回民老太太老爷子们盯住省市伊斯兰协会主任、南大寺阿訇马德贵不放。马德贵是年七十有零,是省市有名的宗教界领袖,是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委员。他解释劝导了几句,没想有人朝他也来上了:“你算什么人大代表!你不替我们说话,我们就到省市委静坐,到南郊宾馆门口躺着去!”那时国务院一位副总理正在济南检查工作,有人竟然煽动回民群众到那位副总理下榻的宾馆门口拦车告状。马德贵和市伊协副主任兼秘书长金宗智等再三做工作,并且答应把七十几户回民写的一封信转交给市里研究,事情才暂时平息下来。但市民委一位领导同志看了那封信,觉得市里为回民拆迁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建议就不要再向上送,派人重点做做工作就行了。这使马德贵左右为难。那次省人代会休息时间,他与翟永浡在厕所里相遇,他好一番思想斗争,才掏出那封信对翟永浡说:“我这儿还有一封信,得给你添点麻烦。”翟永浡指指口袋说:“行,放这儿吧。”马德贵把信就揣到翟永浡衣兜里了。
马德贵的想法是:信交上自己尽到了责任,市里起码思想上也有点准备;信压在自己手里,一旦闹起事自己是吃不了也兜不走的。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是,信交上的第三天,市里就正式做出答复:杆石桥以西、回民聚居区以外的七十几户拆迁回民,也按照杆石桥以东、回民聚居区的政策,一律回迁!
事情来得太顺利、太美好了!简直有点像是天上落馅饼、地下冒银元。有人怀疑这完全是一个骗局;有人造谣,把谣言造得活灵活现;一时回民区内外人心惶惶,又泛起一阵洪涛浊浪。
星期天,翟永浡送走一个外国代表团刚刚回到家里,电话铃响了,总机小姐说杆石桥的回民群众来电话,说要亲自请市长澄清几个问题。
翟永浡拿起电话:“我是翟永浡,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
对方听报过姓名,并且从声音上确证是翟永浡本人无误,说:“听说政府准许杆石桥两边的回民全部回迁是真的吗?”
翟永浡说:“对,是真的。”
对方问:“听说是你许愿给我们建回民小区,这也不会假吧?”
翟永浡说:“不是我个人许愿,是代表政府,政府说话是算数的。”
对方问:“听说政府担心我们回民闹事,要把我们回民拆散,有没有这回事?”
翟永浡说:“民族平等、民族团结是党和政府一贯的政策,我们并没有特别担心回民闹事,更不存在拆散回民的事。真要拆散回民,政府还会建设回民小区吗?”
打电话给翟永浡的并不是一个人,翟永浡本人亲口做出的答复顷刻传开了,一阵刚刚泛起的洪涛浊浪随之平息了。
拆迁进入实质性阶段,当拆迁工作人员进入南大寺,察看被划在拆迁范围内的寺院淋浴室时,问题又一次出来了:清真寺清真寺讲究的就是一个清字,淋浴是作礼拜必做的程序,淋浴室拆了,这南大寺岂不变成了一个缺腿少胳膊的残疾人?马德贵找到市里,市里指示规划局,硬是把笔直的道路打上了一个曲线。拆迁进行,势如破竹,预定四月七日全线三千一百多户居民、二百四十多个单位、一百七十多个个体工商户全部拆迁完毕。但四月十四日是伊斯兰教的开斋节,女寺在拆迁行列,女信徒们希望能等过了开斋节之后再拆,工程指挥部也破格答应了。开斋节那天,正巧伊朗诵经团和巴基斯坦议长,以及沙特、埃及驻华大使访问济南,在得知中国政府不惜代价,为穆斯林们保存了一座完整的南大寺之后也赶来了。南大寺和女寺内外,一时成了各国穆斯林会聚的场所,成了一片经声不止、朝拜不止的圣地。
开斋节过后,马德贵、金宗智和几位穆民代表,把两面署有“杆石桥地区全体穆斯林”的锦旗分别送到济南市政府和市中区政府。那锦旗上绣着两行大字:
人民政府爱人民
泉城穆民感党恩
新老板的胃口
济南市列入正式编制的局级单位的负责人,被称为老板的只有市城建综合开发公司一家。石福勤当开发公司经理时,被通称之为石老板,米兆升接替石福勤担任开发公司经理后,又被通称之为米老板。
米老板的确有点老板的味道。据说他办公室的花,每天要换一盆新的;据说他的无线电手持机每天二十四小时开着,光是电费每月也要上千元;据说他的意见就是法令,开发公司凡对他的意见、做法,持怀疑态度或执行不积极者,一天也别想在机关或干部位置上待下去;据说他最忌讳有人说前任的好话,他公开的口号就是:过去办不到或办不好的事,现在如何如何;据说他除了对上电视感兴趣,对其他采访者也多不怎么友好,有时还要摆摆身份架子之类……不过据说终究只是据说,米兆升还是一个干事业的人。他在市中区当过多年分管城市建设的副区长,市中区的综合开发成绩显著,其中不能说没有他的一份工作。到市开发公司以后,他看到上下联络工具落后、指挥不畅,到深圳五天,买回五十部无线电手持机、一百二十部对讲机,把全公司副处长以上的干部和专业性较强的工作人员全部武装起来,一下子把开发公司由一个臃肿迟缓的老人变成了一个反映灵敏、肢体矫健的小伙子。仅此一举,就使人感受到了这位新老板的某种不同凡响的气象。
实事求是地说,米兆升上任时,市开发公司的境况并不是多么让人欣慰的。由于多年注重外围居住小区建设,忽视内城改造,也由于经济滑坡和相当一部分单位住房特别困难的情况得到缓解,外围居住小区兴旺过一阵之后开始走向平缓甚至迟滞:建起来的房许多卖不出去,或者虽然卖出去钱迟迟收不回来;正在建和准备建的房只好缓建、停建或者干脆撤销计划;“以建促销、以销促建”的方针变成了“以销定建”,即卖多少建多少、卖不出去就干脆不建。客观形势如此,石福勤又是六十二三岁的人,难能再有当年创业时的那股劲头了。于是,摆在米兆升面前的形势,在他看来就不能说不是相当严峻的。
济南市综合开发的出路,在于把老城改造同新区开发结合起来。米兆升认准了这条路,而经七路拓宽工程,恰恰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经七路东段——自从按照五十米方案拆迁完成,人们认识到纬二路口以西三千六百多米的马路也需要拓宽时,原经七路拓宽工程就被改称为经七路东段工程——他把原先甸柳小区、燕子山小区、八里洼小区,几年没有卖出的那一部分房子,全部用来安置了拆迁户;而他换得的是经七路东段,近千米的黄金开发地带:那地带确是他可以稳稳地、大大地捞上一笔的。得知市里有心待东段完成后继续拓宽西段,米兆升想到了王官庄,想到了开发公司在王官庄已经建设了多年的那片土地和居民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