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随手抓起一把沙土说:“这沙细、层厚,加上其中云母成份大,含水量低,土质也壮,对梨的质量影响可大了。”
见我不明白,又说:“比方西瓜,是旱地、沙土地的甜还是涝地、粘土地的甜?当然是旱地、沙土地里的甜。梨也是这样,土质壮不壮决定风味,含水量大小决定糖份。按土壤学上说,一般土壤的含水量不低于百分之七点八,这儿,沙丘这儿却只有百分之四点六七,所以产的梨就比其他地方的甜、口味也好。”
原来是这个道理!我抓起一把沙土仔细地观察起来。
“当然,梨的品种很重要。”老王指着百年老树说:“同样的细沙地,这种茬梨比其他梨就好吃得多。”
我知道,驰誉八方的莱阳梨说的是这种茌梨。为什么叫茌梨呢?传说清朝时,莱阳有个人在茌平做县官,梨树就是他从那儿移过来的。可据考察,茌平那儿从来就没有这种梨树,于是茌梨的历史也就成了一个谜。但茌梨作为莱阳梨的优良品种,早已推广到辽宁、福建、甘肃、西藏等许多省区。它不仅甜、风味好,个头也大,一般三四两,最大的一个竟达一斤一两。老王要我估估面前这棵茌梨能结多少果子,我便注意地观察起来。这棵三百高龄的老树就像神话中最富有的财翁,浑身上下层层叠叠缀满了硕大的绿色珠宝。可到底能结多少呢?我鼓着劲儿说了个七八百斤,老王摇摇头,说:“再鼓鼓劲儿,向多里说!”
“一千。”我说。
他笑了,两手一比划道:“这么说吧,保守点儿,下不来一千五百斤!”
一千五百斤!每年一千五百斤,三百年,这棵老树的贡献那可真是……可老王说帐不能这么算,梨园的过去与现在天壤之别。
“是吗?”我有些疑惑。
老王说,解放前的梨园虫多灾多,再加上缺少科学管理和知识,梨园和梨乡百姓长年在风雨飘摇中勉强度生,遇到灾害年月,“陆儿岗亮光光,梨树秃头人逃荒”,就成了真实的情景和写照。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后,在人民政府的帮助和支持下,梨园才迎来了春天,梨乡百姓也才过上了好日子。
园中除了茌梨,还有大秋白、香水梨、伏梨、茄梨、马蹄黄、丹母郎克等三十多个品种,并间杂着一些苹果、桃子、樱桃……我正沿着幽静的曲径参观着,前边忽然响起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循声望去,原来是一群姑娘在下架。多么紧张、欢乐的场面哟!树上梯下,一双双轻盈敏捷的手,采摘着丰收的果实也采摘着欢乐和喜悦。树下另有一群姑娘,在嬉笑轻歌中熟练而迅速地分着等级、装箱装筐;而在小山般的梨堆旁,汽车正鸣着笛音向外开出……热情的老队长告诉我,梨园每年要向国家交售上百万斤梨,不仅销售北京、上海和全国各地,还有很大一部分运到香港,远销各国,为国家换回大笔外汇。
我正听着,老队长向旁边喊了一声:“秀娟!”旁边立刻走过来一个姑娘,捧着几个茌梨送到我的面前,甜甜地一笑说:“同志,尝尝吧。”
“这怎么行!”我连忙推辞。
“怎么不行?”老队长朗声地:“春花秋果是咱们这儿的规矩。春天客人来了,没别的,看梨花;丹崖白雪,有名的美景嘛——站在北边的红土崖向南看,嚯嚯,一片白雪,比冬天的雪景还好看;进到梨园来,花香的你鼻子透不过气儿来,蜜蜂就围在你身边唱。秋天客人来了就该吃梨了。你大远里来,又赶上下梨,不吃几个人家还以为俺们不懂事呢!”
老队长一片盛情,加之我的口水也流下来了,便赶紧接过一个,擦一擦便吃起来。
“哎哟,真甜哪!”一口下咽,我只觉得从嗓眼一直甜到肠底。
“这就叫做‘脆如青瓜细如油,多汁无渣蜜也羞’。懂了吧!”老队长乐着,又给我唠起了整地、施肥、剪枝、灭虫的经验来。是啊,春花秋果,每一个果子里面,都浸透着梨乡群众的汗水和心血啊!
我一个梨还没吃完,老队长又递上一个,并且细眯着眼睛问道:“甜不甜?”
我说:“梨是甜的,劳动是苦的。”
老队长放声大笑,笑过说:“不对,梨是甜的,劳动也是甜的!为了咱们的好日子,汗水也会变味的!”
多么朴素美好的语言!像重锤击鼎般响亮,也像金钟绕耳般动听。劳动是甜蜜的!在梨乡,老人们的每一句话,姑娘小伙子们的每一阵笑声中,无不渗透着沁人的甜香。
的确,劳动是甜蜜的,钻研和创造也是甜蜜的。虫灾历来是梨乡的大敌。“莱阳梨十梨九砂(虫眼),一个不砂还长着个大疙瘩(虫伤)。”几百年来,虫灾一直困扰着梨乡人民。虫子少时用手捉,或者把招了虫子的树叶、果子统统摘掉埋掉,还起作用;逢到虫子多了,灾害铺天盖地,人们只有仰天长叹、把泪水默默地向肚里咽的份儿。后来开始喷洒化学药物,使防治工作有了突破性的进步,但喷过几年之后,却发现梨的风味与以前相比出现了明显的退化。怎么办?老王翻了不知多少资料,跑了不知多少地方,终于和其他同志一起培育出一种赤眼蜂。这种蜂只有蚊子的三分之一大小,却厉害得很,每亩梨园分五次放出二十万头赤眼蜂,各种害虫就会统统被消灭,梨树梨园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陆儿岗的梨园里,百分之七十的树已过了百岁。正像人会衰老一样,这些树由于年岁太大,往往会出现枝枯、叶落、不结果的现象。人们经过多次试验,成功地把嫁接技术搬了过来:春天剪一条新枝插到老树的基干上,当年结果,几年后就能独立成枝;这样,只要根不死,梨树就会永葆青春。他们用这种办法,使许多老态龙钟的梨树“返老还童”,也使老梨园始终焕发着青春的气息。
甜蜜的劳动创造着甜蜜的生活。我来到一户农民家里,这里周围都是梨树,环境十分幽静秀美。女主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娘听说我远道而来,立刻笑哈哈地端出一盘梨来。我告诉她已经吃过了,她却说“进门梨”是这儿的规矩,无论如何也要我再吃几个。正推让着,院外忽然传来了歌声:
阳春三月夸梨乡,
花如白雪蜜蜂忙;
金秋八月夸梨乡,
果实如山车难装;
自古人人夸梨乡,
天堂就在咱家乡……
歌声在梨树丛中飘荡,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动人。陆儿岗,祖国的梨乡!解放前,褴褛、憔悴是你的容颜,穷困、灾难是你的命运。那时候你出产的梨是甜的,人民的生活却苦不堪言。而今你容光焕发,用满身的珠宝为祖国和社会主义建设作着贡献。
啊,美丽富饶的新梨乡,我在心底里为你祝福!
体验成山头
窗外正是夏天,七月的、流火的夏天。都市已经变成一座大火炉,连最丝文的大学教授和花季少女,也恨不能剥下身上的最后一件布衫。朋友,你在哪里?一月前,我们是说好要到成山头会面的,说好要来领略黄海汇流的壮观和豪迈的,说好要实地体验一番秦始皇、汉武帝御马东巡时的英姿和风采的呢。
放下你手中的书笔,关上你面前的电脑;向前走,一直向前走,走到山东半岛和胶东半岛尽头,走到荣成和龙须岛尽头,成山头就在你面前了。
广袤的中国大陆在这里宣告终结,浩瀚的太平洋波涛在这里开始激荡;论起位置、名声,只有海南岛的“天涯海角”才能够与之媲美。天涯海角是古人心目中的“南极”,而成山头则是古人心目中的“东极”。“极”地原本珍奇,一个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大国的“极”地,更是无需多说。记得那年站在天涯海角的巨石下,望着远方的海近处的沙,你说,你仿佛真的置身于天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悠远。现代人生最看重的莫过于体验,“极”地的体验是无可替代的。“东极”,带给你的会是什么呢?
你首先要上的是一座面海的小山,然后沿着山顶的天街、石阶,登上一个探海的、壁立千仞的高台——天尽头。说壁立千仞丝毫不带夸张的成份,那石壁拔海矗天、陡峭如削,如果不是海底熔岩气冲霄汉的兀起,便一定是神灵巨斧或神鞭的杰作——而这恰巧合了《三齐略记》中的说法:秦始皇东巡时为了观看日出,命令众神远从太行山搬运巨石填海建台,众神挥斧劈山,而后挥动神鞭,驱赶巨石滚滚东来,成山头便由此而成,天尽头便由此而成。“神话,一则神话而已。”你也许会一笑置之。然而成山头的峰峦上、天尽头的岩缝里,至今却还留存着不少渗透着锈斑血渍的斧迹、鞭痕。
天尽头上立着一面偌大的石碑,碑文原本出自秦朝名相李斯之手。公元前210年,李斯随同秦始皇第二次东巡至此,无奈而又慷慨之中留下了“天尽头秦东门”六个字,天尽头便由此得名。但千年风雨,古碑早已无存,现在的“天尽头”三字是胡耀邦题写的。八十年代初,成山头还是荒草遍地乱石杂陈时,时任****中央主席的胡耀邦巡察至此,心潮澎湃,留下了那幅墨宝。也正是从那时起,成山头结束了几千年默默无闻的历史,翻开了创世纪的新篇。天尽头高、险且小,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岩面,置身于石碑前你难免会有点心虚气喘,但不要紧,把脚原地踏牢,把手握紧围栏,把眼睛稍许平视,第一个映入你眼帘的便是千仞之下的海涛中的几方巨石了。那便是所谓秦桥遗迹:当年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药,要东渡仙山时留下的建桥石。海呐喊着,喧腾着,建桥石却声色全无、静若处子,那无形中会使你突突乱跳的心平缓下来。而一经心平气静,你便尽可以挺胸抬头、放开望眼了。
这时呈现在你面前的就是海——黄海了。黄海北起鸭绿江口南至长江口,在中国版图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成山头恰巧是那条弧线的突出点、转折点。每天每天,南来北去和北来东去的两股巨大的海流在这里汇聚碰撞、盘亘涡旋,使原本蔚为壮观的大海越发显出了雄浑激越、万千气象。海风浩浩荡荡且歌且舞。海浪拥拥塞塞前涌后叠。太阳巨轮般的硕大而又出窑的瓷瓶般的鲜丽娇红。连海鸥比起别处的也似乎要大出几分、英武出几分。轮船,一艘雪白如银;又一艘雪白如银。渔船却是千军万马、纵横驰骋——作为中国北方的大型渔场,成山头是早在几十年以前便闻名遐迩的。站在天尽头上,面对这样的海风海浪,这样的太阳海鸥,这样的轮船渔船,你会一刹那间觉得自己长高了几百倍几千倍,胸襟开阔了几百倍几千倍;一刹那间把难耐的署气、热气、汗水、劳累,把满心的忧愁、烦恼,把人世的荣辱宠失、恩怨亲疏,乃至于种种种种,连同自己的躯壳一起化成为氤氲海天的云光蜃气。
我知道你曾经看过许许多多的海,海曾经给你留下过许许多多的印象和感触,但我敢说,你把看过的所有的海,所有的印象、感触加到一起,也决然抵不住成山头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到成山头,第一个要看的是海,第一个要感受的是海,但如果事有不巧,你赶的是一个雾天、阴雨天;当你站在天尽头的石碑前,满眼尽是飘动着的、无尽无绪的雾或雨丝,你心中的懊恼和失望也会如同雾和雨丝一样缠绕盘旋。你说不尽的遗憾、失落,恨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转身离去。可是没等你走下第一道石阶,一声震耳的笛号突然拉响。那仿佛是一道声音汇聚的闪电,骤烈而绵长,从你头顶浩浩而过,扑向雾雨迷漫的海面和深不可测的远方。你被吓了一跳,惊讶回头,没等发现隐藏在石壁上的巨型喇叭,一声声同样的笛号便接连地掠过你的头顶,扑向雾中雨中,扑向深不可测的大海;而雾中、雨中和海的远方,随即也会传来几声或者清晰或者隐约的回响——雾笛,作为国际著名航道和渔区的眼睛与喉舌,成山头正在履行着自己神圣的职责。雾笛呼应,海天一响,成山头带给你的除了满心的新奇喜悦便只有满心的新奇喜说了。
成山头感染你的还远不止这些。当你从天尽头下来,沿着天街漫步而行,无意中你会发现,你已经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大一统的年代:射蛟台雄风激荡;拜日台肃穆依然;秦代立石巍峨峥嵘;始皇庙里香烟缭绕。而最为绘声绘色、感人至深的是《秦王东巡》巨型石雕;那奋蹄扬综的骏马,如闻辚辚之声的御车,车上雄视天下、威风八面的始皇帝,使你在惊叹仰慕之中不由地便生出一股豪气。而当你沿着御车前行的方向步出东天门,登上返程的汽车时,你无意中把目光向窗外一瞥,就会发现道路两旁排列着几千名秦朝武士,一个个粗眉厉目威武雄壮,恰似从兵马甬中走来的一样——那同样是大青石的杰作——他们象是为你送行更象是为你护卫。
这时的你,即使已经有点困乏,也不由地为之一振,生出一种帝王巡行的感觉来了。
山海奇观、古事新成,按说你可以乘兴而归了。然而不,成山头还有好戏在后头。你可以去钓鱼台一饱钓兴,到海水浴场一展泳技;可以到马兰湾畔的渔民新居里,一面品尝着对虾、蟹子,一面感受着渔民生活的情趣韵致;可以到龙眼湾边的养殖车间,详细了解海参、鲍鱼的生长情形——那里养殖的海参有胳膊粗,鲍鱼有碗口大,算得上远近闻名的了。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海的雄奇富有,你还可以搭乘游艇去一趟海驴岛;那里,成千上万只海猫子——海鸥,会用羽翼在你头顶搭起遮天蔽日的云伞,用鸟蛋,在草丛里、危岩上,排起一座座高深莫测的怪阵。如果你还有余兴,你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