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这个不详之人。”
“这次一定要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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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青,欲晓未晓,残星还未暗敛,秦渔村一排排木屋空寂无人,大门独自敞着,寒风拂面生寒,撩拨几片落叶,略显萧瑟。
村头的大槐树枝干虬龙,槐花如星,渔民们聚集大槐树之下,对着他们眼前的一位少年高声厉道,眼中满溢着怒火,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身着褐衣的少年,有着一张青稚苍白如死的小脸和一头杂乱的头发,眉骨上的长眉被晒脱落,但五官精致,眼睛大而明亮,想来长成后也是个俊朗男子。
不过好像他长不大了,因为渔民们今天就要他死。
他反手被绑在木桩上,麻绳已经将他的手腕勒出了血痕,丝丝鲜血已浸入到麻绳的纤维之中,可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只有满脸的疲惫。
非是没有睡饱的疲惫,而是对生的困惑,对活的困顿,对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疲惫。
十六年前,浊灾之夜,那晚的黑雨侵染了南澹海水,如同墨入清水,使原本清澈湛蓝的海水成了黑色,鱼虾几近死绝,渔民们大多迁离了此地,留下的大多是一些鳏寡孤独,和少数眷恋祖地的青壮年,也是此那晚之后,人们口中的南澹海渐渐变成了静浊海。
寂静且溷浊。
这少年就是十四年前,黑雨之夜,秦翰爷抱回来的婴孩,渔民们大多愚昧,将这黑雨与少年联系起来,说是这孩子招来的灾祸,视为不祥。
秦翰爷向左近邻里乞肯哺育这孩子,多是不允,秦渔村五十余户人家迁离只剩二十余户,和他这个“灾星”也是不无关系。
少年渐渐长大,也似乎一步步验证着众人的猜测是没有错的,他久晒不黑,面色依然苍白如死,像是抹了一层骨灰。
他万刃难伤,犹如不死,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不消片刻便恢复如初,像是掌冥的阎罗,行走的白鬼。
渔民们很害怕少年这个异类,所以渔民们想方设法要杀掉少年,从背后给他一闷棍,高价从集市岛买来砒霜,在黑死之林外设下陷阱,种种他们所能想到的方法都一一试过了。
但都是无效,而且有德高望重的秦翰爷的庇护,众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对他进行处决。
今天,威望甚荣的秦翰爷终是死了,秦翰爷的尸骨已经寒透,再无人可以庇佑他了。
秦翰爷死后,头七还未过去,被怒火烧的彻底失去耐心的渔民们,就把少年捆绑了起来,在向海神爷祈祷之后,少年这个受到海神爷唾弃的不祥之人,就要被祭祀了。
人群中走出一位年富力强的青壮年,虬结肌肉的双手紧握着一把生锈的双齿鱼叉,他把鱼叉放平,对着少年的胸膛,离着不到一尺。
“还有什么遗言,现在可以说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
少年闻言,微微抬起头,明亮如璃的眸子无怨无恨的注视了青壮年一下,黑白分明的清冽眼睛里有着被世间万事万物捶挞后的沧桑,稚嫩的面容却镶嵌着如此的眼眸,令人不由地为之心如绞痛。
注视过后,便是扫视了一圈众人,每个人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怒火难遏的样子。
最后眸子停留在一方青石罅隙中顽强冒出一抹绿意的萌芽上。
“那麻烦秦林哥力气用大点,不要让我一下子没死透。”少年忽地淡笑。
“好。”
声音有些颤抖,但手中的鱼叉却握得更紧了。
秦林用尽全身力气,就像是处决被捕获的怨鲨,狠狠的刺进了少年的身体里,周围倏然安静,静的可怕,秦林甚至能听到铁叉破开皮肤,与血肉肋骨摩擦的声音。
铁实无槽的叉齿堵住了伤口,血液并无喷洒出来,只是洇染了少年的衣襟。
剧烈的疼痛引起了少年身体的一阵阵痉挛,他觉得这鱼叉就像两根吸管一样,吸食着他的血液,他的生命,少年感觉自己越来越冷,视线越发模糊,一种彻骨的寒冷像是野葛藤一样从足踵攀爬向全身,桎梏着他。
最后他好像来到了一片虚无之地,再无了思绪。
“秦林,把他丢到黑死之林,向海神爷祈求以平息他的怒火,我们已经把不详人献祭给他了。”
满脸褐色斑点的村长说后,负手离去,众人面有释然地跟随其后,转向各自的木屋,准备着今晚的宴席。
同时心中充满的希冀,海神爷的愤怒已经平息,明天起来,海风会变得像以往那般刺痒,海水变蓝,鱼虾满仓。
天彻底大亮,金乌越出海面,海水荡漾的把晨光碎成了一片片金鳞,一道橘黄色暖人晨光照耀到少年明净却了无生气的眸子上,他已经绝了生机。
秦林喟叹一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闷结烦乱吐到湿润的空气中,他慢慢松开紧握的鱼叉,过度的用力,让他的指关节有些僵硬,犹如陷到了鱼叉的铁柄中。
他解开紧缚少年双手的粗绳,尸体就像树倒一样摊倒在了地上,荡起寸高的灰尘,秦林把少年的尸体抗在肩头,向着村南走去,那里有一片黑死之林。
此时已是酷夏时节,可这深林树木却全无郁郁苍苍之感,枝无片叶,纤瘦孤零,树皮黧黑的就好像火炉的内壁,整个林子毫无生机可言。
传闻这种死林是海神爷的怒火所导致的,海神爷的怨念飘荡其中,谁敢深入,便会招引海神爷的怒火,黑死之林在各个渔岛皆有存在,有关的种种异闻也是甚嚣尘上,越传越怖,渔民们对此望而生畏,十分忌惮。
秦林将少年尸体平放在,捧起一抔灰土洒在了少年身上,黑死之林的土质十分奇特,土质松散如粉,呈死灰之色,走在上面就像是踏着祭奠死人时燃尽之后的纸灰。
“这也算烧给你的纸钱了,但愿海神爷能宽恕你的罪孽,让你的魂灵自由的飘荡在这深林中,安息吧,秦浊。”
秦林跪拜于地,向海神爷祷告之后,站起身时,偶然瞥见一棵半人高的死树下,长着一株黑溜溜的不知名植物,上面结着猩红如血,枣子大小的果子,红彤彤的,惹人喜爱。
阎王果,静浊海渔民口口相传其是海神爷的怨念所化,有许多人就是因为吃了这种果子,而一命呜呼的。
浑身发青,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宛若被厉鬼索了魂。
只是微微的一瞥,就让秦林顿时感觉到口干舌燥,喉咙痒的发麻,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搔挠,脑海中更是有一个诱惑的声音在回荡。
‘快去摘,快去把它摘下来,吃下去,吃下去,这样的你喉咙就不痒了,快去摘啊。’
“摘,摘,摘,摘······”
嘴里呓语着,秦林脸上满是渴望,露出一种病态的欣喜,伸出的手臂不断的颤抖着,脚步慢慢挪向那红彤彤的可人果子。
秦林颤巍巍的双手采撷下一颗红果子,就要把它送入口中时,一声乌鸦斯嘎的啼叫声惊醒了秦林。
秦林一个寒噤,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游目四顾时,看到手中的果子时,尖叫着一声把那果子丢开,好似那果子上带着可怕的诅咒,他唯恐染上。
秦林发疯似的跑离黑死之林,一步也不敢回头。
是夜,秦渔村的村民们摆起长桌宴,每家每户都拿出了压在缸底的美味食材,有快长毛的野鸭腊味,有风干的枪鱼,也有刚捕获的鳕鱼,采摘的海菜,各种美食堆满了拼凑起来的长桌,不一而足。
渔民们欢声笑语,频频举杯,庆祝着不详人的死亡,向海神爷致敬,祈求的海神爷来日的馈赠。
甚嚣之外,有一个人影踉踉跄跄从村头走来,向着高笑的人群而去,他挤开吵闹嬉笑的孩子,显得有些无力,挪动到长桌桌尾,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喊道:
“赤风盗!”
说罢,他整个上身栽倒在了滚烫的菜汤中,背后插着一把弯刀,几近透体。
那一晚,秦渔岛火光属天,直蔽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