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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暝玄主,卧云御御主,黑宇殿智囊团的头头,辖下皆是智计绝伦之辈。

“败家子败家子败家子……”起身撩帘看了眼外面,澹台月一把捂住胸口连退两步,恨恨地骂。

暝玄主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眼他打满补丁的衣服,悠然调侃道:“许久不见,月儿你还是如此俭素啊。”

“老玄你能完整到达这里,也很让本宴大感意外啊……”澹台月咬牙切齿地道,最后一个啊字拖了老长,充分表达出他心中的怨忿。明知他最讨厌别人叫他的名,眼前这人偏偏还要在后面加个儿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叫哪家闺女,让他情何以堪。

“玄主以为月儿你早已习惯,还是……”暝玄主一笑,故意顿了下,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因这短暂的停顿而不由自主被吸引过来的时候,才继续道:“你嫉妒我有美人相护?”说到这,瞟了眼澹台月像吞了只苍蝇的表情,不容他有所反应,转向天陌道:“属下此次能赶在俏雁子前面,实亏了左绰。”

天陌扬眉,“她还在?”

听到他意味深长的话,暝玄主不由以扇遮面干咳了声,回话时又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铁打的兄弟流水的美人,主上,左绰不是美人哪!”

天陌唇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淡淡道:“我以为你想换换口味。”

听到他打趣的话,暝玄主老脸竟似红了下,但因着烛光不若天光,终究让人无法确定。加上其他人都因天陌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而诧异无比,无暇注意他,否则以澹台月的小心眼,只怕脸没红也得硬给他说红了。

“让她进来。”天陌无视众人怪异的眼神,接着下了命令。

不用暝玄主发话,言四已经转身出去,片刻后带了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女进来。那少女肤色极黑,眉眼平淡,就像一个乡下丫头,不过却有一双让人眼睛一亮的长腿,令她不至于淹没于人丛中。她进来后,冲天陌行了一礼,然后便目不斜视地站到了暝玄主的身后。

天陌虽然让她进来,但并没说什么,目光往窗外扫去。雨似乎快停了,滴滴答答的,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檐角往下落。

“备宴。”他回头对言四道,知几人这一路凶险,晚膳必是没进的,因此特意与明昭两人等到现在。

言四本想说还有一人没到,却又咽下,应诺而去。什么人没到,主子自然知道,哪用她多话。

“主上,图云雁可能遇上了麻烦,我去看看。”一直沉默的战九千突然起身道。

“勿须。”天陌摇头,“这点事还难不到云雁。”点青舍掌控着天下之脉,各强国朝政军职要位都有其成员渗透,一动而可乱天下,图云雁若连眼前的小局面都过不来,又有什么资格稳坐舍主之位多年。

“正是,俏雁子素来如此,战兄不需担忧。”暝玄主摇着羽扇道,若不是眉梢眼角有风流溢出,倒真有一派隐世高人的风范。

“以为拿了把扇子就能冒充诸葛亮啊,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澹台月斜睨着他,阴阳怪气地道。

澹台月说这话的时候,言四正好经过门边,闻言一僵,忙将正拿在手中指挥人摆桌设椅的扇子一缩,收进了袖中。等再出去,瞅了个无人的地方,赶紧扔掉,免得惹人联想。

屋内暝玄主是与澹台月斗惯了嘴的,倒也不恼,正想反戈一击,哪知澹台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口风一转将话题扯到了图云雁的身上。

“老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只雁子娘们唧唧的,哪一次出门前不在镜子前呆上几个时辰,你担心个**!”

见他学得这么快,暝玄主又好气又好笑,不便将话再扭回去,索性懒得计较,回头跟左绰说起话来。然而他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不计较。

正当战九千皱着眉头考虑要不要回他几个字的时候,一个阴柔清雅的声音从大街上传了过来。

“铁公鸡啊铁公鸡,几天不见,你就只剩下背后说人是非这点能耐了么?”在妩媚的尾音仍在空中袅绕的时候,一条红色的人影穿窗而入,一个长发如墨,眉目如画的男子已悠然立于厅心,一股兰草淡香随之弥散开来。

他披着一件鲜艳的红色披风,如墨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容颜体态清丽如竹,却又在眸转唇勾间挟带出三春桃杏的风情。

“主上,属下来迟,恕罪!”他弯腰深揖,腰臂舒展,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竟让人感到一股子说不出的魅惑。

“不算晚。”天陌淡淡道,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不用人介绍,图云雁准确无误地认出子查赫德与明昭两人身份,并与之见礼。就在两人暗暗惊诧黑宇殿实力的雄厚远超出外人所知的时候,澹台月早已哧溜一下来到窗前,好奇地往外看去。图云雁是出了名的爱换坐骑,而且所乘的都是稀世罕见之物,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什么。

只见泥水横流的土街上,一匹铺着雪狐皮绣毯,玉鞍镶珠,宝石争辉的白色骆驼正站在那里,嘴瓣慢悠悠地动着,不知在嚼着什么,缰绳牵在一个紫衣小童手中。

目光落在骆驼背上价值不菲的装饰上面,澹台月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而那造成如此效果的始作俑者竟然还在后面优雅地炫耀。

“这匹骆驼叫白雪,是北漠那边送来的。为了不让它的美丽有丝毫受损,我特地让人到极北的地方购来雪狐的皮毛为衬,又用一块没有丝毫杂质的冰玉打磨成鞍,镶以价值连城的薄海珠晴空石……”

图云雁一边说一边解开火红披风的系带,露出里面雪白深服,深服在腰那里用银色丝线绣着暗花的宽带束紧,益发突现出他柔韧而纤细的腰线,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可以想见,当他一身火红披风坐在雪白的骆驼背上时,会有多么的耀眼夺目。

暝玄主笑吟吟地走上前为他取下披风,然后递给左绰,目光扫过气得快要吐血的澹台月,暗笑得肠子都快要抽筋了。

正在这时,言四走进来请众人入席,为他们怪异的联络感情方式划下了休止符号,却也让来不及反击的澹台月憋了一肚子闷气。

楚子彦卫林等人也被请了过来,满满坐了一桌。见到库其儿,黑宇殿五部首领并没表现出异样的神色,如同不曾见过一般。事实上,库其儿当初也只是见过白文生和澹台月两人,至于其他三人,有没有见过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酒菜上来,澹台月招呼一声,然后不顾形象地就开始大吃起来,跟饿了几天几夜似的,并没有因为天陌等人在场而有丝毫拘束。其他几人虽然要斯文一些,却也没什么客套虚礼,都以填饱肚子为第一要务。明昭等人都是不拘小节之辈,见状也不以为怪,一餐饭倒将众人的关系吃近了不少。

图云雁一手撩袖夹了个鸡腿放入吃得头也不抬的澹台月碗中,然后道:“苍冥国内乱,起事者是忆平的亲信,姬昆大将。”

天陌唔了声,问:“来时可遇到阻截?”

“地尔图人出手了。还有晋西的沧家,摩兰的国师。看得出想借这一次混水摸鱼的人不少。”图云雁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不急不徐的,像深养在闺阁里的大家小姐似的。他一边说,一边给澹台月布菜,自己吃得倒少。

澹台月则是来者不拒,似乎怎么也吃不饱一样。

听到地尔图人也出手了,子查赫德跟明昭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细问,只听图云雁接着道:“言副殿大约是被逼急了,竟然利用他手中的渠道向各国各族掌权者散布得黑宇殿主者得天下这个谣言……咳,其实也不是谣言。”是得黑宇殿主这个人,而不是得那个没用的位置。如果那些人没理解错的话,那其实就是事实。

天陌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们没认出你?”否则以那几方的实力,就算他能安然抵达,也不应如此从容。

图云雁刚咬了段素笋,闻言也不急着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嚼罢咽下,又掏出雪白的手绢擦了擦嘴,才妩媚笑道:“那属下可不知道了。属下让小童一路吆喝着我的名号开道,哪知他们会那么听话,竟然都乖乖地让了开。”说着,他抬手顺了顺分毫不乱的鬓发,颇有些失望地感叹:“看来,属下得加把劲,怎么说也要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号,才能对得起殿主你的赫赫威名啊。”

随着他抑扬顿挫优美温婉的叙述,人们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火红披风的男子俏生生地侧坐在白色的驼峰上,在紫衣童子脆生生的吆喝声中穿过一群粗莽大汉及光头喇叭的情景。想像力强的人甚至还看到了那些充满野性的眼睛中所流露出的惊艳,错愕,以及莫名其妙。如果背景再添上青山翠竹,绚烂野菊,那就更妙了。

“不是青山翠竹,是黄沙白草。在下是从北漠那边赶来。看这一身风尘啊,唉!”图云雁突兀地冒出一句,并作势掸了掸两肩。就在众人错愕的当儿,他已伸出筷子挡住澹台月继续奋斗的筷子,“行了啊,铁公鸡,小心肚子被撑破。”

他话音刚落,另一边的白文生已伸手取走了澹台月手中的筷子以及面前的碗,让人撤了下去。白文生的动作很快,其间还夹带着巧妙的手法,澹台月显然不是对手。

楚子彦等人是已经吃过了的,而其他几人也只是随意吃了几口便罢,这满桌的菜几乎是被澹台月扫去了大半,还不算他吃下的米饭馒头,也难怪图云雁有此一说。

除了天陌,便是连言四都被澹台月这种吃法以及图云雁两人出乎意料的一手给震住,更别说其他人。

对铁面无私的白文生历来都有些畏惧,澹台月碗筷被抢也不敢发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佳肴,一脸的渴望。那样子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看得直性子的言四和卫鹊都快要忍不住想为他求情。

天陌看了眼其他人,见都吃得差不多了,不等两女开口,已挥手让言四将宴席撤下,省得澹台月惦记。

“太浪费了……”既然是天陌下的命令,澹台月自然不能有意见,只能满脸可惜地嘀咕。

天陌没有理他,看向暝玄主,“玄主。”

“显然言副殿也看出,局面越乱对他越有利。”暝玄主摇着羽扇,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煞有介事地道。“虽然阴极皇乾白等人已退出,但对手仍然很强大。”

“主上,这事不好办哪……”他摸着下巴,一脸的苦恼,却在接收到天陌怀疑的目光时立即尴尬得补上一句,“而且,兄弟们屯得膘都厚了。”

无论聪慧如明昭,还是纯朴如卫林,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来。天陌却知道他想说的是:生活太无聊,此事须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又得屯膘去。

伸手按住额角,天陌垂下眼。他原本的打算也是如此,后来因为小冰君的事而动了怒,才决定一举迁之。现在看来,与他想法相同的是大有人在。

他这边沉吟,那边图云雁已脸色大变,伸手去摸自己的腰,似乎想确定是不是真的长膘了。

“肥了一圈。”战九千瞟着他纤秾合度的细腰,若有所思,说的时候还用手比划了个大圈。

图云雁身体微僵,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手从腰上拿开,姿态优雅地端坐好,却不忘狠狠剜了战九千一眼。战九千浑然不觉,一脸乡农的迟钝木然,似乎什么也没说过一样。旁边一直吃憋的澹台月早已笑得打跌。

一直旁观的言四突然若有所悟,暗忖女儿楼在这件事上也许太过紧张了些。究竟是她们对宇主子没有信心,还是对黑宇殿没有信心?

“不知焰族可有什么动静?”明昭自听到地尔图人开始行动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对于他,黑宇殿诸人还是相当尊敬的,图云雁立即收了一副女儿娇态,笑道:“先生不必担心,紫瑟亚狄真河是个英明的统帅,虽然野心很大,但绝不会在形势未明的时候擅动,拿自己族民的性命开玩笑。”很显然,对于勃连原的举动他很不以为然。

子查赫德闻言,面色微沉,眉间拢上一层阴郁之色。他自然也想到了自己的族人,想到这十年的流亡生活。只是事隔多年,以他单人之力,又要怎么才能扭转局面?

天陌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话,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楼道上传来,停在房外。

言四悄然退出,片刻后又转了回来,神色如常,但明昭等人何等敏锐,只是从步伐轻重缓急的改变上便听出了她心神有些不宁。

她在天陌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天陌唇角微勾,看向暝玄主,说出的话却很严厉:“玄主,你真当这天下无人了么?”

这突然的责备让所有人都有些怔愣,暝玄主却眼睛一亮,肃容站了起来,恭恭谨谨地行了一礼,道:“属下不敢。”

天陌素来都是冷冷淡淡的,从来没这样严辞对待过他们,自见面起就跟暝玄主斗嘴不停的澹台月心中一紧,想起身为他辩解几句,却被其以扇作掩打手势制止了。

只见暝玄主不急不徐地道:“只是玄主一刻不敢忘记当初入殿时所立下的誓言,总有一日定要这天下永弭战祸。如今风云际会,正是其时,望主上恩准!”说着,一撩袍摆,竟就这样跪了下去。

天陌没有阻止,坦然受了他一跪。另外四人见状,也都纷纷起身跪下,显然与其想法一致。

这个场面让屋内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倒只有明昭一脸的悠然,端着才上的清茶缓啜,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

天陌目光缓缓扫过即便跪在地上却丝毫不损其昂然气势的五个得力部属,脑海中突然浮起多年前他们初入黑宇殿时的情景。时光如刀,将一个个眼睛中充满了惶恐,倔强,仇恨和泪水的稚嫩孩子雕刻成如今这般的英姿勃发笑傲群伦。也许世人看到的都是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他看到的却是数十年后他们的垂垂老态。一股莫名的伤感浮上心间,让他不由暗沉了双眸。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敢或不方便说话,房间里静得有些压抑。

“成什么样子?起来吧。”沉默片刻,他方淡淡开口。

跪着的五人互看一眼,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主上……”一咬牙,暝玄主一脸豁出去的决然,打算就算被责罚也要问清楚。

“记住你们的初衷。”天陌打断他,冷眼看着他们的神色由愕然转为欣喜,慢悠悠补充:“日后若有违背,我必亲手取尔等性命!”谁也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还做了另一个更重大的决定。

五人轰然应喏,等起来时,连一直平板着张脸的战九千眼中都露出了些许笑意。而做为旁观者的明昭子查赫德以及楚子彦却是心中一懔,预感到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可能性。明昭修眉微皱,正想开口,天陌已经看了过来。

“先生的心愿或可借此机会完成。”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明昭沉默下来。

我要废掉那莫名其妙的规矩,我不想自己的妹子受到糟践,也不想其他女孩儿受到糟践。从小他就一直在说这句话,但是他的愿望还没实现,他的小五就被送走了。所以,他终于对自己的族人失望。

找到小五,我会回来。那时,将是我完成自己诺言的时候。临行前,他对紫瑟亚狄真河如此说。

如今已到了他实现自己承诺的时候,然而要废除一个沿传了上千年的陋俗,要破除那恶毒的诅咒,又岂是他一人之力能完成的。

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耳中听到子查赫德说话的声音。

“今夜事了,我将去见我族王一面,阿萝母子就拜托陌兄了。”无论对勃连原有多不满,子查赫德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族人被无辜地卷入战火中,虽然他并不畏惧战争。

“五天。”天陌说了个期限,“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知子查赫德此行凶险无比,他没说什么保重的话,只淡淡抛出这么一句,却比什么都管用。

子查赫德苦笑,心中却也知道,若自己有个好歹,阿萝只怕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为了妻儿,他怎么都要安然归来。

天陌知他心中已经有了数,便不再多言,目光落向欲言又止的楚子彦。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暝玄主笑道:“主上的朋友便是黑宇殿的朋友。”说着,转头对楚子彦道:“楚家牧场培育出的战马丝毫不逊北漠良种,若楚二公子愿意,或许我们还能成为合作的伙伴。”

闻言,楚子彦明显松了口气。他明白,无论合作是否成功,楚家都无虑矣。

天陌嗯了声,垂下眼,抬手去端茶,同时缓缓道:“倚红楼被围,封九连城亲临。”直到安排好一切,他才说出言四接收到的消息。

虽然是早已有所预料的事,但乍闻之下,仍有部分人动了容。卫林和澹台月一先一后从椅中跳起,奔向窗边。

“玄主,向我证明你有那个能力完成自己的誓言。”天陌没理他们,继续道。语罢,低头喝了口茶,然后半阖上眼感受那自舌根弥漫向整个口腔的清香。

同一时间,就在卫林两人头探出窗外的时候,刷刷刷数枝羽箭射了过来。澹台月本身功夫不弱,心中又有准备,一个侧身便躲了开,还张嘴咬住枝箭身,洋洋自得地回头冲其他人眨眼炫耀。

相较之下,卫林便要弱了许多,又缺乏对敌经验,只反射性地避开了最前面的一枝箭,后面连珠发的三枝挟着啸声而来,一看便知高手所发,以他之力那里能够避开。就在卫鹊惨然色变的时候,离得最近的图云雁出手了。

只见他手在腰上一抹,一道白光立即破空而出,插入卫林与箭矢之间。但听当当当数响,三枝箭被轻易拔了开,其中一枝直直射向屋顶。片刻后,屋顶上一声闷哼,一个黑影从窗口坠落下去。

图云雁却像是做了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文雅而秀气地将手中之物扣回腰间。众人方才看清楚,那竟是一柄六尺长的软剑。

卫鹊趁机一把将惊呆的卫林扯离窗边,然后冲图云雁一抱拳,什么也没说,从背上取下弓箭闪身贴近窗侧,柘木弓在腿侧无声拉开,下一刻脚尖一撑,人已从窗前翻滚而过,弦上箭同时射出。

一声惨叫划过夜空,为杀戮之夜拉开了序幕。

其他人都没想到这个一直没说什么话的女人竟然如此剽悍,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自然不知道,卫林年纪小,性格又腼腆,历来都被卫鹊等人当成幼弟一样照顾,哪里能够容忍他受欺负。

“好!”有人大笑,声音粗豪嚣狂,仿佛近在身侧,直震得人耳心生疼。笑声未歇,只听他陡然厉声暴喝:“众人听令!凡楼中之人,杀无赦!”

听到这人声音,库其儿脸上血色尽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天陌微微一笑,在外面震天撼海的应喏声中,起身走到窗边。

倚红楼这一日不曾做生意,但大街上却比往日还要灯火通明,可以看见街对面的墙头屋瓦上密布着独辫盘发的弓弩手。雨已经停了,街上泥泞滑湿,不见一人。应喏声停下后,整个城一片死寂,除了火把被风吹得扑扑作响外,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座空城。

就在对面屋顶上,正对着窗子的位置,当先立着一个体形雄伟如山的光头男人。他斜披着件赤色战袍,面部轮廓硬朗,颧骨和颚骨粗横,脸容森冷无情。双手手腕上戴着有锋利倒刺的金色护腕,袒露在外的一侧肩臂肌肉上隐约可见深色的刺青。见到天陌,他眼睛微眯,隐隐泛着金光的眸子里射出凌厉的光芒。尚未开口,身侧突然射出一枝箭来,直奔天陌的心脏。

箭是站在他身后的言卫射的。在天陌出现的那一刻,言卫心中对他积压下的敬畏登时翻涌而出,箭是心慌意乱中发出,不过发挥出了平时的一半功力。即便如此,在其他人看来仍不容小觑。

天陌却是看也未看,深邃的眸子紧紧攫着光头男人凶厉的眼睛,淡淡确认:

“封九连城。”虽然十多年前封九连城曾经将库其儿送到黑宇殿,但实际上两人并没见过面。

短短几个字间,箭已来至近前。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面前似乎有一堵无形而具有粘性的墙般,硬生生将箭挡在了半尺外,既无法前进也不会掉落,就这样凝定在空中,形成一道让人惊异的奇观。

对面的男人见状,眼睛一亮,感到血液沸腾起来。那是好战者遭遇强者时最自然的反应。

“黑宇殿主!”他一字一字吐出。

两人都不需要答案。

封九连城眸子里金芒闪动,带着嗜血的疯狂,他连道两个好字,然后一把扯掉身上的战袍,现出雄壮魁伟的躯体来。他里面仅在腰间用一条铜黄色金属宽腰带系着件深红色及膝战裙,胸背部充满力量的扎实肌肉上刺着一头狰狞的青色怪兽。那怪兽栩栩如生,仿佛是一头活物盘踞在他身上,随着皮下肌肉的滑动,欲随时脱体而出,择人而噬。

天陌唇角微勾,凝在胸前的长箭立时化成齑粉,飘散在夜空中。同一时间,封九连城暴喝一声,纵体而起,如同一头猎豹向他凌空扑来。双臂上金色的护腕反射着火光,散发出森寒的冷芒。

谁也料不到能横扫整个雷蒙高原的霸主会如此莽撞,还没摸清对手虚实就以一己之力直挑敌方最深不可测的主帅,都认为他不是太自信就是太无智。然而当天陌看到他金色的眸子里闪动着的兴奋与狂热时,却若有所悟。眼前这个男人体内流动着野性好战之血,越比他强大的对手越能激发他的斗志,在他心中只怕根本没有畏惧两个字。这绝对是一个不会害怕失败的人。

有了这层明悟,天陌立知此人必将成为暝玄主等人未来路上的头号障碍,想到此,心中不由升起杀意。

转念间,封九连城已来至近前,手腕上倒刺陡然伸长,成为锋利的刀刃,直取天陌颈项。他的招式简单直接,没有任何的花哨,却有效而致命。若换一个人站在此处,只怕还没交手,已被他一往无前的威猛气势压低一截,心理上产生无法与之对抗的强烈挫败感。

天陌虽然不会,却也神色一整,不在心中鄙薄之,双手交错置于胸前,以一种极缓慢柔和的方式推出。

身在半空的封九连城登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潮水般反涌回来,胸腔一窒,气血翻腾起来,原本由上扑下所营造出的凌厉气势被这样一挡,立即被削弱了大半,迫得他不得不临时改变招式。

就在此时,一声轰隆炸响由左边民房传来,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又是一声,爆炸声此起彼伏,直绕了倚红楼整整一圈,震得整个宛阳城都颤抖起来。爆炸声中夹杂着人的惨号惊呼,片刻间原本如天罗地网般包围着倚红楼的人马已乱作一团,在冲天火光中,多条人影纷纷落向泥泞的街道。同一时间,暝玄主所带来的诸女已在倚红楼外守住门前数丈许方圆之地,静待楼内之人出来。

暝玄主笑眯眯地看向屋内震惊不已的诸人,摇了摇羽扇,道:“走吧。封九连城交给主上,我们只需要安安全全地走出城就好了。”他最头痛的人就是封九连城,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天陌接下了,哪里不得意。

卫林还想说什么,被卫鹊一把拽住就往外拖,“你帮不上忙。”一句话让他想起方才的狼狈,脸登时通红。

从他身边施施然走过的图云雁见状,忍不住又退回一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不要担心,主上对付得了。”

这边厢正接着封九连城凌厉攻势的天陌听到他们的话,不由苦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被他们算计了进去。

封九连城虽然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异变惊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攻击力度比开始更猛烈。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追究错漏弄清失败原因都无济于事,想要挽回已成的败势,关键就在眼前这人身上。

天陌凝神接了他两招,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庞大潜能,加之其身处劣境又在自己刻意施放出的强大威压下仍能不慌不惧,不由起了爱才之心,不欲再与之缠斗。于是再出手,便加了两成功力。

封九连城足尖点在墙上借力而返,正欲重组新一轮的攻势,突觉一股沛然之气迎面而来,较之前不知雄浑了多少,仿如一堵有实质的铁墙般向他撞来,避无可避。心知不妙,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数个念头,最终一声大喝,在被击中前,双手护腕脱手而出,直直射向天陌,而他自己则被那股力道击得跌飞数丈,重重落向街道对面被烈火吞没的屋顶。

天陌无意伤他性命,只是打算施以一点教训,让他既能保命离开,却又无力继续追踪己方,因此只随意扬手将射至面门的金属护腕挥开,并不追击。哪知就在封九连城雄壮的身体从火海中跃起的那一刻,一道黑影突然由火光照耀不到的暗角跃出,状似相助,却在接近时突然将一把短刃生生刺进了他的背部,而那人也被他拼尽最后力道的一掌结果了性命。

天陌冷漠地看着封九连城再次跌入燃烧着的残损房屋中,并没有出手相助。男人的死活,与他又有什么干系?他不杀之,不代表就要救之。

地上躺着的偷袭的人,是一个身着狼皮袍,发辫盘在头顶的巴术人。

他若有所觉,抬头,只见远处没被损坏的屋顶上,不知何时来到的苍御正静静立于其上,与他一样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转身而去,由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在城外十里地一座隐在山腰的院子中,天陌找到了将他抛下的众人。从引路侍者的口中,他得知子查赫德和明昭都已离开连夜赶往塞外,以五日为归期。

暝玄主果真如天陌要求那样证实了他的能力,将众人一个不少,完好无损地带离了宛阳,还与卫翼楚柏率领埋伏在外接应的人马顺利汇合。

原来自接到天陌要在宛阳会见众人的消息时,他便开始了布置。倚红楼四周的民房内全悄无声息地换上了战九千的人手,同时将大量的火药封藏在墙壁和房柱内,就算后来封九连城等势力屡次清查都没查出问题来,由此而吃了个大亏。

天陌一出现,暝玄主立即奔上,作势欲跪。却见天陌无意阻止,脚弯一拐,又站直了。

“主上,见你无恙,我心甚慰,甚慰!”他作激动涕泪状,同时手在身后暗摆,示意其他人上茶。

天陌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行了。”在椅中坐下,他接过图云雁亲手奉上的茶,低头喝了口才道:“都来了哪些人?”

“除了封九连城,还有水月双君,摩兰国师,言卫,忆平亲王,沧家,燹人等数股人马。”闻问,暝玄主神色一整,答:“然而正因为人马太多,又各怀私心,彼此短期内难以磨合,倒让咱们捡了个空子。”他们五大首领以及明昭,子查赫德,无论是谁,都有与一方霸主相拼的实力,加上对方因突如其来的爆炸而死伤甚多,心慌意乱中,哪里能挡得住养精蓄锐士气昂扬的他们。

闻言,天陌想到刺杀封九连城的人,不由沉默下来。

“言卫一早就溜了,带着人逃回黑宇殿。”暝玄主继续道。

“为何不趁机夺回黑宇殿?”天陌收回心思,扬眼,问。无论谁都知道若让言卫先一步回殿,想要再取回黑宇殿必要多花上数倍的力量。

暝玄主闻言打了个哆嗦,一脸苦状,“主上,你饶了属下吧。你明知封九连城一完蛋,黑宇殿立即便会成为各方面人马惦记的目标,现在弄回来,不是个烫手山芋么?你宽宏大量,就先借言副殿在里面躲躲,今天可把他吓得够呛。”

天陌唇角微紧,想笑,却又忍住。暝玄主说得不错,黑宇殿背倚天阙峰,临魏水原,守,必固若金汤。但当其失去平衡塞内外局势能力的时候,只会腹背受敌,成为众矢之的。暝玄主等人志在天下,哪会傻得自陷孤城。

“属下在北漠与摩兰的交界处有一座小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土地肥沃,地产富饶……”在他开口前,暝玄主接着道,那架式生怕他不悦似的。

“毫无法纪,暴力与罪恶无处不在。”天陌淡淡打断他的夸耀吹嘘。

暝玄主噎住,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尴尬。“那个,主上,你知道的哈……”他没解释。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的城最大的特色就是天陌所说的两点。

“那就去那里。”天陌点了点头。

摩兰北漠交界处的罪恶之城在草原上是臭名远扬的,住在那里的都是一些走投无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没有了正常法规将人性约束,因而整座城市都被血腥暴力死亡所充斥,人们如同生活在末世中一样,每一日都在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寻欢作乐。那是一个正常人类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所以能安然屹立于两国的夹缝中十数年。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而且还没有丝毫责怪之色。暝玄主一愣之后,眼中浮起欢喜的神色,就像他幼时第一次得到天陌夸奖那样,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孩子气。他正想再说点什么,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自后院方向遥遥传来,因为是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天陌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询问,暝玄主啊呀一拍额头,像是忘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在场其他几人眼中也露出喜悦之色。

“主上,龙大姑娘生产了。”

一句话,让天陌脸色微沉,人已站了起来,出门往后院走去。

路上暝玄主才说出龙一来的原因,竟是为了带伤溜走的轩辕十三。其实她是白日到达的,只是在离城数里的地方却突然阵痛起来,不得不退于此处生产。他们来时,正是生产的紧要关头。好在她的夫婿正在里面,倒不至于让人过于担心。

“小十三?”天陌脚步微顿。那丫头一向乖巧,怎会做出这等事?他反射性地想到刚丧生火海的封九连城,原来就沉着的脸不由变得更沉了。

“十三姑娘重情义,当初陷身于黑宇殿时,封九连城对她颇多关照,只怕此次是为他而来。”暝玄主将自己所收到的消息稍加整合,然后得出这个结论。

天陌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他心中明白,那丫头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子,除了由得她,还能怎么。

“主上,你看是否要……”暝玄主也有些无奈,本来他是想截断封九连城所有的生路的,但目前看来只怕不可能了。

果然,天陌摇了摇头,“如果封九连城命够大的话,那就给他留一条路。”顿了顿,几近叹息地道:“总是要让那丫头吃点苦头的。”他不由得想到小冰君,眼神微柔,暗忖就不知封九连城有没有他的那份福气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龙一生产的房门外。隔着窗与龙一说了几句话,龙一的声音虽然疲惫,却难掩为人母的喜悦,再没了平日的冷漠。

抱孩子出来的是言四,剑厚南不舍得离开妻子,只在里面告了声罪。

是个男孩,鼻唇如父,眉却凌厉似母。天陌抱入怀中的时候,孩子突然睁开了眼,好奇地看着他,双眸又黑又亮,如同没有一丝杂质的黑宝石。天陌不由怔住,心中竟隐隐有些激动,却不知是为了这纯真无邪的注视,还是因为乍见新生命而有所感触。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身旁一群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不由莞尔,于是将孩子交给了最靠近自己的图云雁,由得他们去互相争夺。一群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似乎在一瞬间都恢复了童真,竟为孩子的某一部分更像谁而互不相让地争辩不休。

看着他们,天陌知道黑宇殿的事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放手,然后去专心做一件他在不久以前临时决定要做的事。

目光落向黑宇殿方向的深黑夜空,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无比地想念起小冰君来。

结尾

不可计数的年月之后。

扶桑如火,映着一弯清溪,盛载着夏日的热情。一个白裙女子侧卧在溪畔青石上,鸦羽般的长发散在身下,呼吸沉沉,似已寐着。数瓣红艳的花瓣洒落在她的脸上发间,以及雪白的衣裙上,映着那绝世出尘的容颜,几乎要让人以为是花妖眠暑。

然而这样宁静美好的一幕很快便被一串伤心的哇哇大哭声破坏殆尽。那哭声稚嫩,满含委屈,让人听着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那女子修长美好的秀眉皱了皱,带出些许少女所特有的娇憨,然后缓缓睁开眼,现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来。等她抚着额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时,一个穿着月白色夏衫薄裙,披散着头发的小丫头正一边大哭着,一边两手捂着屁股,光着小脚丫子往她跑来。

“怎么了?”接住那飞奔过来的柔软小身体,女子心疼地问。

“娘娘,呜……娘娘……为什么鸦鸦会有尾巴?还有……还有尖尖的耳朵?呜……为什么鸦鸦跟你们都不一样?”小丫头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的样子,长得竟比女子还要好看许多,只是却有两只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以及一条挡也挡不住的同样毛茸茸的黑尾巴。

鸦鸦哭得很伤心,女子抿了抿唇,强将到嘴边的笑声咽下去,只留下唇畔无法掩饰的深深梨涡。

“娘娘不是跟你说过吗,那是因为爹爹是幻狼族的呀。”回答的声音温柔而充满耐心,虽然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无数遍。

鸦鸦在女子怀中扭动着小身体,硬将尾巴藏好了,才往自己来的方向看了眼,眼角仍挂着眼泪,扁着小嘴可怜兮兮地道:“可是哥哥姐姐都没有……六哥哥和七哥哥他总是揪鸦鸦的耳朵,揪鸦鸦的尾巴……”

扑哧……女子终究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但立即知道坏了,想要收回已是不能。

果然,怀中的小姑娘听到声音,先是抬起头迷茫地看母亲一眼,在发现自己被取笑后,顿时哇地一下,又大哭起来。

女子扶额,不明白自己怎么生了个爱哭的小鬼,前面七个都没如此,害她还以为幻狼族的孩子都比较独立呢。

就在此时,一个淡漠中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在母女俩头上响起。

“顼儿。”一个黑袍曳地俊美若神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后面,一只手温柔地按上女子肩膀,目光却如电般扫向鸦鸦跑过来的那片扶桑林。

“爹爹。”见到他,鸦鸦立即闭上嘴,挣扎着从母亲怀中跳了出来,垂着小脑袋老老实实地站着。同一时间,只见林中黑影闪出,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青年出现在三人之前。青年长得与黑袍男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由岁月磨砺出来的沉凝,多了几分青涩。

“父亲。母亲。”青年恭敬地喊。

“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男人淡淡道,“下次再这样,你就和鸦鸦一起去冥鬼谷。”

此话一出,青年和小丫头都不由打了个哆嗦,显然是想到冥鬼谷里面的人了。青年赶紧答应一声,弯腰一把拽住鸦鸦的小尾巴将她倒拎起来,然后带着她快速地消失在两人面前。生怕慢一点,男人就会改变主意。

脑子里反复映现小丫头眼巴巴看着自己却又不敢求救的小可怜样,女子有些坐不住了。

“陌,鸦鸦还小,你会不会太严厉了?”她站起身,迟疑地道。

男人伸手揽她入怀,低头安慰地亲了亲她的鬓角,神色温柔,哪里还有之前严父的样子。

“他们每一个长大前都要经历这么一段。心智成熟得越快,人身越早转化完全。”

想到前面几个孩子的遭遇,女子不说话了。她的每一个孩子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也都被哥哥姐姐捉弄过,然后成功蜕变,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相较之下,鸦鸦已属晚的,大抵是有自己护着的原因。她当然可以一直宠着自己的孩子,但他们始终要长大,这却是她无法阻止的。

不愿她在这上面伤神,男子挽住她的腰,笑道:“由他们去吧,你还不相信顼儿。”又道:“再过半月就是祭天日,你可又要劳累了。”

听到祭天日,女子眼睛一亮,露出孩子般欢喜的表情。

因为祭天日他们都会回来。她的孩子们,她的姐姐姐夫,还有明昭哥哥和嫂子,以及很多很多散布各地的朋友。

她是小冰君。那一年,她的夫君,她的天陌为她证明了永远。

人与人相守,是可以永远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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