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邓老太爷,自从浏阳启程回汴京之后。官家赵煦便与邓老太爷食则同席,寝则同室,朝夕不离,赵煦待邓老太爷如恩师一般。
在这回京的八九天里,两人从庙堂谈到家国,从家国谈到民生,从民生谈到天文地理。邓老太爷虽然没有透露出自己的执政理念,但言辞之间无不在试图更新赵煦的思想。
无论是大宋还是后世,有两件事情是最难得办到的:一是把自己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二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邓老太爷不指望这八九天就能把赵煦培养成一个先进青年,或者说他也没想着把赵煦培养成一个先进青年,他想做的是让赵煦信服自己。
皇帝回京,排场自然不会小。旌旗招展,声乐齐鸣,百官出迎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赵煦想要邓老太爷和他同乘皇撵入城,但是这种场合君臣之礼还是得讲的,免得落人口实,所以邓老太爷婉拒了官家,骑马行在皇撵右侧。
过南薰门之后,便是御街,御街两侧密密麻麻的百姓被禁军们隔开,但禁军们隔得开百姓们的人流,却隔不开百姓们看热闹的心。
宋朝对百姓们总体上是宽容的,至少在封建王朝里来说,宋的开放与自由是数一数二。百姓们对于官府抱有敬畏,但不是恐惧。面对官吏至少敢说话,而不是跪在地上唯唯诺诺。
队伍穿过熙熙攘攘的御街,过了朱雀门,州桥,宣德门,进到大内皇宫。
按照惯例,天子归京是要办洗尘宴的。所以在大庆殿里早早便安排了宴席,官家赵煦坐于高位,文武百官也列位入座。
尚是一袭白衣的邓老太爷坐于赵煦左下第一位,司马光则坐在邓老太爷下座。这个位置安排是不合规矩的,因为皇帝左下第一位按照规矩,从来都是宰相的座位。
邓老太爷现在还是布衣平民的身份,而司马光是大宋首相。现在司马光位于邓老太爷下位,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但殿内的群臣却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哪怕是最喜欢没事找事的御史言官也没有做声。不是怕官家发怒,而是畏惧邓家手里磺胺神药。
毕竟谁不敢保证自己或是家里人一辈子不会生病,此刻若是没事找事惹得邓杰不快,万一日后身患绝症需要磺胺医治,邓家不给怎么办?
洗尘宴办的不甚奢华,这也是赵煦的意思,他正在学习仁宗自然不好铺张浪费,最好的是既能保证皇家礼仪,又能节俭钱财。
洗尘宴上没有搅局的人,至少表面上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但这种在大殿里办的宴会,纵使有歌舞乐队,大体还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就像是陪领导或是客户的酒席,规格虽然高,但对于你来说浑身都是不自在的。喝酒吃菜,聊天打可还是和朋友一起在夜宵摊子上最是快活。
洗尘宴散去,邓老太爷向赵煦告退,回到汴京的府邸上。赵煦给邓老太爷安排的官邸在内城西边的阊阖门外,以前苏轼在汴京居住的地方也是在这边,不过邓老太爷的官邸比苏轼近的得多,几乎是贴着阊阖门。
赵煦不是不想将邓老太爷安排在内城里,但内城的太贵也没人卖。此处已经是能拿出手的最好的了。
邓家有自己仆人,所以赵煦只给了房子,并没有给府邸派遣下人。这也是赵煦向邓杰展示自己的信任。
邓老太爷不大在意这些,汴京的府邸再好,还能比过在浏阳自家建的?家里的庄园可是耗资无数,照着后世苏州园林,集拙政园、留园、狮子林、网师园等园林界巅峰之作的合体版本。
次日一早,邓老太爷刚洗漱完毕,便有小黄门来宣读告身。
“告原签署枢密院事邓杰,改金紫光禄大夫,总领巡治黄河事务,兼提领河东西两路厢军营造治黄建所,赐紫金鱼袋,奉敕如右,符到奉行。”
“邓杰领诏!”
邓杰接过告身诏书,待宫人奉上的官服鱼袋后,小黄门道:“邓大夫,官家有急事召您入宫。”
“大官可知是何事吗?”邓杰问道。
“北辽的使节到了,说岁币翻倍,不然便要大军南下。官家不依,朝会上因为这事都吵了起来。”小黄门道。
邓杰思考片刻,随后一笑:“好,待我更衣!”
回房后,仆人们帮邓老太爷戴上长翅帽,换上绛紫色官袍,腰间别上金鱼袋。老仆人邓福咂舌笑道:“老爷穿着这身紫袍可真是精神!”
邓老太爷拿手点点邓福,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在哄我呢!相比这紫不啦叽的,我更喜欢以前那身红的,那身看着就喜庆!”
“老爷,我听说司马光今天抱病没有上朝,您说这是不是他在给您找麻烦?”邓福一边细心的帮邓杰捋平官袍上细小的褶皱,一边说道。
“不管是不是他找麻烦,反正北辽这回来就是给咱们家送钱来了。咱们家纺织厂在湖广隔着北方太远,毛线的生意以前就是缺原料,所以才铺张不开。
而北辽多部族圈养牛羊,羊皮他们拿着些许还有些用处。但是羊毛,哼,他们除了能些扎毡子、搓绳子别无他用,费时又费力,还一股子膻味卖不出好价钱。
可咱们家不一样,咱们家有技术。到时候我们从他们手里低价购得羊毛,处理一下纺织成毛衣再卖还给他们,岂不快哉?”邓杰抖了抖衣袖,笑着说道。
“老爷高明啊!”
“要不然怎么是你家老爷呢?”
邓杰大笑着抚须出门,跟小黄门去到大内皇宫。
来到垂拱殿,官家赵煦早已等的焦急。见到邓老太爷到来,顾不得君臣大礼,便亲自迎了过来。
邓杰连忙拱手躬身道:“臣见过官家。”
“快快免礼!”赵煦将邓杰扶起,问道:“今日朝堂上北辽使节的事情,大夫知道了吗?”
“臣略有耳闻。”邓杰答道。
赵煦点头,接着说道:“北辽使节无礼,要求朕将岁币加倍。这事朕是不可能答应的,但朕又担心辽国借口生事。大夫,你说说这事怎么办好呢?”
“请问官家,各位相公是什么意思?”邓杰问道。
赵煦鼻子微微耸起,轻蔑道:“司马相公抱病没来。其他的,有的同意,有的反对,吵得是不可开交。
说同意的,是没了骨头都被他辽国使节一句话就给吓住了。说反对的,就只会在那吼。大不了就打?怎么打?拿什么打?打输了怎么办?真正有主意的一个都没有!”
“臣了然!官家,这事就交给臣吧,臣保证叫官家满意!”邓杰拱手说道。
“大夫办事,朕信得过。”赵煦眉头舒展,又问道:“需要朕做些什么吗?”
邓杰微微摇头,轻笑道:“明日朝会官家稳住心神,不要将吃惊表露出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