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救命!救命啊!……”诗人在黑漆漆的麻袋里,根本想不起仇家是谁,心想这次没命了。
“不许叫!你再叫!”行凶者把诗人推到在草地里狂扁着,一人的脚踩踏着诗人的头脸部位,一脚一脚地使劲狠狠在肩胛骨处跺着,跺一脚问一声“服不服”,还有几个人在后边猛踢猛踹诗人腰背和大腿,他被打得满地翻滚,诗人在口袋里想叫也已经叫不出来,像皮球一般滚来滚去,满地扑腾。
“憨狗!服不服?服不服?”看来,行凶者并没有想要把他活活打死的打算。
聚会联欢开幕前几分钟,天渐渐昏黑,诗人也拿着手卡在后台边热身准备上场,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帮人传话给诗人,说礼堂外他的朋友找他,好像有急事。那些人在礼堂后侧的小树林里等他,让他过去一趟。
诗人走过去,见是三个不明身份的人,他正想问他们是谁,就被一只麻袋套住了头,麻袋被拽了下来,来的三个人,不由分说就对他挥拳踢腿,朝死里狠弄,还不时使用三节棍猛击装在麻袋里的诗人。
“住手!你们什么人这么大胆?!”千钧一发之际,班妈带着几个女生冲了过来,是那个传话的女生刚才感觉事情蹊跷,跟过去看,发现诗人被打,赶紧又回来找班妈爆料,班妈赶紧带人向诗人所在方向冲过来,保安接到报信也朝这边跑,手电远远地照了过来。
歹徒见人群过来,呼啦一下散开,拿着器械翻过墙,一溜烟跑没了。
班妈她们把诗人从地上扶起,拿掉他头上的麻袋,看见他鼻孔流着血,嘴角歪斜,嘴皮浮肿,班妈递给他几张纸巾,吩咐随后赶来的宾馆保安报警,诗人却赶紧制止说报案说不要报警,他跟班妈说这事他过后会弄好。
保安问:“这些打你的是什么人,敢到这儿来行凶?”
诗人:“我是真不知道。”
保安:“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可能不知道。是不是你抢了人家的马子?”
诗人苦笑着说:“不是!不过,你说的可能也差不多吧。”
保安:“什么叫差不多,谁打的你,我们要为你负责。我看这些都像是专业打手,被人雇来的,请你以后不要单独行动了,以后他们要敢来你就不要单独跟去黑暗的地方,遇上你被打,你就往人多的地方跑,我们在这边值班,好不好?我现在问你,到底要不要报个警?”
诗人:“算了,保安,报警还是算了。”
在班妈的要求下,保安就走了。
要不是班妈他们赶来得及时,诗人可能被那些歹徒打残打死在这家六星级宾馆的后院也未可知,大家伙一头雾水,诗人他怎么又不让人报警呢?
班妈和一起赶来的女生们更是费解,班妈问诗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打你?”
诗人想了想,苦笑着说:“班妈,我们闹着玩的,闹着玩,别问了。”
班妈用一根手指摸了摸他的肿胀的嘴皮问:“你被人都打成这样了,我们要是再来晚一点你怕连命都没了,还闹着玩呢,你一定背后有事。”
诗人发誓说:“我还能干得出什么特别的坏事,真没有保安说的那种事。”
班妈和两个女生扶着诗人到礼堂卫生间洗漱处,班妈让人拿来毛巾,镜子和纸巾,对诗人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清洗完后,又帮他梳头化妆。
班妈原想他可能上不了场,就帮他处置了一下,看没有大碍,班妈问:“还能上吗?最好不要耽误我给你的任务吧。”
诗人:“什么任务啊?”
班妈:“你连这个都忘记了,我叫你来聚会就是让你上台表演的,安排好的呀,开幕闭幕和中场都由你上台朗诵你自己写的诗,我们看过的稿子我不是发还你了吗?想好了就上,鉴于现在这情况,实在不行你也可以不上台。”
诗人:“这个我都准备好半天了,我都准备半天了,我还是上吧,别一开幕就冷场让大家扫兴啊!诗稿装着呢,这个误不了。”诗人听班妈那么一说,一下还又充满了使命感,一副大牌明星的架势。
叫雀是这台文艺晚会的主持人,他文艺细胞浓密,喜欢唱歌,人称百灵鸟,他平时爱讲一些自认为幽默的俏话,整天叽叽喳喳的,叫雀之名由此得来。
不管你喜欢与否,欢聚晚会这类的事,很大程度上说还就离不开叫雀这样的人来串掇。
诗人弄好了皮外伤,班妈暗示叫雀让他介绍诗人上台朗诵,叫雀对“诗人毛策”,自然也流露出不屑,随即把班妈介绍上台,班妈又把诗人调度到了了舞台上。
一组组精彩的个人生活照在投影机中飞上舞台大屏幕,每一组照片都有图说,打出了状元班诸同学春风得意的简历:
班妈,女,本名郭芳,讲师职称,临大原状元班班主任,曾任文化厅副厅长、水云省妇联主席,党组书记等职,现任省政协文史委主任。
骆玖生,原状元班长,现为中央某机关干部,任司长。
连霞,女,文学博士,状元班学生,博导,有“东方女鸿儒”之称的国际著名学者,西塘大学副校长。
任若如,哲学、经济学双料博士,状元班学生,华裔美籍著名学者,盛旗花通银行首席经济顾问,科学家,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
贾云集,法学硕士,状元班学生,国际著名华人律师,居美国。
风子,学名沙桐,状元班学生,曾系省电视台新闻主播,现为国际知名电影导演。
……
校花,女,状元班学生,学名吕涓,我省著名企业家,慈善家,我省珠宝、地产、花卉、旅游等四个行业协会的副会长。
阿美,女,状元班学生,原名陈巧茹,资深成功商人,现居江口。
叫雀,原名邝广全,状元班学生,知名曲艺演员,个体影像店法人负责人,江口市曲艺家协会理事。
……
毛策,名诗人,状元班学生,多个跨国、跨省文学艺术学会、协会、研究会会员,有自印诗集《如梦如花》、《我的世界山高日月小》等四部。
彡玉星,重彩画家,已故。
……
自我介绍视频后附各个同学小传和玉照,播出时被剪辑得一人只能占用联欢会一分钟时间以内。
“临大状元班毕业24年同学聚会联欢现在开始!”叫雀那引首的快板刚停,老大和班妈即宣布聚会联欢会开始,舞台上下一波波高潮迭起的声浪响了起来,震耳欲聋。制作的光小特技使礼堂里顿时一片辉煌,银光闪闪,霓虹四溅。
幕布上联动着同学微信群公屏,微信信息开始飞快地在屏幕上滚动着。
“首先,请我们班的状元大诗人毛策上场朗诵他自己的大作,有请!。”班妈出现在台上,一身薄荷绿的旗袍,惊艳之极,她宣布道。
“嗤嗤——噫嘻嘻!……”
一声尖锐刺耳的长泛音,毫无征兆地从舞台上发出,扩音设备发出啸叫,扩散传递着这刺耳的怪叫。
怪声的声浪像是海啸掀浪一样陡起,迅雷不及掩耳,直冲大家的耳鼓膜,又灌进了满座礼堂,在四壁和屋穹激荡回响。
本应该很欢愉闲适的氛围里,几乎所有同学都被这个尖利的怪叫吓到了,瞬间人人自危,气氛顿惶恐,莫非一年多来闹闹吵吵的世界末日到来的传说变为现实,地球真的要爆炸了?莫不是警报催促大家赶快逃命来着?
这是诗人制造的唿哨声,俗不可耐,他来不来就整出类似猛兽被杀时狂叫的声音来,谁也没想到他会草不吃料不吃地来这么一声驴叫,简直太恐怖了!
诗人刚刚在众人侧目下迈着不自然的八字步,屁颠屁颠走上联欢会舞台,一些同学就毫不客气地抽身转向一侧,不再正对着主席台了,聊天、猜拳、扳手腕,都玩各自喜欢的一摊去了,又一部分把耳塞塞进耳朵听音乐,拿着手机玩起了游戏。
在整个聚会联欢节目中,班妈和叫雀等给诗人策划安排了开幕、中场、和闭幕时的三次出场机会,都是最重要的时段,让他朗诵他自己的诗,这诗稿班妈他们看过审过朗诵的诗稿,它只要照着读出来就行了,不了他要整出这一出。
其实诗人他那个所谓朗诵,说白了也就是用常人不能接受的破锣嗓读出声音来而已,压根就不堪入耳,用叫雀私下说他的话那叫制造噪音。只是诗人就像那个掩耳盗铃的家伙,自我感觉还超好,无知无畏。
诗人哪有什么表演特长,在曾经的四年大学生涯,几次因击鼓传花被罚出文艺节目,他诗人是靠学狗叫装猫叫应付过去的,这个都成了他的笑话了。一定要说,还有就是当他看着人家风子和校花穿着暴露戏服在台上跳民族双人舞,风子掌托校花吕涓性感的屁股时,他落得个自己跟自己寻气找恼,此外,他从来还数不出几件事与文艺表演有缘的。
你瞧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诗人,现在一走上台,就现出的那一副蹬鼻子上脸不知羞耻的神气劲,他当老师也好多年了,可能也就练得这点把着台子说话压着别人听的厚脸皮,在在做的同学心目中,你毛策几斤几两谁还不知道,龌龊渣男一枚,要不是班妈坚持,你有什么资格登台面对大家?跟你同窗共砚都是老天爷的错误安排,我们坐在观众席上都感觉脸上无光,你是该滚得远远的去了。
关于诗人,私下里同学对他还有很多不雅的称呼,最具概括性的是“三三骚人人”,也有叫“三个三”、“三的立方”的,说的是,他那点写诗的工夫不过就是三脚猫的功夫,所写“诗”连在网络上都发不了,只能自费印刷;自从他辞职出来躲到冷水箐他爹烧炭的深山里专司写诗,他又成“三无”人员了;还有一个三是说他是三只手,这个在上学时候就成了他公开的秘密,说当年读大学时,诗人偷了人家风子的黄色耐克服装,又在班妈的高压下秘密给人送回去了,班妈不让大家再提这事是谁干的,反而背地里被闹得纷纷扬扬。相比之下,“三只手”是诗人一生永远的伤痛,凝固在集体记忆中,更凝固在他的心灵,如果有人当面对他说这个,他会被激怒,可能会发生一起流血事件。
历次同学聚会,报名交钱时,班妈却对他的照顾已经超出了大家的承受能力,每个参加聚会的同学都在交费时被打包捆绑一本诗人的诗集,因是班妈最初提议和一再坚持,已成老规矩,这一次也不例外,这次班妈自己又表达超大型的关爱,他自己还掏钱一次性买了一百本毛策的新诗集,部分她送给宾馆的喜欢翻书的服务员看,班妈的这种特殊感情,别人还真看不懂。
在报名处,一些人交掏完腰包了交了报名费,转身就走,连诗集都不拿,班妈亲自一一递送,诗集被拿回宾馆,也是被塞到宾馆的沙发和床底下去,谁耐烦去读。
诗人还长鸣着“嗤嗤——噫嘻嘻”不愿意停下,大家忍无可忍,憋得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诗人从嘴里拔出两根粗黑且有点弯曲的指头,少少安生了点,制造过分紧张的恶作剧,还是使他脸色涨红,有人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指着台上这个烂人咒骂。
当年,这块土地上,就时常发生日本人飞机轰炸江口的事情,就现在举行聚会联欢的这个深山里的宾馆,当年是一个教堂,这个礼堂是欧洲人建的,建筑质量非常之好,但这个舞厅的这方舞台,也在一次日本飞机轰炸时中过“大奖”,台侧的阁楼和一半的舞台,也被日本人的飞机炸塌过一角,后来又重新修复了,一直沿用至今,成为文物。
那是一段写进临大校史的血肉横飞的惨剧,对于这一群人来说,没有经历过也都知道,那一个夜晚在这个礼堂,爱国师生聚会誓师,提出“停止内战,一致对日,到前线去”口号,礼堂外正在焚烧从火车上卸下来的日货,光焰冲天,被汉奸泄密,引领日本飞机突然临空轰炸,学者名宿被炸死炸伤无数,一位叫金光亮的大诗人正在发表演讲,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因为轰炸事件频发,国内矛盾很快转化成民族矛盾,各党派搁置纷争,一直对日。在整个抗日战争期间,江口市包括这个礼堂在内,以后每有聚会,召集者都会试跑一次警报,无数岁月流逝后这个跑警报的规定动作也没有完全解除,每每也会在一些敏感日子聚会时被人提及,比如一年多来,盛传世界末日降临,到时候地球随之爆炸,又有过多次本质上并无实际意义的跑警报演练。
沸沸扬扬的世界末日来临甚嚣尘上期间,诗人丝毫不带商量地对着话筒一声呼哨打响,不啻乱世之音,着实吓人一跳。
班妈她就像是一个高级减震器偏偏摆在愤怒的大多数同学和诗人中间,平衡着触犯众怒的诗人众人的较量力。大家总不能把对诗人的怒迁移到班妈身上吧,投鼠忌器,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其实诗人未必有心在跟大家往这么极端里拗,他看到自己来参加聚会大家对他爱不理不睬的,因为大家同学买了自己的诗集有怨气,既然有这个登台机会,他就别出心裁地来那么一下,想起到这样的作用,我偏要这样任性地活给你们看,就要冲你们的怨气再刷刷存在感。
诗人上台前在礼堂外的小树林挨了一顿黑打,仔细看可看出脸上多处乌青,鼻青脸肿,仔细听可以听出他的嘴唇好像不大听大脑使唤,发音时多了一些呼呜呼呜的杂音。
虽说诗人在中学教师岗位上历练那么多年,但自打一进入这个离别二十多年的同学圈子,见到那些曾经都很熟悉的面孔,一种惯性使他就因此种集体歧视而心虚。这时登台,得到发言权,得以虚张一下声势也未尝不可,一声嚎叫来作一段过门,因为说实在的,除此,在状元班同学之间,他诗人还真没有让所有人猛然间都对他行注目礼的本事,他盼这一刻都快盼疯了。
自从那年唱“鞋儿破帽儿破”,他就在没有机会在这个班同学面前登台了。
“过门”之后,他那种给三两颜色就敢开染坊拉大旗作虎皮的性格立马又暴露无遗,开始他那让大家同学更加受不了的所谓诗朗诵。
此时,诗人特地换上了里外两件黄耐克穿着登场,一层摞着一层地耐克着,这也是他精心设计的登台配置。耐克服装是一种主要针对运动员身材设计的版型服饰,穿在拥有运动员体型的人身上,在适当的场合穿着颇显精神,穿在诗人这样的蔫不拉几干精骨瘦的身上就很不合时宜,可以说是不伦不类。大一那年发生的耐克事件中的那件黄耐克上衣,在他心头烙下阴影,是他心头撕裂的永远不能愈合的一道伤痕,自己整个的命运也似乎为之多舛,很多年里,他提到耐克服装就禁不住打寒颤浑身起鸡皮疙瘩,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了,他偏偏特意把两件黄耐克摞起来穿在身上,仿佛要以这种做派证明自己当年的无辜。
班妈当然一看到就知道诗人的用意,在诗人登台瞬间被班妈截住给否掉了,班妈认为他这样做只会越涂越黑,再一次往伤口撒盐,自己找不自在,所以顺手扒掉他的外套,她问诗人,发给你的聚会服装呢?干嘛不穿来,班妈捡起那件灰不灰黑不黑的诗人上衣让他换上,这一来倒是与他的精神头完全搭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