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马玉府邸。
今日宾客众多,马府遂将宴会设于庭院之中,可依旧稍显拥挤。其时宴会正酣,在场官员、名士等轮番上前祝寿,甚至令马玉无暇放下酒樽。
“愿千岁爷贵体康泰,益寿延年!”
“咕嘟——”
“千岁爷行远益坚,乃朝廷中流砥柱,下官干了!”
“咕嘟——”
每每有人上前,道贺完毕后皆会一仰而尽,乃至连饮数杯。然而盛情之下,马玉始终是闭唇微抿,于满屋馥郁琼香中保持着清醒。
“义父,再是美味佳肴,久置也失了风味,快吃些东西吧。”
“嗯。”马玉应了一声,随后使了个眼色。
见状,马文德劝退敬酒之人,朗声道,“诸位!承蒙诸位赏光,千岁爷特意备下回礼一份,以助酒兴。来人呐!”
话音落下,几名家仆携托盘而出,当中明晃晃一片,俱是真金白银。
“嚯——”
“不知千岁爷意欲回赠何人?”
马文德笑道:“在座诸位虽品阶不同、身份各异,但历来相互扶持、合舟共济,岂有指定之理?在义父看来,今日欢聚一堂,不分上下尊卑,只凭本领高低。”
“本领?”
“这是何意?”
“……”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又有仆从将所需物事摆至正中,令人立时明了。
“如诸位所见,以投壶之戏,先中者先得!”
众人没想到竟是这般“本事”,当下唧唧喳喳议论起来。
“我若投中,足足可得十年俸禄!”
“嘁,今夜场面,哪有你的份?”
“这话说的,我也使了不少银子!”
“……”
嘈杂之际,忽有一人高声道:“沈大人品阶最高,理应由沈大人先投!”
“不不不,”一名老者连连摆手,“老夫何德何能,应由文德公子先投。”
马文德当即推辞:“多谢沈大人,小侄只旁观、不参与。”
“既然如此,沈大人就再勿谦让了!”
“所言甚是!”
“沈大人请!”
在一片推举声中,老者缓步而出,拱手道:“老夫已不复壮年,令诸位见笑了。”说完,他选出一根箭矢仔细瞄准,可刚要投出,又被众人打断。
“大人离得太远了,不妨走近些!”
“对,走近些!”
其实当前距离已不算远,老者不好推辞,又向前挪了少许,这才将箭矢投出。紧要关头,一阵微风吹来,只听“叮”的一记脆响,箭矢崩着壶口弹出,当即引来一片惋惜之声。
“献丑,献丑!”
老者正欲退后,又有人道:“沈大人且慢!若非方才那股恶风,大人已然‘有初’,诸位说是不是?”
“不错,沈大人当真气运不佳。”
“不如……再投一次?”
“对对对,理应再投一次!”
议论之际,马玉也许可道:“既然诸位皆替沈公鸣不平,那便再投一次。”
闻言,老者面带歉笑,朝马玉及众人一一做揖。随后,他跪坐于地、瞄准半晌,终于投出第二根箭矢。怎料刚一出手,院中轻风再起,令众人捏了把冷汗。受此影响,箭矢稍稍偏离了方位,竟然阴差阳错落入壶耳之中!
“嚯——好,好!”
“沈大人老当益壮!”
“宝刀未老!”
“恭喜沈大人先得一筹,”马文德一挥手,随即朗声道,“中纹银千两!”
随着仆从将白花花的银子抬至老者案前,场中顿时欢声一片,将气氛逼至高潮。
“一千两?!啧啧……”
“下一位该是宋大人了吧?”
“宋大人,请!”
“……”
众人推举下,一名四十余岁、满面红光的官员来到场内,拱手道:“下官——嗝,不胜酒力,此番失态,还请千——嗝,千岁爷莫怪!”
马玉忍不住咧嘴一笑:“宋大人情真意切才会饮酒过量,本千岁不怪,请吧。”
话音落下,这位宋大人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摆好架势,场面甚是滑稽。就在箭矢脱手的一瞬,金铁撞击之声陡然响起,铜壶也随之应声而倒。只不过,击倒铜壶的并不是箭矢——而是一枚飞镖!
这枚飞镖仿佛是昏天暗地中落下的第一颗惊雷,自此之后,便如狂风骤雨般不可停歇。不过刹那之间,宋大人已经身中数镖径直扑倒,其余各处则是惊叫四起,人人抱头鼠窜。马文德急欲遮挡马玉,可惜终究晚了一步;只见一枚飞镖呼啸生风,此刻已射至马玉面门!
“义父——!来人呐,有刺客!!!”
马玉整夜节制饮酒,此刻尚算清醒,赶紧侧首躲闪。可由于射速太快,飞镖仍旧贴着其右颊划出了一道血线,当即吓得马玉全身发毛、下腹虚胀。
“咚咚咚!”
一击未中,已经给了马文德足够的时间。只见其飞身上前、立起案几,使后续几镖尽数落空。与此同时,大群明翎卫从院内、墙外等处接连出现,已将行刺之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刺客皆是仆从打扮、其貌不扬,手中握着所剩无几的暗器,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面对虎视眈眈的明翎卫,几人可谓形单影只,状况岌岌可危。
马玉躲在案几之后,当下是又气又急,怒吼道:“抓活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随着马玉一声令下,众明翎卫不敢贸然向前,只能缓缓移步,逐渐缩小包围圈。更有数人已备好绳索,静待良机以将几人生擒。
见状,几名刺客相互对了对眼色,随后齐声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皆为阉人当道祸乱朝纲所致。今夜我等势单力微,只求以死相拼、手刃阉贼,为日前无辜冤死的众大臣讨回公道!马玉,受死吧!”
几人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只听其音浪响彻四方,更令马玉急怒攻心。言罢,几名刺客骤然跃起齐向马玉袭来,只求使尽全力攻于一点。
“抓活的,务必抓活的!”
“义父,此地凶险,还是先离远些!”
在马文德等人的包围下,马玉缩头缩脑退至墙根处,胸腔仍在急剧起伏。另一边,大片明翎卫已与刺客交上了手,由于不能伤其性命,致使众人有所保留,也令情势一时僵持下来。
“这几人使的什么路数?”马玉急道。
“孩儿——”马文德面泛难色,“还需再观察观察……”
“废物!假使罗恭在此,他定能知晓!”
“义父息怒,待几人一一就擒,孩儿必当问出!”
“散——!”
随着号令一出,正在短兵相接的明翎卫骤然退后,另有数人已将绳索展开,围着刺客转起了圆圈。几名刺客或跃或伏,奈何绳索高低错落相得益彰,故而极难躲闪。片刻过后,几人不出意外被捆成了肉粽子,宣告反抗彻底失败。
“胆大包天的狗东西,”马玉拨开众人急急向前,“叫你们领教领教辑事厂的厉害!带走!”
“诸位大人,我等未能诛杀此贼,无颜苟活于世!”几名刺客再次齐声呐喊,随后竟腮帮鼓动咀嚼起来,令马玉大惊失色。
“快拦住,快——!”
“呃——唔唔,砰——”
纵使马玉及时察觉,但终究晚了一步。顷刻之间,几名刺客面部抽动、手脚痉挛,随后一一软倒在地,任华佗再世怕也无力回天。
“混账,混账!不论用何种方法,定要给本千岁救,救——”
“义父——!”
急怒之下,马玉两眼一黑,居然径直栽倒在地。直到此时,众人才发觉其伤口并不简单,于殷红间隐隐泛着一丝青黑。
“糟了,那镖、镖上有毒!”
……
皇城,乾清宫前。
“皇后娘娘恕罪,陛下有旨,奴才实在不敢违抗!”
“不敢违抗就敢拦着本宫?让开!”
一名老太监跪在地上,闻言拼命挪动膝盖挡在皇后身前。
“大胆奴才!内廷之事皆由太后及本宫管辖,你执意阻拦,是否心中有鬼?!”
“冤枉啊……娘娘和陛下老奴谁都得罪不起,还请娘娘莫要为难……”
“陛下只说‘任何人不可入内’,然陛下为龙,本宫为凤,理应不在此列。来人,将这奴才拉开!”
几人应声上前,老太监慌忙喊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多事!”
皇后怒哼一句,接着急匆匆没入了门口。
“陛下,陛下?”
乾清宫内卧房众多,出于安危考量,皇帝每日就寝或临幸妃嫔皆可任选一间入住,无有定规。故而皇后几经搜寻,好不容易才找对了地方。
房内,神史爷正平静地躺在榻上,被褥似乎有些凌乱。
皇后暗暗瞟了一眼,随后屈膝行礼道:“臣妾深夜来见,令陛下受惊了。”
“梓童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环视四周,再小心上前坐于榻沿,道:“据奴才禀报,似乎有宫女私自进出乾清宫,臣妾担心陛下安危,故而特意前来。”
“无上皇之事已过去多年,梓童不必过于忧心。”皇帝面色平静,和善中略显生疏。
皇后则不置可否,转而道:“陛下,洛儿已到了读书的年纪,太后前日还曾提起此事,不如……”
“嗯,朕会安排。”
“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说话间,皇后轻轻握住对方手掌。
然而皇帝并未给予回应,仅是默默点了点头。
“近日烦心事甚多,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切莫额外操劳。”
至此,皇上微微皱起眉头:“嗯。朕有些乏了,梓童也回宫休息吧。”
“臣妾才——”皇后不甚情愿,但最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临走之际,她又四下瞥了一番,失望道:“不打扰陛下休息,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