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颜若霏即将万劫不复时,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奸细的声音:“李公公到!”只见一个年约三十,相貌普通却又面容阴沉的公公,正翘着兰花指、由一群小宦官簇拥着走进了屋内。
这李公公原是市井无赖,因好赌输光了钱财,索性挥刀自宫,改名李进忠,进宫讨起了生活。此人圆滑世故、心机深沉,故而没过多久就在宫中博得了一席之地。
李进忠刚一走近便瞧见地上的碧瑶,不禁嫌弃地皱起眉头,再以手指堵鼻,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不懂得怜香惜玉,竟把娇滴滴的姑娘当牲口宰了?”说完便盯着刘二等人。
如今宦官当道,刘二生怕触了霉头,当即不顾伤势做了个揖,道:“这贱人不服管教,还撒泼顽抗、伤了小人。眼下落得如此下场,只当是以儆效尤。不知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李进忠架子倒端得很足,闻言咂了咂嘴,压根儿就没搭理刘二,两只眼睛只顾在众女脸上扫来扫去。当看到颜若霏时,李进忠满意一笑,用尖细的嗓音道:“今日陛下抄了一干逆党的家,正巧主子身边还缺几个讨巧的侍婢,故而谴咱家到此处瞧瞧。咱家见这些罪女面貌端淑,若是带进宫去,必合主子心意。”说罢,李进忠伸手点了几处,便有三两个小太监上前拿人。然而颜若霏只是死死抱着碧瑶尸体,无论对方如何拉扯都不曾松开,李进忠只得眯了眯眼示意暂时罢手。
经此一遭,刘二顿时慌了神,急道:“公公且慢,容小人多问一句!这些罪女,所犯可是谋逆大罪;若将其带进宫去……恐怕多有忌讳吧?”
话音落下,李进忠显出一丝愠怒,沉声道:“云覆谋反株连甚广,陛下心中亦不好过。此番宽恕几个罪女,令其进宫缓赎己过,岂不更加彰显皇家仁爱?你算什么东西,能有这般心怀!”
“是是,小人识短智昏,请公公勿怪。”刘二嘴上赔罪,却又话锋一转道:“不知……公公可否携有凭证?”
“呵呵,呵呵呵呵呵——”听见这话,李进忠怪笑几声,眼中精光大闪,“怎的,咱家携主子口谕前来,难道还需带你进宫、当面领命?”
“小人不敢!只是……公公口说无凭,让小人实在为难啊……”
“为难?”李进忠面色疑惑,佯装不解道:“瞧这满屋子的腥气,熏得咱家都快喘不过气了!既然你已结果了一个罪女,想来也算有些手段。这般说来,咱家若想再带走几个,不知又何难之有?嗬嗬嗬……”
听见这话,刘二强忍着不敢发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公公莫寻小人开心了,这教坊司虽是小庙,可也立着规矩的。何况……谋反的案子还未平息,若是突然间少了如此多的罪女,小人纵使有心,也是担待不住啊!因此还请公公言明,是为哪位主子分忧;到头来,小人也好知会奉銮大人一声。”
“哼!狗奴才,怎的如此不识抬举!”李进忠终于翻脸,厉喝道:“教坊司奉銮才是什么品阶,也敢拿来压我?本来咱家还当你明白事理,想着网开一面;如今看来,你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假使咱家口风不紧,将你今夜所为说与主子听了,哪日叫陛下知晓,看你如何狡辩!”
阉贼!
刘二做梦都想不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瘟神,当下没了言语。迟疑再三之后,他终归是泄了气,无精打采道:“是小人多嘴了,这几个罪女……全凭公公处置,还望您大发慈悲,莫、莫要声张……”说完,刘二服服帖帖行了个大礼,这才使李进忠缓和了些。
“啧啧,这人呐,还是得敲打敲打才能开窍。咱家听说,早些时候有个罪女在胡同口自尽了,余下的事情……就不需再教你了吧?”
这——!看着李进忠若无其事的表情,刘二只觉心头一阵寒意掠过,连声应允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只是……”说到一半,他还是有些担忧,盯着颜若霏等人欲言又止。
“你放心,这几个娘子咱家自会管教,今夜之事便算了了。现下天色已晚,咱家还得回宫复命,没工夫再耽搁。”
“公、公公慢走……”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当刘二忍气吞声之时,他却忘了还有一个色鬼未曾返回呢。
说来也巧,鼠眼男此时刚到门外,压根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只是自顾自道:“那疯婆子可真难对付,挠得我浑身道道,真是倒了血霉了!我本想收拾收拾她,谁知那贱货拗得很,竟然——”说话间,鼠眼男已推门而入;待他见到李进忠等人,当即闭紧了嘴巴,杵在原地不敢动弹。猛然间,他又瞥见碧瑶惨无人状的尸体,以及刘二颈上血糊糊的伤口,还以为是李进忠所为,登时就吓得腿如筛糠、差点尿了裤子。
这下李进忠的表情更加丰富了,转过身来阴阳怪气道:“哎哟哟,咱家真是眼拙,居然低估了你们的胆子!说说,竟然怎的了?”
鼠眼男被李进忠瞅得浑身难受,又看到刘二阴沉的黑脸,知道自己倒大霉了。谁知这人一不做二不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极尽委屈道:“公公明鉴呐!这刘二平日里时常见色起意、假公济私,今日有一犯妇不从,出言顶撞了他,他便让小的领去管教,待收拾服帖再供其玩乐。谁知那女子性子颇烈,居然——以头撞柱,死了!”
李进忠饶有兴致地看向刘二,又问到身边众女:“可有此事?”
话音刚落,颜若霏面色陡变,激动道:“禀公公,确有其事!我等虽已到此,却要待明日方能入籍完毕。谁知这淫棍仗着有些门路,全然不顾规矩,意图拿我等……拿我等发泄私欲,甚至草菅人命!罪女斗胆,恳请公公明断!”
李进忠听罢,又朝其余罪女问道:“你等怎不出声?”
众女闻言,尽皆迟疑着看向刘二,但最终还是面面相觑、不发一语。
刘二则急忙辩驳道:“公公,切莫轻信一家之言啊!那徐老三实属好色之徒,分明自己动了歹念,却反诬我一口,足见其小人心性!此等见风使舵之辈,所言怎可尽信!”
“小人,敢做不敢当?!你——”
“够了!”颜若霏还要反驳,李进忠却忽然将其打断,怒道:“莫以为咱家给你说话的机会,就可以忘了自己的身份!再要多言,小心你那俏脸开花!”
颜若霏无奈噤声,李进忠这才转过脸来,接着道:“作孽啊,简简单单一趟差事,竟撞上两出人命!在咱家看来,你二人供职于此,不论是谁信口开河,都少不得身背过错。更何况本公公亲眼目睹,实在无法置之不理……不如这般,你等凑些银子,好令本公公上下打点一番,如何?”
“……”
刘二纵然气得牙根发酸,也只得无奈道:“便依公公所言。至于数目……还请公公明示。”待其言罢,门口的徐老三也是垂头丧气、俯首默认。
“这数目嘛……咱家一时估计不得,你等但凭心意。不过……若是差了少许,咱家可不敢保证面面俱到。三日之后,你等只管备好,自会有人来取。”
“公公且慢!”李进忠刚交代完,徐老三赶忙拜倒在地,媚笑道:“多谢公公仁义!今日有缘,小的得见公公英姿,内心已然折服。往后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小人必定赴汤蹈火、听凭公公差遣!”说完复又几拜。
一番话下来,李进忠颇为受用,两眼一转道:“瞧你也算个机灵人,咱家指出条路来,你走是不走?”
徐老三点头如捣蒜:“愿走,愿走!从今往后,小的甘当犬马,效劳于鞍前马后——”其谄媚之嘴脸,当即引来刘二一声冷哼。
而李进忠也是眉心一皱,打断道:“行了行了,咱家平生,最忌那等口中了得之辈。既然你有此心,今后就跟着咱家,进宫去讨生活。若能讨得主子欢心,何须在这劳什子地方瞧人眼色!”
“啊?进……进宫?”
此言一出,徐老三瞬间懵了,支吾半天才说道:“这……实不相瞒,小的家中只有两位姐姐,单余我一棵独苗。随公公大展宏图自然是好,可小的如今也三十好几了,还未曾给二老留下子嗣——”
“哟,如此说来,你可真是个孝子呢。”
“呵,呵呵,望公公恕——”
“狗东西,给脸不要脸!回宫!”
徐老三之言,可谓切中李进忠痛处,当下令其怒火中烧,一脚将其踹开。旁边的颜若霏则被几个太监合力拽起,同其余几女一同离开了房间。
“公公,小人还未说完啊公公!”
无论徐老三如何哀求,李进忠只是扬长而去,令其心中叫苦不迭;毕竟不远处还有个黑脸汉子,正眼中冒火盯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