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陶朱轻轻旋开开关,将书卷放回原处,书桌底下的两块地板便突然凹陷下去,露出一条阴暗狭窄的小道。赵陶朱下了一步,轻轻揭开了楼道内的第二层木台阶,将藏在其中的夜明珠取了出来。一直下到底部,赵陶朱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前四层台阶便一齐抬高到了与地板几乎齐平同一水平线,地板顺势恢复原样。
这样的地道,即使是工作数十年的工匠完成起来也需要不少时日。可是除了赵陶朱,没有人知道这里有这样一条地道。
地道一直延伸到宝塔的底部,蜿蜒曲折的小道尽头是一扇铁门。赵陶朱自袖口掏出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铁门。虽然年岁已久,地道潮湿,可是铁门依旧崭新如故,开关时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音。
赵陶朱所在的,是九重霄的地下一层。这里储存着他多年来收集的各种灵丹妙药,每一样都用精致的瓶子装着,放在一个装满水的瓦缸里,瓦缸都用三层红绸封了口,红绸上面覆盖了一层泥土。每个瓦缸都安静地陈列在柜子里,上面写着只有赵陶朱才能看懂的字——因为赵陶朱的狂草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认得。
地下一层到地面的途径是一张简陋的梯子和一口空空的酒缸。赵陶朱在自己家中出入行走,却居然和做贼一样。
九重霄的一层,就是赵陶朱收藏各类美酒的地方,大大小小,几乎除了横竖两条行走的小路,每个地方都摆满了酒坛。
用作暗道的酒坛就在墙角里。赵陶朱爬出酒坛,盖好红绸与泥土做成的盖子——不仔细看,和别的酒坛几乎没有两样。施展身形,纵身一跃就来到了小路的交叉点。
赵陶朱的轻功倒也算不错。
但这里不是他要来的地方,赵陶朱依旧捧着夜明珠,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第二层是各类珠宝,往上还有六层。置身这样一栋楼里,仿佛全南郡的财富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可赵陶朱无暇顾及,他正向着最顶层去。
那里,是他的账本。每次抢镖的收入,折损的人手,给下属的酬劳,都一一陈列在上面。按理这样的账本记录收支自己知道便可,毕竟所有的财富几乎全归赵陶朱一人所有。可赵陶朱不仅事无巨细的写了下了,连抢劫的镖银,抢的是哪家,事件发生的经过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一本犯罪陈列录。
翻阅这样的账本,赵陶朱总能获得些扭曲的成就感,仿佛抢了官府的镖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乱世归于太平,抢镖的成本与风险也随着扩大,但自己训练的家丁一身武艺不可浪费,赵陶朱及时收手,购置了大把田产,又参与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队伍中。
后一点性质上与空山派十分接近。甚至在南郡一带的江湖面上,赵府的威望还略超空山派一筹。
赵陶朱也早已听说过空山派的名声。明面上似乎是与太平盛世一同来到江湖的门派,实际上在战乱时代就已经初具雏形,不断发展壮大,只不过借着乱世的掩护,没有人知道江湖上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究竟是山贼所为还是军阀所做。没有人会怀疑乱世之下,会孕育出一个遍布天下却能井然有序的江湖组织。
但赵陶朱并不怕空山派,自己是南郡首富,又是王室宗亲,地方官员对他无不逢迎讨好,连圣上都曾为自己贺过寿,天下还有哪个富商能到此等地位?
唯一让他忧心的就是这些账本了。
这是他的罪证。一旦被人拿去,自己的所有财富与荣光都会不复存在,陪伴自己下半辈子的,要么是冰凉的铁栅栏,要么是同样冰凉的断头刀。但过了今夜,这罪证也将从世上彻底消失。
赵陶朱将所有的账本聚到一起,自怀中取出了两块小小的打火石。
赵陶朱蹲坐在地上,两只手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正在微微颤抖。
一阵快速的摩擦与撞击声后,宝塔的第七层终于亮起了一道火光。但外面的人是看不见的,宝塔虽然有窗户,却都配置了厚厚的黑布遮挡,没有人能通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
赵陶朱得意地看着火越烧越大,随意地拿起一本还没有烧着的账本翻阅。
却一个字也没有。
“什么?”赵陶朱并不记得自己有在这里放过空账本,连写了一半的账本都没有。
赵陶朱又慌忙从火中抢出几本,却同样的一个字也没有。火光越来越大,赵陶朱惊慌地四处探查,自己的密室,一定有人进来过。可是除了一层的铁门与自己所走的暗道,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进来。窗户虽多,却容不下一个正常体型的人出入。
赵陶朱拿着夜明珠四处寻找,突然发现正对窗户的黑布上仿佛有字。
是用血写成的四个大字。在这样的黑布上,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但所幸那字写的很大,也很容易理解。
“在劫难逃”。
哐当一声,赵陶朱的夜明珠失手掉落在了地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破损,可是赵陶朱却已经心灰意冷了,就算这一栋楼都碎成了粉末,他也不会在乎。
账本被偷,意味着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被人握在了手上。拿着这些账本,可以轻易地得知事情发生的始末,每一项都是足以治人死罪的滔天恶行。甚至不用去找,自己的字迹也说明了一切。
赵陶朱只是懊悔为什么自己要记录这样的账本,火苗依旧在跳跃着,赵陶朱在墙上的影子也在摇曳着。
“在劫难逃?”赵陶朱的目光不禁暗淡了下去。自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这一句在劫难逃,他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但赵陶朱很快冷静下来。黑布上的血迹看起来还并不算很深,也就是说留下这句话的人也才并没有离开太久。自己除了昨天没有在书房外,最近几夜,每天晚上都在书房休息。
也就是说留下这句话的人,最多才走了两天一夜。拿到这样多的账本,他绝不可能没有帮手策应,并且还有功夫带空账本来赵府深处的七层楼上,一定是早已料到没有人会来这里,才能如此不慌不忙。赵府每天傍晚换班的时候,是赵府戒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因此这血迹,最可能是昨天傍晚留下的。距离现在,也就一天一夜再多几个时辰。
至于账本的处理,如果那人还没有傻到直接交给南郡官府——南郡官府几乎早已都是自己的官府了。那么账本一定还在他身边,或者藏匿于某个地方。
如果他急切地要致自己于死地,必然会连夜驱车带着账本赶往扶风皇城。这账本只有出了南郡城,才能算是罪证。在南郡城里,它可以是自己写的小说,也可以是别人的栽赃嫁祸,甚至可以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而从南郡城到扶风皇城,就算是以八百里加急的官府最快速度也要至少五天时间。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对方真的有这样的良马,还有一车的账本要运。即使对方足够聪明,只带几本账本——这也足够了,但是他不可能不吃不喝不休息。
也就是说就算对方足够聪明,也有一匹快马,在马和人没有累死的情况下,没有半个月,扶风皇城里还是不会收到消息。
而自己的快船,顺流而下,可轻松日行千里。沿江到扶风皇城,最多五天就可抢先一步到达。
赵陶朱很快地打灭了屋内的火焰,轻轻捡起了夜明珠,依旧完好如初。
只是这府内的叛徒,和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与空山派是何联系。自己与空山派的交情并不算太差,应当不至于会下此黑手。不是空山派,又会是谁呢?仅仅是自己的仇家?不可能,自己手下人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不可能找到自己。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追回账本。只要这账本彻底消失在世上,哪怕真的是空山派也无从下手,针对自己相对于公开对抗朝廷。空山派再怎样声势滔天,也远不及昔日的天元国和蜀王。
次日清晨。
赵陶朱的书房内。
“赵艮,我问你一事。”
“老爷请吩咐。”
“你来赵府几年了?”
“回老爷的话,过了今年年底,就已经满五个年头了。”
“你觉得赵府的生活可还习惯?”
“承蒙老爷抬爱,赵府相比我之前的处所,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之前的处所是不是在北岛。”
“老爷居然还记得,小人确是从北岛而来。”
“为何要来我赵府?”
“因为在北岛惹了官司......”赵艮话未说完,赵陶朱抄起案上的砚台向赵艮砸去,赵艮也不躲闪,任由墨汁溅了自己一身。
“我问你为什么要来我赵府!”
“老爷何意?”赵艮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子,只用余光去瞥赵陶朱,但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赵坤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明明是梁州本地人,十年前入了空山派习武,深得赏识。哦,那时候应该还不叫空山派,不过这也不重要。五年前你和其他人一同被差遣到九州各地寻找落点,凭借不错的武艺和老练的办事能力,想必,九州各地的大户人家,都有你们的存在吧?”
“老爷在说什么,小人不懂。老爷息怒,这砚台是您最爱的一副,不能弄坏了。”
如果自己身死,却可以刺杀赵陶朱,赵府大乱,于空山派只是百利而无一害。于是赵艮下定决心,左手拾起地上的砚台,慢慢向赵陶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