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儿羞恼的跑回了后宅,但是听见众人要去放河灯,又悄悄的走了出来,跟在香菱后面,不敢去看苏寒和言如风。
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空,清幽幽的月光洒满大地,落在大同城的街上,屋顶,塔尖;落在士兵的盔甲,商贩的货担,以及走上街的人们的脸上。
言如风领着一行人,出得东门,走过吊桥,往左边转进北园。
此时,整个南北两园都热闹非凡。来放花灯的,谈情说爱的,或是引着孩子来看热闹的,甚至还有耄耋老人,似乎整个大同城的百姓都聚在了这两处园子。或唱,或跳,猜灯谜,游龙舟,吟诗作对,不一而足,自得其乐。
一行人进了北园,瞬间眼花缭乱,兴奋激动,尤其是那几个丫鬟,平日里都被关在王府,难得准予出得一次大门。还是言如风来了之后,整日里也没有那许多规矩,王爷也由着他性子,渐渐的,便将几位丫鬟的性情带得野了。
若是以前,她们哪里敢在府里放声大笑,就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王爷一个不高兴,将她们逐出了王府。要知道,在这大同城,能到晋王府当丫鬟,对于这些贫苦人家出生的丫头来说,可算得上是一件光宗耀祖之事。
可是现在,她们不仅敢放声大笑,甚至有时候还敢拿对方私事开上几句玩笑,或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嬉笑打闹一番。哪里还有以往的自觉,简直就像是王府里的几个小公主。
而晋王知道后却也不和她们计较,倒不是出于对言如风的放纵。而是这位晋王本就是一个喜爱玩乐之人,若不是身上担子太重,只怕他放纵起来,比起这几个丫鬟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担子重,所以以往他也不将心思放在王府里,整日都是东奔西走,不是到这里体察民情,便是去那里安抚民心。每次回到王府都是一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形象。
久而久之,王府里的丫鬟仆人也变得死气沉沉,提不起激情。直到言如风来了之后,才让王府渐渐活络起来,有了几分鲜活的气息。所以每一次晋王回府,都会觉得这才是一个家的样子,他自然不会与这几个丫鬟计较。
此时,一行人手里提着花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御河边,将自己手里的花灯点燃蜡烛放进河里。混进从上游飘下来的诸多花灯中,往下游飘去。
众人的花灯都已放完,只剩下言如风手里还有一个,便是灵儿指导苏寒做好送给自己的那个了。他一直提在手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舍不得放进河里。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这位公子,我能和你一起放河灯吗?”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如此动听的声音,言如风转过身去,看着汪若曦那张鲜艳如花的小脸蛋。月色落在她的一袭白衫上,隐隐泛起幽光,如同从月亮上私奔下凡的仙子。清风拂起她耳畔的长发,吹起纶巾,在空中飘荡,如同一副画卷,美轮美奂。
言如风傻傻的笑了起来。
她看着言如风傻笑,也露出了一个极其干净的笑意,一个能让人心神荡漾的笑意。
笑着笑着却是两滴泪水从脸颊滑落,落到脚尖,濡进泥里。
言如风抬起手为她擦掉泪痕,然后牵着她的手来到河边,一起将手里的花灯放进河里。
看着花灯顺着河流飘了出去,飘进暮色之中,直到在眼里消失,言如风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汪若曦为什么会来?这便要从很早以前说起了。
那日,皇帝一纸诏书将汪泰宁召回京都做了兵部侍郎,自己父亲得以高升,作为女儿来说自是应该感到高兴。可是汪泰宁看着自己女儿却是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默默流泪。心里想着,时日一久,她也就将那公子忘了。
可是作为父亲的他不知道,有些人是刻在了骨髓里的,岂是说忘便能忘了的。
于是,在回京都的途中,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汪若曦毅然决然的离开了父亲,独自一人到处游荡。
她也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公子去了何处,连个方向都没有。
不过她总是能记起言如风对她说的那些让她不明所以的话。
慢慢的,她发现那些话其实带着公子的某种过往,某种和她之间的联系,某种秘密。所以她确信,既然自己和公子是有缘之人,那么无论公子身在何方,一定会有机会再次遇见。
她确信公子说的,一个人不会真正的离开,也许在很久的很久以后,不经意间便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后来,她偶然路过大同县,听人谈论起那场断腕,那场刺杀,她便确信自己一直追寻着公子的脚步,没有迷失方向。找人一再打听,才知道公子此时已经去了府城,她便又一路跟了过来。
只可惜那时言如风和晋王去了京都,而苏寒和林木因为要照顾李氏兄弟,也一直待在王府未曾出门,她从此也就失去了公子踪迹。
但她就在白城住下了,冥冥中她感觉公子一定就在这个地方,无需别处去寻。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相遇,只是在等一个彼此相遇的机会而已。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相遇。
缘分便是如此,你坚信之事,只要有可能,就一定会发生。
言如风听她将离别后经历都说了一遍,爱抚的摩挲着她的头发。心想真是个傻女人,我不过是不想打扰你的生活而已。又何必要对我念念不忘,我不过是一个故人,一个想死却不得之人而已。
汪若曦拉住言如风的手,认真的说道:“公子,以后无论要去哪里,都带着若曦好不好?”
言如风想了想,点了点头。
二人对视笑了起来。
汪若曦觉得生活对自己还是保留着善意的,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坚定,生活一定会给与自己想要的回报。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生活其实往往都是不尽如人意的,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看着言如风和汪若曦如此亲密,香菱将手中的糖人放在身后,站在人群中独自黯然神伤。这是她买来送给言如风的,花了自己身上仅有的积蓄,还是悄悄藏在鞋底,所以才并未被父亲搜出来。
她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何人,又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但看着他们如此亲密,自然知道一定是对公子很重要之人,和公子两情相悦之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突然闯入公子生活的平凡丫头,不过是公子碰巧遇上,碰巧救下的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看着汪若曦那卓越的风姿,精致的脸蛋,那一袭白色长衫,随风摆动的纶巾,那一柄长剑。再看自己这副模样,这般处境身世,这般...,如何与她争锋。不,别说争锋,就是连站在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她将手中的糖人丢在地上,悄悄的远离了众人,独自一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北园,穿过吊桥,穿过东门,来到街上。可是她又不知道此时应该去哪里,这诺大的府城,却找不到一个她香菱的容身之所。她不是孤儿,也有家,可是那个家已经不要她了,为了二两银子,将她卖在了青楼。
她以为公子将自己救下,便会给她一个家。可是,可是公子也有自己的家,和别人的,自己的家。
回王府吗?不,那里不属于她,那里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她害怕晚一些会看见公子开心的从府门进来,害怕看见他身边跟着一个美丽的女子。
她只能一个人沿着这黑魆魆的条大街漫无目的的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
而此时北园中,苏寒和林木见着汪若曦,感到很是开心。就连苏寒这个冷面神,也难得的露出了笑意。当然,他之所以会笑是不仅是因为见着汪若曦,而是知道言如风见着汪若曦会很高兴。
灵儿见苏寒居然笑了,心中也欣喜万分。这个冷面神居然也会笑,而且...笑起来竟是这样的好看。想着今日他毫不犹豫就答应要娶自己,小心脏激烈的跳动着。又朝苏寒看去,越看越觉得喜欢。
李氏兄弟虽不认识汪若曦,但是看着公子和她如此亲密,还如此喜悦,他们也从内心感到开心。心想这恐怕就是公子的心上人了,随后又想到,会不是也是曾经和自己建功立业的某一位呢。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言如风和汪若曦因为重逢而喜悦,林木因为见着汪若曦而喜悦,苏寒因为公子喜悦而喜悦,灵儿因为苏寒笑了而喜悦,李氏兄弟因为想着曾经的辉煌而喜悦。
没有人发现消失不在的香菱,没有发现那个被踩碎了的糖人。可能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存在,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令人喜悦的时刻。她就像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她在,众人也是如此,她不在,众人也不会察觉。
众人在一阵玩闹过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此时北园已没有了多少人,开始变得冷清起来。
除了园门,林木突然说道:“我怎么总是感觉少了一人。”
众人一脸疑惑,并未想起少了谁。
言如风皱着眉头问道:“香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