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冕同冯喜、小白、泰山在大山中日夜兼程,终于行到阳关,出了阳关便是一路平坦的大路。过了凉州,再过临关和平凉府就到迟暮关,过了迟暮关便是蜀地。
小白不知从哪弄来一副大号的黑色甲胄,让泰山穿在身上,巨大的铁胄套上去后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正好盖住泰山凶恶的面相,以免出山后惊到行人。
朱冕越过阳关后心中愁云消散了大半,他心中道:再行几日就能道蜀地了,至少能和妻儿团聚,也不需要再这样颠沛流离了,即使蜀王不助我铲除妖魔,也总好过孤苦伶仃死在这荒郊野外好。他本来心情大好,可在沿着官道入眼处,遍是饿殍枯骨,病饿使他们如同游魂野鬼,不胜凄惨,时不时还有盔甲鲜明的军骑经过官道,他们只管行军,不避流民,不论生死皆被踏碎成泥,骨断筋折声伴着惨叫传入耳中,再看遍地悲苦的流民,让人恍如置身地狱一般。
朱冕看到此情此景,如有万把钢刀扎在他心上,他跪在地上流泪,如同流民们刚失去亲人时一样悲痛。
“你只会哭吗?”冯喜问他。
“我还能做什么?”他反问冯喜。
冯喜紧锁眉头,纵身追向那些踩踏流民的,他脚下生风,转瞬间追上那队有十几骑的骑兵。
“骨碌碌……”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扔到朱冕身前,滚动不止。
朱冕依旧未起身,也似乎流干了眼泪,目光呆滞道:“你杀了他们又怎样,这里的百姓还是要死。”
冯喜道:“我能杀人,但你能救人,你是大铭的太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读心者,只要你肯,就能够救下他们,就像我摘那几个骑兵的头颅一样简单,你知道该怎么做!”
朱冕摇着头,麻木道:“我只是个经常发疯的废人而已,不是什么太子,也不会什么独一无二的读心术,我什么也做不了。”
小白从未经历过人间疾苦,此刻看到遍地饿殍被野狗啃食,无数流民如草般被铁蹄践踏,恍如置身地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慌乱的祭出一瓶丹药,分给那些将死的流民。她这丹药果然神奇,那些人吞下后恍如枯木逢春,哪还有垂死之像?可是她的那瓶子里也只有区区二三十粒而已,倒空了瓶底也再倒不出半粒来。
小白扔掉丹瓶,急道:“冥顽的丹房里一定有能救命的丹,咱们快回去取,不然这些人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冯喜提起跪在地上的朱冕,将他扔到泰山的背上,道:“你救不了他们,咱们继续赶路吧。”
“为什么救不了他们,你没看到他们吃了丹药都好起来了吗?”
“那丹药能救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走吧。”
小白不理解冯喜说的话,只想多救几个人,她看着无数因饥饿和病痛而倒下的人们,心中悲愤难当,问冯喜:“人类为什么这么狠心?他们不会怜悯这些受苦的同类吗?”
冯喜看向伏在泰山背上紧闭双目,紧咬着牙关的朱冕,对小白道:“如果他现在肯说话,我想他能更好的回答你,不过,如果你了解人类的历史,就会发现,他们的史书都是用鲜血写成的,那里面只有‘欲望’,并没有‘怜悯’。他和你一样,心怀怜悯,差一点成为人类史书里的一抹鲜血。”
一阵冷风萧萧,小白用白尾护紧自己的身体,她觉得寒入骨髓。
他们行了半日,看凉州城护城河水波汹涌,城墙高大整齐,城门大开着,一辆辆满载粮草的马车如流水一般开进凉州城内。
小白观后气氛道:“这有如此多的粮食,为什么不分给那些人吃?”
朱冕从泰山身上跳下来,开口道:“这些粮食都是百姓口中食,如果他们不强征百姓的口粮,怎么会有那么多流民?”
小白愤愤道:“这些混蛋!你们等我,我这就进城摘了这知州的脑袋!”
朱冕道:“如今这乱世,你杀一百个知州也没用。”
小白怒道:“没用?那我就去皇城杀了那狗皇帝。”
朱冕听后长叹一口气,低头不语。
冯喜笑道:“你杀了皇帝,不如杀了我好用。”
小白道:“你没做错任何事,恶人行恶不需要理由,神也不例外。”
冯喜苦笑一声,看天边残阳如血,凉州城内一片肃杀,道:“我们绕过凉州吧。”
朱冕道:“正是,凉州城靠近楚国国都荆州,戒备森严,恐怕不好通过,我们绕路走吧,不会耽搁几日的。”
他们又赴荒野,又行了两三日,已经过了临关,抵达平凉城,看城楼下热闹非凡,一派人间烟火的气息。只看城内外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守城的官兵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形同虚设。
冯喜感叹:“没想到这乱世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室外桃园。”
朱冕一皱眉头,道:“我看咱们还是走山路吧,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白听他说完捂嘴笑道:“喂,我看这里和一派生气祥和,况且此处守卫不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况且此处多丘陵,如果绕路的话又要多耽搁一两日。”
走到城门时,小白藏起了尾巴,对几个和他们要路引的军兵抛了个媚眼,几个官兵便迷迷糊糊的将他们放行了。
一进城中,冯喜愣了一愣,小白也为之失色。
只见城中人头攒动,叫卖家买声不绝于耳,鱼摊上活鱼乱蹦,肉摊旁绑着活猪鲜羊,高头大马招摇过市,青皮毛驴摇尾行道。
江湖艺人在街上吞铁球,舔钢刀。青楼女子展媚眼,花枝摇。插标卖身的孩子哭爹娘,锻刀铸剑的铁匠铺响叮当。
走在平凉街上,熟肉的香气,粪便污水的臭气,满坑满谷的人气,在这座城中汇成了一股世间罕见的,嘈杂的生气。冯喜心中感叹:“没想到这里还没受波及。”
自从冯喜来到这个世界,他看到的不是蛮荒的丛林便是颓败的城市,还未见过如此热闹的街市。
街上十个人有四五个人带着兵器,男人威武强壮,女人泼辣直爽,听口音,天南海北的人都有,这也怪不得守城的官兵不如其他城邦的官兵凶恶。
在这座鱼龙混杂的城市中,身形巨大的泰山也不能吸引路人的目光。
朱冕从前虽身居高位,但他可不同于其他的皇子皇孙,除了玩弄权术,就知道吃喝享乐。他身为一国之储君,未来的人王,深知治国不易,守业难,守住民心更难,他整日在民间奔波,边防吃紧时,他也会披挂上阵,各地遭遇天灾人祸时,他也会亲自坐镇,督查赈灾平判事宜。眼前这样的场面放在现在成了稀奇景色,可仅仅在一年前,大铭国运还未如此断崖般衰败,这样的景色城城皆有,不至于让他惊讶。
泰山不住的四处张望,虽然一时间还未适应这样热闹的场面,不过这样的集市它却不是第一次见,对比那座暗无天日,光怪陆离安乐集市,这里的热闹和喧嚣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街口热闹之处,似有人在争吵,冯喜等人好奇回头看去,看街口有一家华丽的酒店,叫作“醉花楼”。风刮来,便会从那里裹来一阵香风。再看楼上各色女子各个花枝招展,莺声燕语叫的人酥酥麻麻,她们袒露胸怀美肌,尽现妖艳妩媚之能事。此等风景让路过的男人,不论老幼,都不由得慢脚步,偏过头,开始咽口水,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入了那蚀骨的粉红楼,喝了那销魂的女儿酒,上了那消沉的鸳鸯榻,做起了快乐神仙。
小白看那楼装饰的鲜艳美丽,又有许多妩媚漂亮的女子,问冯喜:“那里是谁的家,怎么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子?”
冯喜笑道:“那不是谁的家。”
“不是谁的家,那那些女子在别人家干什么?”
“她们呐,在那里等她们的夫君。”
“他们的夫君?这些女子看似放浪,没想到竟然都如此痴情,竟然在这里盼夫君。你看那个进去的男子一定是其中一个姑娘的夫君了吧。”
冯喜听后忍俊不禁道:“是啊,只是这些女子的夫君每天不同,有些女子一天会有几个夫君找他们呢。”
小白听出了冯喜话中所指,登时脸上红霞,嗔怒道:“你这个混蛋,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进去,做他们所有人的夫君!男人果然没好东西,你看那个老头子,也该有六七十岁了,看起来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竟然也如此放荡,自己来也就罢了,竟然还领着连个孩子……”
透过人群,只见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和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正横眉立目的围着一个鹤发童颜老者和两个灵气俊秀的小童。
胖女人吼道:“老不要脸的东西,碰了我的姑娘不给钱就想走?”她露胳膊挽袖子,几个壮汉挥舞手中棍棒在老者面前威吓。
那老者面不改色,语气平和:“老朽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位姑娘拉扯老朽,老朽只想挣脱她,并没有对那姑娘怎样。”他从童子手中递过一些散碎银两:“这些银子你拿去,就当给你们的损失,老朽还有事情要办,麻烦让开一条路。”
那老鸨一把夺过银两,道:“好你个老不死的,伤了我的姑娘只给这么点银子。”
“我身上只带着这些,已经没有多余的银两了。”
她一手掐水桶腰,一手指着那老者和两个童子,道:“你这老棺材板子敢说没有钱?没有钱就拿你额头上的玉抵债,不然我就打死你个老东西,再把这两个小混蛋充了龟公!”
朱冕,面现急色,忙对冯喜说:“无恼兄弟,那老者虚凡道长!他那等修为的练气之士,怎么会和这青楼的老鸨子闹起纠纷?”
冯喜看到那老人后脸上变色,问朱冕道:“虚凡?是守中山天根观那个虚凡道长吗?”冯喜听无忌说起过虚凡,深知虚凡对无尘者绝无好感,当初还怂恿无忌杀了他和吴双钦,只是不知道他不在观里守囚龙井下的邪龙来平凉干什么。
朱冕道:“不错那老者正是天根观观住,虚凡道长。我七八年前曾到万象寺游览,我年少贪玩,误走深山,正走到守中山中,那守中山中密林深不可测,又到处都是狼行虎踪,我在迷失其间走了几天都不能走出去。最后多亏了虚凡道长把我救出去。”
小白惊叹道:“虚凡?你没认错吗?真的是虚凡道长?我曾经在蓬莱的祝神会上听说过他的名字,还被我爹爹奉为上宾,我爹爹说他是当今天下练气士之尊,罕有凡人修行者的法力能与之相比。只是不知像他这等身份的练气士今天怎么会落入尘网,与这些女子起纠葛。”
虚凡叹一口气,再次向胖女人解释道:“老朽已经说了,我只是赶路经过这里,无意撞到那女子,并无半点歹意,还请你们让开,不然待老朽着急时,你们可要吃苦了。”
胖女人越听越气,手指虚凡道:“好你个老不死!给我打!”
那几个打手大骂着手中兵器纷纷向老者头上砸落,可他们手中的棍棒好像中了邪一般,明明对准虚凡的头,却偏偏砸在自己头上,砸的自己鲜血淋漓,直接晕死过去。
来来去去几个来回,那些壮汉都昏死在自己的棍棒下。
那胖老鸨不信邪,叫一声“老不死”,抡起巴掌就往虚凡脸上招呼,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老鸨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哎呦”痛叫一声栽倒在地。
老者眼看这些无赖都服了软,摇了摇头道:“你们自找苦吃。”再看那胖老鸨,脸上被自己扇的臃肿,嘟囔嘟囔的说不出话。
老者叹了口气,拨开人群,领着两个小童子向城外行去。
朱冕惊叹道:“虚凡道长好厉害的手段,咱们赶上他,我去会一会他。”当初虚凡将朱冕救下后,又将他送到万象寺门口便走了,时候朱冕本想报答虚凡,却苦于天根观隐秘,没有人知道确切的路途,只得作罢。如今虽身陷囹圄,却仍想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冯喜一把拉住朱冕,道:“不要节外生枝,咱们走吧。”
小白心中知道冯喜在怕什么,对他点了点头,带着朱冕和泰山挤进了人群。
朱冕在进过一家酒楼时咽了咽口水,道:“无恼兄,小白姑娘,你们有没有闻到香味?”
冯喜嗅了嗅,果然有一阵浓郁的酒菜香气从酒楼中飘出。小白也闻了闻道:“果然很香呢,不如咱们进去吃一顿吧。”
冯喜这四五天没吃过东西,此刻闻到这香气也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