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此刻便走?”翌日清早,何伯看着整装待发的二人,颇为诧异。
云祈一拱手,道:“二老生活不易,晚生实不敢再打扰!”
“可你的身子——”
“那是由于先前体乏才会昏睡一日,如今吃饱睡足,不碍事的。”
“二位小兄弟,等等!”说话间,何婶从屋中急匆匆窜出,并喊道:“老妪备了些干粮吃食,你俩路上带着!”
“这——”
“哎呀,你俩与勇儿年纪相仿,看着又面善,拿着吧。”
与其说拿,不如说是何婶强行塞入云祈怀里,令二人又感激又难为情。
何伯偷偷瞟了瞟何婶,咳嗽道:“咳,一码归一码,婶子的心意你俩收下,但帮她带话就不必了。”
“啧!”何婶当即瞪了一眼。
何伯不做理会,继续道:“老朽何荣,犬子名为何忠、何勤、何勇。入伍之后,你等只消说是老朽亲戚,应当会有故人识得。”
“多谢何伯,晚辈日后再来拜访!”
说完,二人齐齐做揖,转身朝村口走去。
……
一路上,两人马不停蹄,足足走了三、四个时辰才赶至宣府周边。几经打听后,当二人找到募兵地点,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姓名,年龄,籍贯。”
“……”
“下一个!”
此刻的校场旁,众人正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一一等候登记。出乎意料的是,以云祈和郑潼的资质,竟然在前行队伍中堪称上乘。放眼望去,一干人等皆是病恹恹、瘦巴巴,哪里像是募兵,简直和官府开仓赈济灾民差不多。
“看来这苦差事,当真无人肯干呐……”郑潼叹道。
“我记得年幼之时,军中景象还并非如此,眼下怎会……唉,就凭这等兵源,要如何与鞑子较量?”
“喂,兄台。”
闲来无事,郑潼轻轻拍了拍前方一人。此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在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早就引起了二人注意。
“怎的?”
那人一回头,其宽额圆眼登时下了二人一跳。云祈心想,如若张翼德在世,估摸就是这幅模样吧?
“敢问兄台为何投军?”郑潼攀谈道。
“无处可去。”
“哦?不知兄——唔!”
那人不过随意做个表情,就显得极为骇人,吓得郑潼断了言语。没想到对方只是打个喷嚏,随即恢复如常,令郑潼当下有些尴尬。
“如今还来投军的,不是难民便是逃犯,你二人是哪种?”
“你看我俩——”
“定是难民。”郑潼话未说完,那人便肯定道。
“呵呵,”云祈面带苦笑,“兄台如此直接,应是性情中人。不知兄——”
那人忽然压低了嗓音:“告诉你又能如何?”
“呃,其实……我是想请教兄台姓名。”
那人愣了愣,随即答道:“杜仲。”
“幸会幸会,在下顾齐。”
“在下郑潼。”
互报姓名后,云祈和郑潼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人不好相与,还是暂不招惹为妙。
随着队伍缓缓前移,二人已逼近登记的文书旁,心中一时有些忐忑。谁知应征的过程极为简洁,除了询问必要信息外,两人甚至不需多说一个字,便算顺利进入军中。
“这会不会太儿戏了?”
尔后,郑潼与云祈站在校场中等候,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四下看看,除了杜仲以外,连咱俩都算好的,估计也是没什么可挑。”
“话虽如此,”云祈苦着脸道,“可我总觉得前景堪忧……”
“我也……”
又过片刻,一位面目俊朗、神采奕奕的少年将军来到场中,引得各处将士齐齐行礼。观其外貌,乃是柳眉星目、身材颀长,举止投足间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子英气。其甫一亮相,郑潼便连连赞叹,直言对方风采更胜云祈。
“接下来所指之人,向前五步。”
“你,你……”
话音落下,几人应声出列,皆是一脸茫然。谁知少年将军并未停手,片刻之间,出列者已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占据人群一半。
随着四周益愈空旷,云祈和郑潼却久久未动地方,心中难免不安起来。
“各位有投军报国之志,本将军深表敬佩。然阵前杀敌,需胆识,亦需体魄。因此恕在下得罪,诸位请回吧!”
“这——少将军!”话音落下,一人当即上前,道:“眼下兵源欠缺,再这般挑挑拣拣,恐怕不能如期募足啊!”
“军士在精不在多。如今不仅兵员短缺,粮饷、武备亦不足数,劳你将这一干人等除名,有何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是……”那人犹豫一番,还是领着众人散去了。
“诸位,”少年将军上前几步,朗声道,“在下顾英,家父即宣府镇总兵顾同。此番募兵、操演等诸多事宜,皆由本将军统领,还望各位知悉。另外,家父治军严明,加上近年来战事繁多,如若各位心生怯意,不妨及早退出,本将军概不计较。”
说完,顾英缓缓扫视众人,眼神颇具威严。
“很好,假使未战先怯,必定有死无生,各位还算有些胆气。本将军知道,你等之中,难免藏有心怀鬼胎、鸡鸣狗盗之徒;此番归入军中,不妨当作洗心革面、戴罪立功之机遇。但——若有何人胆敢不听将令、不守军规,轻则军杖、重则立斩,绝无情分可讲,你等可明白?”
“明白……”
“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
“好!操演期间,须有一人通传命令、协助军务——”顾英将名册翻开,草草看了几眼,忽然面容一顿,“顾齐……由顾齐担当!”
“啊?”云祈满脸惊异,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顾英打量云祈半晌,冷声道:“不愿意?”
郑潼则暗中猛戳:“想什么呢,快答应啊!”
“是……是,顾齐领命!”
“嗯。”顾英点了点头,收起名册正要训话,却忽然被一人打断。
“少将军,由他担当,我不服!”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杜仲。
顾英冷哼一声,毫不掩饰面上的怒意:“本将军刚说军令如山,你就敢出言顶撞?念在是初犯,我便饶你这次,下不为例!”
谁知杜仲仍旧不依不饶:“且慢!军令如山不假,但也需让人信服。试问这小子松松垮垮、唯唯诺诺的,凭什么统领大伙?若将军能说出缘由,我任凭处置!”
顾英怒极反笑:“好,那依你之见,如何方能令人信服?”
杜仲撸起袖口,面朝云祈道:“既在军中,则当以武力论高低。恳请将军让我二人比试一场,到时高下立见!”
此言一出,云祈不敢答应也不好拒绝,一时间手足无措。其余人等虽不敢顶撞顾英,但也隐隐觉得杜仲有理,当下窃窃私语起来。
“你叫何名?”
“杜仲。”
“好,既然你不甘人下,本将军就另外给你个机会,如何?”
杜仲一时不明所以,但还是痛快地点了点头。
“铮——!”
只见顾英瞬间拔出旁人佩剑,随后将剑锋朝下,向杜仲一扔。杜仲刚刚将其接稳,顾英便道:“依你所见,军中武艺高者,是否理应地位更高?”
杜仲愈加疑惑,答应了一声。
“铮——!”顾英复又拔出自身佩剑,怒道:“哼!你若胜了我,我这武杰将军便让与你做!”
话音刚落,顾英倏地跃起、舞了个剑花,随后剑锋前点,直直朝杜仲刺来。没成想杜仲身形健硕,动作却颇为敏捷,当下侧滚一周堪堪避过,狼狈却实用。
一击失手,顾英化刺为劈,趁杜仲立足不稳狠狠斩下。只听“叮”的一声,杜仲半跪在地、抬手硬挡,于火花迸发间及时防住了头顶要害。不仅如此,金铁相接之际,顾英只觉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当下免不得暗暗心惊。
趁顾英愣神,杜仲扬手一挥,将对方长剑生生顶开。若论蛮力,顾英远远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中门大开,形势岌岌可危。
“少将军!”
“少将军当心!”
一片惊呼声中,杜仲剑锋逼近仅剩尺余,顾英赶紧收剑立于胸前,同时拧身一转,以将来剑弹开。与此同时,顾英身形未滞,在即将面向杜仲的一瞬挥剑而出;从旁看来,其整个动作灵性飘逸、一气呵成,委实令人赞叹。
“啊——!”
随着寒芒将至,人群再次惊呼,毕竟这一剑直向杜仲咽喉而去,眼看就要得手。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觉时间倏地变慢,等到回过神来,两人已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微风吹过,几根断须飘荡盘旋,缓缓飞出众人视野。直到顾英收剑转身,杜仲才咽了口唾沫,手中利刃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次只是略施小惩,下回……可未必能停得下来。”
“少、少将军……”
“还有何事?”顾英顿住脚步,背身道。
“杜仲心服口服,恳请少将军责罚。”
“好,敢作敢当,方为我宣府男儿!”顾英回过身来,扬手道:“拉他下去,处军杖二十!你,留下,其余人等暂且回营。”
话音落下,郑潼拍了拍云祈,坏笑着随众人离开。云祈俯身拾起地上长剑,忐忑道:“不知少将军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