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近期所募兵员皆赴校场列队,统共有千余人之众。台上,顾英手扶佩剑、面容冷峻,望着眼前众人眉头紧皱。
直到半炷香过后,大部分新兵才堪堪站好,但列阵仍旧歪斜。观其东南角,一伙兵卒乱哄哄、闹腾腾,即使在如此凌乱的阵型中也分外扎眼,正是云祈所率众人。
“喂,昨晚你明明在那,为何占我位置?”
“咱俩身高相差无几,站哪不都随意!”
云祈赶紧上前,急道:“你二人,先将队伍列齐再说!”
“知道知道,神气什么?”
“好大的官威啊……”
“你们——还有那边,太靠拢了,分开些!”
“再站开些!”
“……”
眼见队伍迟迟未能成形,顾英终于按捺不住,疾步走至近前。
“顾齐何在?”
“少将军,”云祈急忙从人群中窜出,“顾齐有负所托。”
“这是军阵还是丐帮集会?你是如何指挥的?!所有人,中午不必吃饭了!”
“指挥不利就换人,省得拖累大家……”
“就是,凭什么一起受罚……”
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云祈咬牙道:“少将军,今日情形是顾齐安排失当,如需责罚,还请罚我一人。”
顾英顿了一瞬,冷哼道:“好,就罚你三日不得进食!”
“且慢,”郑潼闻言赶紧窜出,“少将军,三日……会闹出人命的。”
“那又如何?相比一盘散沙叫鞑子砍翻,饿死便饿死了!”
说完,顾英怒气冲冲返回台上,呵斥道:“你等并非军户、无有田地,一应军需用度多为地方自筹。倘若再这般训练懒散、意志松懈,如何对得起周边百姓,对得起已逝英灵?!”
怒斥之下,人群纷纷挺身立定,风貌改观了不少。
“丑话说在前头,我宣府军中不养废物,只有宁折不弯的铮铮汉子!再有谁人要死不活的,直接军杖伺候!本将军现在问一句,台下有没有废物?!”
“没有!没有!”
至此,顾英才算满意,朝身旁挥了挥手。
“子丘,交给你了。”
“是。”
只见一名青年男子手持长枪,步入台前正中,道:“在下左子丘,负责教习枪法。诸位看我示范依样照做,务必迅捷有力!”
随后,数名兵卒将成捆木棒送往各处,并一一分发。台上,左子丘也摆好了架势,于须臾间挺出长枪。从旁看来,其势如电、其步如磐,一招一式干脆利落,着实透着股沙场肃杀之意。
“刺!”
“挑!”
“扫!”
左子丘每出一式,台下众人便于心中默想,有样学样。奈何新兵多为流民百姓、身手不济,致使动作杂乱不齐,场面十分滑稽。
“此乃军阵搏杀之技,却叫你等弄成了街边杂耍!初次演练,就算不能即刻熟悉,起码气势要足!”左子丘一边训斥,一边抬手出招:“刺!”
“哈——!”
“挑!”
“哈——!”
“如此方有军中样貌!扫!”
“哈——!”
激励之下,观感果然好了不少。众人虽然出手迟钝,但个个勉力,再不似早前那般光景。
人群之中,云祈也学得格外认真,但其身手……
“大哥,重心低些,身子太过前倾了。”
“以手肘发力,休要整臂前伸。”
“两手隔开些,便于发力。”
操演中,郑潼一直在旁提示、修正云祈动作,而他自己则显得绰绰有余。无论是力道,还是身法、脚步,郑潼都明显优于他人,渐渐引起了顾英的注意。
“唔——!”
忽然间,顾英悄然来到云祈侧处,令二人吃了一惊。紧张之际,云祈动作略微走样,心脏噗噗直撞。可他不知道,顾英注视的其实并非自己,而是右侧的郑潼。
尔后,顾英又来回巡视几遍,始终没有离开太远。直到左子丘示意众人休整,他终于开口,将郑潼叫了出来。
“姓名?”
“郑潼,潼关的潼。”
“练过?”
“没有,”郑潼摸摸脑袋,“不知为何,大家……”
“嗯?”
郑潼凑上前去,低声道:“大家似乎都笨手笨脚的。”
顾英想要绷住脸色,但还是忍不住嘴角一弯。
“你和他是何关系?”
“顾齐?逃难途中认识的,由于意气相投又孤苦伶仃,索性结为兄弟。”
顾英点点头,又道:“你二人父母——?”
“都不在了……顾齐家乡闹了水灾,我爹娘……死在倭人手中。”
听到这话,顾英面色凝重,拍了怕郑潼道:“好生努力,终有大仇得报之日。另外,你这大哥尚未开窍,多提点提点。”
“多谢少将军。”
“二弟,少将军说了什么?”郑潼刚一入列,云祈便忐忑道。
“他说你笨。”
云祈面色一黑:“果然……”
“不过——”郑潼附耳道,“我敢肯定,他很在意你,这可是天赐良机。”
“我也有预感,可惜一日之内,仅是处处令他失望。”
“无妨,闲暇之际我帮你加紧练习,一定有所成效。”
另一边,返回台上的顾英也在和左子丘议论着什么。
“那顾齐似乎不是练武的料啊。”
“唉,其他的也一塌糊涂。”
“少将军,天下间同名之人比比皆是,你又何必对他如此介怀?”
“我在想,如果‘他’有些许像这个顾齐,或许今日会是另一番模样。”
“陈年旧事,少将军何苦……”
顾英苦笑一声:“罢了,我不过随意说说,切莫当真。对了,他身边那个小子,你看如何?”
左子丘点点头:“我正要提呢。看他架势,不像毫无功底;倘若真是初次习武便有如此身手,那咱们可捡到宝了。”
“有无功底试试便知。待会儿你……”
……
不知不觉,烈日已经高挂头顶,到了用饭的时辰。顾英为节约时间,命人将水和窝头齐齐挑来;众军士早就累得不行,也不讲究,纷纷席地而坐张口就吃。
放眼望去,所有人均在大吞大嚼,只有云祈孤零零地咽着唾沫。更加倒霉的是,左子丘稍后之言令他又遭重创,沮丧得几乎瘫倒。
“经半日操演,各位出手已颇具雏形。然战场之内,除讲究技法,还需兼顾勇气、反应与智谋。故而用饭过后,训练改为两两对垒比拼枪法,各阵中优胜者,少将军特许其开荤!”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炸开了锅,人人均是跃跃欲试。
“嚯——有肉吃!”
“就凭你,敌得过一百余人?”
“管他的,拼了!”
“……”
除开云祈外,此时还有一人极为郁闷,就是杜仲。他刚刚挨了军杖,今日能坚持到场已是十足壮举,但开荤之事——就有些悬了。念及此,杜仲大张牛眼死死瞪着云祈,奈何对方始终是一脸生无可期的模样。
“各阵中皆可自寻对手、两两比拼,但需切记点到为止,不可蓄意伤人!开始!”
左子丘号令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乒乒乓乓”之声,好不热闹。紧接着,顾英随行亲兵选定了位置分头品评,而他本人,则毫无意外地朝云祈这边走来。
“大哥,待会儿你不必上场,等到最后再……”
只见郑潼附耳朝云祈说了一大通,云祈则面有难色,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谁敢与我杜仲一战!”不远处,杜仲忍痛厉喝一声,光是气势就已吓退了数人。
“……”
“一群窝囊废,我有伤在身还不敢应战!”
见状,杜仲环视半周,忽然恶狠狠道:“顾齐,眼下你饿着肚子,与我较量再公平不过,出来!”
“我——”
“且慢,”云祈刚欲答话,郑潼便一拱手道,“不如由我先来领教!”
“哦?呵呵,不自量力!”
嘴上虽是如此,但杜仲并没有小觑郑潼,而是摆好起手式静待对方出招。喧嚣之下,两人各自屏息,绕着圆圈缓缓踱步,谁都没有先动手。
杜仲臀上有伤,即便僵持之局对他也是种消耗。果不其然,郑潼等候半晌,终于瞄到对方脚步不畅,随即连挪两步,朝对方一棍刺出。
“砰——”
只见杜仲脑袋侧偏,双手执棍一拨一刺,化解攻势的同时朝郑潼空档反击。郑潼则不慌不忙、顺势侧身,随后翻身一跳、双腿岔开,两手于空中再次抓紧木棍。
尘土飞扬间,一个人影高高跃起,将势大力沉的一棒径直劈下。杜仲不敢怠慢,当即双手持棍、横挡在前,誓要将其硬接下来。
随着“呲”的一声,杜仲堪堪撑过了攻势,而郑潼却十分倒霉——因为他手中家伙开裂了!
这个意外令郑潼始料未及,迅速将木棍掰断一截、转攻为守。杜仲岂能措施良机,忍痛不断迈步向前,同时一手握环、另一手捉枪连刺,将郑潼逼得连连后退。
奈何郑潼的霉运并未结束,由于急着躲避,以至他一不小心磕中了土块,重心瞬间丢失。随后,只见地面之上不断出现或深或浅的窟窿,而郑潼只能持续翻滚、躲闪,情势异常惊险。
“唔——!”
正在败局将至之际,郑潼出于无奈使出了极为冒险的一招,令包括顾英在内的众人瞬间一惊。
原来郑潼翻滚数周后,竟然停下身子,妄图徒手接下杜仲木棒!此举十分危险,但郑潼还是果断地触到木棍边缘、施了一个巧劲。受此影响,棍棒稍稍偏离原先方向,擦着郑潼额头滑了出去;而杜仲由于臀部难以发力、重心不稳,身子不受控制地倾向前去。
未等众人缓过劲来,郑潼倏地将半截断棍尽力捅出,最终落在杜仲咽喉前侧。这个距离不近不远,断棍处残存的木须刚好使杜仲有了些许瘙痒感,属于名副其实的“点到为止”。
“是我胜了,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