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个必要吗?”小六子说,“你大老板又是电话又是汽车,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说话不就是了吗!”
大路说:“大老板的意思是到底跟人在村里不一码事儿,最要紧的也还有个收拢人心的问题。”
按资格和排名老五哥在第一位,他看一眼众人说,“要那样让小六子主就行。小六子文化水平高,再说我也能在后边辅着他。”
大路说:“这样咱这些人高兴,村里那些人,特别是卓家、鞠家可就有话把儿了,选举的时候不跟咱们对着来才是怪了!”
“哦……”老五哥望一眼年传亮说:“怎么好,你说话就是了吧!”
年传亮说:“我也是琢磨。眼下最要紧的是选举,这一仗要是赢了怎么着也好说,要是输了咱们可就惨了。那选举说到底不就是一个票吗?你不给他好处、不让他高兴他能投你的票?就咱村的情况,卓家那一窝子是想也不用想,眼下最主要的是得把鞠家拉过来。只要鞠家那一窝子能投咱的票,其他的工作就好做了,卓家就算人多也翻不了天了。你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老五哥说:“理是这么个理儿。可鞠家那边你打谱给他们点什么好处?空口白话,让他们觉不出滋味来肯定是不行。”
年传亮说:“这就是今天找你们几个来商量的。”他看了大路一眼,大路说:“大老板的意思是想让鞠也凡在村里主事儿。”
“鞠也凡?”老五哥和小六子等人吃了一惊。
小六子说:“不是我说怪话,就他那两下子,让他主他主得起来吗?”
大路说:“就是主不起来才让他主呢。你们想想,就他那点本事大老板这么看重他,他不感激行吗?再说就因为他本事低,他才不能想三想四,对选举才更有利呢!”
“对!还是大老板想得远。我拥护了!”老五哥先自举起了手。
小六子说:“那村里的工作受了影响,对选举不也有影响吗?”
年传亮说:“这你们放心,我已经跟镇上说了,准备在大路的那个党委委员上再加个副总,让他协助鞠也凡,你们看行了吧?”
小六子这才不吱声了。
老五哥说:“你大老板决了策俺们就是听令。大路好好干,早晚咱村这个班,也是你和小六子的!”
大路没吱声,小六子嘘了一口气,算是点了头。
年传亮听另外几个人也表过态,说:“既然你们几个都同意,这事就算定下了。回去以后该做的工作抓紧做,就是不要提选举的事儿。对鞠也凡也多敬着点儿,无论如何不能坏了大事。”
老五哥和几位亲信大将走后,接下请来的就是鞠也凡了。鞠也凡自从当了副总一直分管养殖和与养殖有关的工副业;企业改制,他成了养殖场的老板和几个工副业的大股东,日子过得相当滋润。他对年传亮说不上感情多深,听说得了大病还是几次要去看望,只是因为大夫不让见人才搁下了。得知年传亮召见,赶紧带上洋参、鹿茸、美国提子,又让老婆陪着,进了海州中心医院干部病房。
“大老板,你可是瘦多了。”进屋,鞠也凡证实年传亮确是得了大病,眼眶里禁不住挤出了几滴泪水。那使年传亮觉出了心动,招招手让鞠也凡坐下,故作轻松地说:“瘦是瘦了,也没什么大事儿,昨天专家会诊说是有三四个月,顶多半年也就恢复了。”
鞠也凡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也还是点了点头说:“那真是太好了!俺们可都盼着你早点回去!村里没了你大老板,就跟家里没了主事的,我这心里都老是空落落的。”
他说的并不是假话。将近四十年的书记和董事长、总经理,使年传亮的的确确成了海牛岛的“大老板”,几天不见面,那些干部连走路仿佛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的。
“好,你鞠也凡是个老实人、有良心的人,看来我是没看错人哪!”
鞠也凡听出话里有话,说:“人没有良心还叫人吗!大老板对咱海牛岛那是功大如天,谁也否定不了的!”
年传亮说:“好,也凡,这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鞠也凡说:“大老板你这是……”
年传亮对蒙蒙使个眼色,蒙蒙拉了鞠也凡的老婆出门去了,大路把病房的门关了,年传亮这才说:“也凡,大夫让我这一段专心治病,你看村里和总公司那一大摊子,谁能替我先管起来呀?”
鞠也凡怔住了。海牛岛的党政财文大权年传亮从来都是一把抓,何曾听说过找人代替的事儿!
“大老板,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不就是几个月的事儿吗,你就是躺在这儿,也没人敢不按你的意思办哪!”
“我知道,你说的我知道。”年传亮说,“不过我还是想找个人先替我主持一段村里的工作。”
鞠也凡不吱声了,目光却在年传亮脸上打了一个飘忽。
“直说了吧,今天找你就是跟你说这个事儿的。”年传亮故意加重口气说,“前几天市里和镇上的领导来我已经跟他们打了招呼,我住院这一段,村里和总公司里的工作,我的意思就交给你了。”
鞠也凡脑袋一扬,僵住了。海牛岛两委中年家和与年家联亲的干部占了半数以上,关键性的大权也多是握在那些人手里,他本以为,年传亮顶多是让他帮着或者辅佐着哪一位做点事罢了。
“哎呀,这可不行!大老板大老板,你可千万别!别……”鞠也凡赶紧推辞。
年传亮说:“我信得过你你怕什么呢!再说大路的副总镇上这一两天就批下了,让他辅佐你不就是了嘛!”
大路说:“也凡,大老板已经说了让我好好支持你,你就尽管干吧!再说咱村也就八九十里路,遇着难事多来跑几趟不就得了嘛!”
话到这儿鞠也凡才相信了。他抓住年传亮的手说:“大老板大老板,你这么信任我……行,我么也不说了,你就安心养病吧,我绝对绝对保证……”
决定公布,村里姓年的人家因为事先得到告诫,没有谁说出不赞成的话。姓卓的人家觉得难以理喻,也说不出什么来。而姓鞠的和另外姓周姓徐姓孙的那些小姓人家则大受鼓舞,无形中对年传亮生出了不少好感。情况被报告到海州中心医院,年传亮长吁一口气,日见苍白灰暗的面颊上泛起了几缕潮红。
二十七
“哎哟,这两位是谁呀?”走进校长办公室,迎着两张陌生的面孔华云问。
“这两位是外办的修主任和凌小姐。”丹露介绍说,“是专为凯华的事儿来的。”
华云一怔,一重阴影浮上眉头。“你们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呢。”修主任拿出一份材料送到华云面前说:“这你应该记的吧?”
那是两年前英国大使馆寄来又被华云退回的那封信,只是里面多出了几张华云与凯华在新疆时的照片和华云领着凯华在海边游泳的照片。新疆的照片是她早就见过了的,而游泳的照片……
“这是从哪儿来的?”她愕然中带出了恼怒。
“这我们也说不好。不过肯定不是伪造的。”
“私自跟踪和拍照是违法的你们应该知道!”华云拿过照片要向自己兜里揣,照片和材料先被收回了。“对不起华云小姐,材料我们是要还人家的。”
凌小姐说:“华云校长别生气呀,人家要找孙子的心情你也应该理解嘛!”
华云说:“这是理解不理解的事吗?你告诉他们,单凭这一条,我就可以控诉他们侵犯人权!”
丹露并不知道前边已经有过一段经历,对华云不允许任何人泄露和查问凯华身世的心情也一向十分理解和同情;看着华云母子游泳的照片也禁不住恼了,说:“这也太不像话了!就是找人也不能这么个找法啊!都这样,以后谁也不敢出门了!”
“哎呀,千万别误会。”修主任连忙解释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来向华云女士汇报情况的,照片的事儿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凌小姐说:“真是这么回事儿!是孩子他爷爷和英国大使馆找了上边要求我们配合的,我们跟这个事儿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怪的也不是你们。”华云说,“你们就跟他们说,孩子已经出国了,让他们不要再浪费那个精力了!”
修主任指指照片说:“可这怎么解释呢?”
丹露说:“孩子是今年初走的,是我一手帮着办的。”
凌小姐说:“要是问起去了哪个国家怎么说呢?”
丹露说:“就说回了英国,具体在哪儿我们也说不清。”
“话我们可以说,相信不相信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修主任起身向门外走着却又说:“其实,孩子的爷爷想见见孙子也是人之常情,不一定就是坏事。”
华云蓦地变了脸色。丹露说:“这个话你最好跟别人说去!孩子在国外,让他到国外找不就是了吗!”
“那就对不起了。”修主任、凌小姐这才悻悻然地出门去了。
丹露关了门,听华云把两名英国记者到新疆采访遭到拒绝和英国大使馆寄来书信被退回的情形讲了一遍,说:“这个事儿看来不简单,他们既然能追到这儿,就不会是说几句话就罢手的,你可得有点思想准备。”
华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华云特地去了一趟凯华的学校,告诉校长和班主任老师说,最近新疆那边出了点麻烦,有人可能要来找凯华或者打听凯华的情况;不管谁来和问什么,希望学校一定保密,千万不要说出有凯华这么一个人来。校长和班主任老师听出是与孩子安全有关,说你就放心好了,凯华是我们的学生我们就有义务保护他,我们是决不会说一个字的。得到保证一路回家,笼罩在华云心上的阴云才散了。从菜市场路过时发现了几只红鳞嘉吉,标价是三十块钱一斤,华云掏遍口袋找出五十块钱,狠了狠心买了两条。红鳞嘉吉是海中的喜庆鱼吉利鱼,退回三十年,逢有喜事餐桌上是绝对少不了的。华云图的也就是那个喜庆和吉利的。
上楼开门,一声:“嫂!”进到屋里,华云脸上跟春花盛开的原野已经没了区别。
进了伙房,水娟把鱼接了,说:“楼下有人等你,你见了没有?”华云说:“没有啊,在哪儿?”水娟说:“就在传达室,刚才上来让我给打发下去的。是两个外国记者,我怕是没什么好事。”华云一惊:“是不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水娟说:“嗯,说是在新疆见过你的。这一回是陪着一个什么人来的。”“坏了!”华云做梦也没有想到两个记者会找到家里。她眼珠一转说:“嫂,不好,你赶快下去想法截住凯华,千万别让他回来!”水娟说:“那么严重啊?”华云说:“快去!晚了,让他们看见麻烦就大了!”水娟一边脱着围裙一边向外屋去。华云说:“这样,你领凯华到晨军那儿,就让他住那儿,什么时候没事了再回来。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了。”
水娟一阵风似地下楼去了,华云略一沉吟,穿好衣服也要下楼,门铃恰在其时响了;她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的果然是那两位路透社记者:安切尔和露丝。
华云拿定主意不予理睬,可门铃响过一遍又响一遍,一连响了七八遍就是不停。华云知道这是被盯上了,不照面儿肯定不行了;心想你们就是老虎狮子,我也得看看你们要干什么,就猛地把门打开了。
安切尔吃了一惊,打量了华云几眼却露出了笑容,说:“legend(传奇)的华云女士,你好哇!”见华云不肯理睬又说:“我和露丝可是专门看你来的,对你没有一点恶意的。”露丝也朝华云招招手,送过了一声:“How are you(你好)!”
两人进到屋里,安切尔打量了几眼要向里屋去,被华云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你们有什么事儿快说,我可是没工夫陪你们闲聊!”
安切尔说:“有人想见你的儿子,我们是奉命来跟你接头的。”
华云说:“奉命?奉谁的命?”
安切尔说:“姆贝拉,你知道的。他写了一封信被你退掉了。”
华云说:“这就怪了,你们凭什么就认定我儿子是姆贝拉的孙子?姆贝拉远在非洲,怎么就认定他的孙子是我儿子呢?就凭你们拍的那两张照片吗?”她本能地觉出,那张她与凯华游泳的照片就是出自于这两位记者之手。这说明两人已经跟踪自己好长一段时间了,而自己竟然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发现。
露丝说:“华云女士,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姆贝拉是非洲知名的富豪,一位非洲知名富豪要见一见你的儿子,这不是一个机会吗?你为什么还要逃避呢?”
华云说:“你说的是生意场上的道理,我可是一点都不懂。”
“legend(传奇)的华云!legend(传奇)的华云!”露丝赞叹着却又说:“那我要是告诉你,姆贝拉老人已经八十一岁,他一生中有过七个儿子十三个孙子都没有留下,凯华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你会怎么想呢?”
华云不觉一愣。八十一岁……七个儿子十三个孙子都没有……唯一……一个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的非洲富豪面对的竟然是……她的心禁不住打了一个颤抖,脸上也浮过一重难以察觉的情流。
那颤抖和情流一丝不落地被安切尔和露丝捕捉到了。
安切尔说:“华云小姐,我再坦率地告诉你一件事:姆贝拉老人四天前就已经来到海州。”
华云越发目瞪口呆:“什么,四天?”
安切尔说:“四天。不过在没有得到你的同意之前,他是不会采取行动的。他来的目的就是求得你的同意,让他与你儿子见上一面,当面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他的孙子。”
“印证?怎么印证?”
“他说他的家族的子孙都有一种别的家族没有的印记,只要让他当面看上一眼,就什么都清楚了。如果你的凯华不是他的孙子,他会马上离开,决不会再让你有一点为难的。”
华云心里一动,嘴上却一点不软:“可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儿子不在我身边,也不在中国。”
“不不,”安切尔说,“legend(传奇)的华云!这你瞒不过我们。你儿子在哪个学校,老师叫什么名字,包括学习成绩好不好,我们都是知道的。相信我:姆贝拉是个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