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然无声,无星无月,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都有一种朦胧之感,黑死之林更是一片幽暗。
黑魆魆的黑死之林中摇曳着朵朵鬼火,森森鬼火散发着冷寂光晕,把这本就邪诡的黑死之林照映的更加妖异非常,一阵阵阴风拂过,直似鬼哭。
在这树林深处,有着一具新死的少年尸体。
一只乌鸦在枝头斯嘎地啼叫着,肚中饿火燃烧得它顾不得少年尸体是否腐烂,在本能的谨慎观察几息之后,双翼一振,落在了少年尸体上,刚想下嘴时,那“尸体”却一下子坐了起来。
秦浊双手猛然抱合,将那疯狂扇翼嘶叫的乌鸦紧紧握在双掌之间。
“小东西,下次搞清楚了,再下口。“秦浊淡淡而道,松开双手,任由那乌鸦飞走。
秦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掀开衣襟,胸膛上被秦林用鱼叉插出的两个血洞,早已结痂脱落,只余下两个淡淡的血印子,“想不到,这样我还是死不掉。”
地府黄泉千次过,阎王小鬼最熟稔,秦浊不由苦笑。
这些年,秦浊对于秦渔村的多方暗杀,不逃不避,不迁离此地,不仅是因为秦翰爷年事已高,难受困旅的舟车劳顿,其最大的依仗还是他这副近乎不死的身躯。
掺了水的鸩酒最伤肠胃,火烧最是痛苦,淹溺最是闷胸,锄头菜刀剁而分尸,最为折磨,当然最绚烂的却还是炸鱼土雷塞嘴里···········这是秦浊身死千次的总结。
不过被鱼叉插心,直接伤其一身血脉所系的心脏,从前还真没试过,能不能活不过来,他不是很有绝对的把握,但对秦翰爷没有丝毫怀疑的崇信,最终才能让他在秦林鱼叉前如此的坦然。
“小浊子,我死后,他们一定会把你祭祀给那个狗屁的海神爷,不过你放心,他们那种凡人之法,是杀不死你的,你复活之后,去酒窖,那里有你的伴生之物,我想应该藏着你的秘密。
秦翰爷死前的嘱咐犹言在耳,可惜昔人已逝,秦浊脸上有些凄然之色,但心中并没有过度感伤,更多的是思念,秦翰爷无病无灾,年逾古稀,才寿极而终,这在现在的静浊海,已是幸运至极。
随手撷下几枚阎王果丢入嘴里,秦浊迈步向树林外走去,方向是秦渔村,秦翰爷吩咐的事,他自来都是要竭力完成的。
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自身的秘密,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头怎样的怪物。
秦浊随手拍散漂浮在他周身的绿幽鬼火,十六年来成千上百次的命浅经历,让他早就对这些神鬼之物免疫,走到黑死之林的边界,抬眼望向秦渔村。
顿时,脸上显出讶异。
原本耸立着一排排木屋的秦渔村,此时已被烧成了白地,断壁残垣,碎瓦遍地,几处余火还在寒风中燃烧着。
秦浊走近秦渔村,慢步踱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幽深眸子四下游目,脸上满是疑惑。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们认为自己终于死了,庆祝的太过激情了,一不小心把房子给烧着了?”
虽然理由有些荒诞,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可是知道秦渔村的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喂!喂!还有人吗?我还活着呢,祸害还活着呢。”秦浊放声高喊,良久,也未得到任何人回应,“看样子真的死光了,到底是谁杀死的他们,按理来说,他们的敌人只有我啊。”
秦浊语转淡然,没有丝毫的哀伤,对于一直在谋害自己的秦渔村村民,秦浊对他们虽恨不起来,无疑也爱不起来。
秦浊拾起废墟中的一块丝绸破布,看形状是从领子上撕下来的,秦渔村的人可是穿不起丝绸,无疑便是凶手身上的,只见那块破布上红色丝线缝着一道赤色飓风的标志,犹如血染。
“赤风盗,原来是他们。”秦浊喃喃。
秦翰爷少年时曾游历整个灵荒大陆,听他说还曾在一名玄者门下做过侍从,玄者就是人们的口中念兹在兹的仙人。
秦浊在秦翰爷教他识字的时候,听他提到过一嘴,说是,先前的南澹海,也就是现在的静浊海,有九股最为强悍的玄者势力,谓之九玄。
这九股势力几近占据了静浊海本就少的可怜的玄者资源,叱咤风云,横行无忌,其他散玄要么仰其鼻息,要么远遁逃离。
而赤风盗就是其中的最末一股,虽然只是最弱九玄,但也聚集了不少玄者,秦翰爷只是说凡人没有杀死他的手段,那言外之意就是这些玄者保不齐就有杀死他的方法。
余火还没有燃尽,证明他们还未走远,秦浊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辨明自己与秦翰爷居住木屋的方向,罔顾其他,一路蛇行鼠伏来到自己居住的木屋前。
走到酒窖位置,搬开烧焦着的,还在冒着青烟的木梁,清理掉碎瓦短砖,形成一个由坍塌的房顶和断壁构成的破窟,扫开厚厚的灰尘,酒窖入口的隔板赫然出现在秦浊眼前。
没有丝毫的犹豫,秦浊拉起隔板,顿时,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血腥气息扑鼻而来,似乎能从中嗅出无尽的杀伐与屠戮。
那股血腥气息瞬间充斥着秦浊所处的这方空间,驱赶走空气,几乎让秦浊呼吸不能,引起他的胸腔的骤起骤落,喉舌一阵阵干呕。
与此同时,一股侵骨寒意伴随着血腥气息袭来,好似千年不化的冰髓贴在了秦浊肌肤上,这让早已习惯生死之间的秦浊都皮肤起栗,后背脊梁骨一阵阵发凉。
犹如那酒窖黑暗中蹲踞着一头凶猛怪兽,而这里俨然就是他的巢穴,它正在磨砺着爪牙,等待着送死的羔羊,一饱它的肚腹。
'希望自己不是来送死的‘秦浊心中暗自祈祷着。
虽然眼前景象颇为怪异,但秦浊深信秦翰爷不会害自己,迈动双脚,下到酒窖中,啪的一声轻响,酒窖入口的隔板应声落下,秦浊觉得自己被关进了死寂的墓穴中。
此时,那股寒意与血腥气息越发的浓郁,秦浊甚至能看到一股股似有若无的血雾与寒雾在空中交织。
酒窖的的顶板上凝练的血液不断的在滴落,地上更是覆盖一层宛若白尘的寒霜。
秦浊顺着血雾与寒雾交织的气流望去,其源头是一口黑棺,一口普普通通伫立的黑棺,从黑棺的缝隙中便是逸流出血雾与寒雾,似乎那薄薄的棺板背后,隐藏着一个充满着寒冷与血腥的世界
在棺身上有一条条血色的铁链紧紧缠敷着,泛着淡淡红光,看起来颇为诡秘,像是在封印着什么,又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这难道就是秦翰爷所说的我的伴生之物么?”秦浊有些不敢确定地自问道。
这黑棺虽怖,但多看几眼,一股亲昵的熟悉感便是袭上秦浊的心头,犹豫再三,他还是逡巡着向黑棺走去。
突然,“嗡”的一声巨响,在秦浊脑海中炸裂,好似九天之上众佛的梵音,又像是九幽之下恶鬼的哼鸣,那声音在他颅内不断的缓响,似乎是想告诉秦浊什么,但他怎么也听不清楚,这让秦浊一阵目眩神驰。
四周寒血雾气猛涌入秦浊体内,鲸吞入体,秦浊却感觉自己体内越发的灼热,体内的血液在不断地翻腾着,他痛苦地撕抓着胸前的血肉,一道道触目的血痕,纵横密布。
然而这丝毫没有减轻他的痛苦,秦浊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体内的血液就像烧旺了的熔炉,焚煮着秦浊的四肢百骸与五脏六腑,衣物瞬间焚解,身体变得红彤,腾袅着白烟灼流。
如同一块烧得透彻的熟铁,只待捶挞成器。
未几,体表毛孔泌出丝丝污垢,又在血火的燃烧下,蒸发成烟,继而消弭于无形。
紧缚黑棺的条条血色铁链松弛解开,龙游一般缠绕到了秦浊周身,轻柔如风,在秦浊还未感到任何不适之前,就化成一道道血色铁链纹络印在了秦浊身体上。
脑颅中驳杂乱音渐次成了磅礴人声,道出一个个辛密的故事,不存留在丹青笔下。
在其后,随着如黄钟大吕般声音的吐露,秦浊脑海里冒出一个个泛着白晕的文字,字字如刻,不可消磨,更有一片片记忆碎片,支零飘散,静悬脑海之中。
那文字玄奥晦涩,几息的时间秦浊并未完全看懂,似乎是部法诀,但那画面秦浊却看得清楚,有丈高的未知生物,有各具形体的妖,有七个强悍的人。
那丈高生物煞气滚滚,冷眼无情,但秦浊却有一种熟稔亲切感,倒是那长身而立,大袖飘逸的七人,则让秦浊感到一股极强的压迫之感,一股凌厉之势更是直击而来,如岳临顶。
而在这股信息洪流中,秦浊也抓住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他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一头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