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
“澈······澈清,你可别这么说。”冷君情袖里的手紧紧地攥着,不知道是否已经走漏了什么风声。叶澈清一向观察入微,恐怕自己那些小伎俩是藏不住的。
叶澈清拂袖拭泪,整理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对着冷君情颔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冷君情知道他已经对自己不抱有任何的感情。
“皇上多虑了。”
“诶······”冷君情摇头长叹一声,“何必要这么生分?澈清我们已经相识多年了,你、我自己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冷君情说着,还一边向叶澈清走去。可叶澈清却是节节后退,冷君情也只得作罢。
偌大的皇宫,琉璃为瓦;白玉为地;檀木为梁;鲛绡为帐;收尽天下奇珍异宝。皆属于那坐在龙椅上的人,那人拥有一切。
可情爱,自古以来君王都从不奢求。
冷君情本想逆天而行,可怎知天意弄人。到头来自己还是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果真是这些年南征北战变了吗?
缄默许久,叶澈清才又开口道:“说什么生分,这不正是你所求的吗?此后天各一方,这便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吧?”
冷君情低头蹙眉,缄口不言。
叶澈清看他不说转过头轻叹一声,“凭心说,君情,你可有爱过我?”
冷君情倏地抬起了头,却还是一言未发。动了动嘴唇,可又闭上了。
明明是个花好月圆夜,叶澈清却觉得彻骨寒凉。为自己,为人心,为冷君情。可又觉得这样挺好,作为臣子这样一个对外心狠手辣,对内豁达圣明的皇上。才真的能成为一代明君,而这史册上自己和他也只是君与臣罢了。
叶澈清对着冷君情欠身行礼,“这春日里湿气重,明日便要起行漓国,此行无归期。君与臣便从此别过······”说到这叶澈清的声音戛然而止。
冷君情也并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便只得直勾勾地盯着他。
片刻,叶澈清又开口道:“臣先告退。”
“嗯。”冷君情敷衍一答。
前言不搭后语,叶澈清和冷君情竟全都未能看破。
冷君情说到底都未能知晓,叶澈清未能说完的那半句。可他自己想说的,他便是心知肚明。他怕,怕那情丝未断,日后埋下什么祸根就不好了。
可显然,冷君情多虑了。
“花好月圆人长久。”城外以为连夜赶路的僧人嘴中喃喃道,“恐怕并非如此啊······”
春日的夜晚格外安静,没有夏日的蝉鸣蛙叫,没有秋日寂寥风声,没有冬日雪落屋檐。悄然间,一个生命便安静地走了。
第二日侍女走进叶澈清房里准备给他梳洗起行,才发现他早已没有了鼻息。
楚临听闻那侍女的尖叫匆匆忙忙跑进房里。
“怎么了?”楚临问道。
侍女已经吓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楚临便跑到了叶澈清床边。看着叶澈清的脸一如往常,如墨的长发静静流淌在肩边枕侧,剑眉微蹙,深邃的眼睛此时紧闭着。只是少了些什么,可楚临也说不上来。
“大人该醒醒了。”楚临对着叶澈清说道,可叶澈清早已不在这人世。
怎能听到这人间的呼喊?
楚临见他还未有反应,便推了推他。却发现叶澈清的身子已经僵硬了,这时他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大人不是······死了吧······楚临将手放在叶澈清的鼻前,盼望这不是这样的结局。
可很遗憾,他怔了怔大脑里一片空白。大人······大人······这是去了?
楚临差点哭出来,也就一会他便马上跌跌撞撞地跑去了未央殿。
冷君情刚下早朝,但他今日并未打算见叶澈清。他知道今日便是叶澈清起行之日,他怕自己会舍不得。可听人说楚临求见,他还是放他进来了。
楚临行完礼之后便直入主题。
“皇上,叶大人没了。”
冷君情本来不打算细听什么的,随便敷衍敷衍就过来。可楚临话音刚落,冷君情便脸色一变。脑子“嗡”地一声响,被什么东西打了似的。
“没了?”冷君情不紧不慢的问道,可楚临都知道他比谁都读慌。这七日绝不说是七日后才毒发吗?难道澈清他服了七日绝?难道昨晚他便是来找我道别的?难道······
楚临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应该是昨晚没的······”
“怎么现在才发现?昨晚发生了什么?是有人谋害?”
“不······不是······应该是叶大人自己服了什么毒药吧······”
话到这,冷君情似乎顷刻间明白了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顾直奔清音殿,侍卫,宫女们都不知所措只能跟着。
到了叶澈清殿里,只见一群人围着。冷君情一到所有人纷纷下跪,行礼声在殿内回响不绝。可冷君情一句都没听进去,心里只想着叶澈清怎么那么傻。
不想死不想喝毒药,便和自己说就是。不想和亲,不想沦为他人玩物。自己为他征战沙场又能如何,若是无他这世间三千繁华又有何用?
“都下去吧。”
冷君情这话说的机械,毫无生气。
冷君情抱起榻上的人,那人已经僵硬的尸体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
叶澈清已经死了。
抚摸着他如羊脂玉一般的脸,粉饰雕琢的人儿老天怎么就这么收走了?低下了头,紧贴着他的脸。
可果真是君王无情?冷君情未能流出一滴泪。
“你不是说不喜这北方,我带你南下如何?那儿有山有水,青林翠竹······”冷君情这谎言编不下去了,他从未到过江南。一直说带叶澈清两人去玩,可一直都未能实现。
现在阴阳两隔,这更是个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的梦了。
“你啊你,一生都这么倔。什么时候能让我做次决定?诶······都怪你,长那么美干什么?你这一世风华,没了你谁和我看着盛世天下?这如画江山,为你毁了可好?”
冷君情抱着叶澈清喃喃道,就这么他颓废了一天。一天不吃不喝,只是抱着叶澈清的尸体说话。说着叶澈清这生都未听过的情话,说着他从不敢对他说的承诺。现在没有叶澈清,冷君情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已经是深夜了,冷君情知道有些东西该放下了。慢慢地放下了叶澈清,替他掖好被子。就像叶澈清生前一样。
“澈清,我走了。记得在下面等着我,等我为你赢得这天下便去陪你。”
说罢冷君情正打算走,可转眼却看见桌上一封信。
转身拿出,内容不多寥寥数行。可却让冷君情内疚不已,原来叶澈清从未怪过自己。
君情见信如唔: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
家可破,国不可亡。若是以吾之命换得天下太平,吾亦是死得其所。吾不忍见汝战死,亦不欲见人疾苦。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
愿来世,吾为汝披冠戴霞。
等冷君情看完这信,本来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的他。现在倒是泪如雨下,回望榻上看着那人。
“来世你若是再见着我,可要记着离得远远的。不要在靠近了······”
说完冷君情拭泪转身离去。
夜晚躺在床上不禁想起多年前,在御花园自己一人躲在角落为了逃避太傅的管教。听闻那人声音,一抬头看见一张绝世的脸。
笑着看着自己,从未有人像他那般对自己。从此,他再也未能忘记那个人。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第二日丞相大人去世的事情便就昭告天下了。全国悼念,葬礼规格与皇上同级。
可冷君情真把他葬哪了,谁又知道?恐怕是哪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叶澈清不喜欢那华丽的陵墓。就像是一个华丽的笼子,禁锢了自己的灵魂。
听说,冷君情在叶澈清的木棺里放了一枚玉佩,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玉佩很普通。只是这玉佩承载了太多过往。
初见。再遇。知音。挚友。君臣。迷情。爱。恨。
此后漓国也没有什么借口攻打玄国,一切都风轻云淡了。
自叶澈清死后,冷君情的生活不在像以前一样井井有条。一边埋头打理公事,一头扎进女人堆里。
可这些女人毫无例外,或多或少都与叶澈清又那么一二分相似。有的眼睛与叶澈清神似,有的脸庞与叶澈清一样,有的眉毛与叶澈清相近,但这世上却再也没有一个能像叶澈清一样的人了。
冷君情何尝不知,他且深知是自己谋害了那个温润如玉般的人。
百年后,玄国史册上冷君情成了第一位统一中原的人。叶澈清这个名字却不知跑到了哪,只是草草了事一笔带过了。
可能历史就是那么残酷吧。
这世注定冷君情是负了叶澈清,若是这二人来世再遇又会怎样?
他可会寻债?他又可会赎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