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楚柏心中感激,正想拉着她起身道谢,却被天陌抬手止住,他转过头问楚子彦:“你们来了多少人?”
“卫家村四百一十二人,楚家六百五十人,总共一千零六十二人,都是精挑出的好手。”楚子彦道。
听到来了这么多人,言四不由一惊,脑子里立即快速盘算起要怎么安置来。
“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我们六人先行一步来与言四姑娘通个声气。剩下的人将陆续出发,都会乔装而行,然后在城外五十里远的山林中集合待命,不虞被人察觉。”说到这里,楚子彦突然笑了起来,看了眼卫林,“本来计划小林子是跟着卫成兄弟那一批走,但他一直缠着阿翼和我不肯放,非要先来见你和冰君姑娘一面,说什么打起仗来死活难料,这是他唯一的遗愿云云。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让他跟,倒没想到真能遇上你们……”
“胡搅蛮缠!”卫翼哼了一声,可见当时被缠得有多烦。卫林早闹了个大红脸,想要让楚子彦别说了,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将头越勾越低。
在场诸人哄堂大笑。
天陌微笑,道:“君儿有些累,正歇着。她若知各位到来,必然欢喜之极。”说着,看了眼言四。
言四会意,起身道:“各位远道而来,不若先下去梳洗休息片刻,稍晚再畅谈不迟。”说着,招来丫环吩咐了几句,然后亲自引着六人而去。
在跨出门槛那一瞬间,库其儿回头看向天陌:“谢谢你!”不等他回答,匆匆而出,紧赶几步追上楚柏,与其相视而笑,然后执手并行。
人走尽,大厅里立时恢复一片宁静,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声蝉鸣从外面传进来。
天陌端起茶杯,喝了口微凉的茶水,带着些许涩味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开,舌下津液渐生。
如果连远在城山的楚家都能查到此地,那么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他沉吟,片刻之后心中已有计较,于是起身回房。
小冰君正睡得沉,薄被踢在一边,白色的里衣被汗浸得半湿,发丝粘在脖颈间,脸蛋半埋在枕头里,红扑扑的让人很想咬上一口。帐间异香浓郁,惹人绮思。
没想到她这么怕热,天陌摇头,于是挂起帐子,然后走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盆温热的水走进来,拧了毛巾,为她擦拭去身上的汗湿。
挽起发丝,换上净衫,虽然他动作轻柔,但也算是一番大折腾,小冰君却丝毫清醒的迹象也没有,可见真是累极了。
坐在床边,天陌轻轻给她打着扇子,看她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拧着的眉缓缓舒展开,唇角梨涡浅露,心中一柔,忍不住俯下头含住那嫣红的唇瓣又爱怜地缠绵了一会儿。
原来,只是单纯地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已是如此美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算是对人心的另一面真正有所体悟,而不是只限于理性的认知。
小冰君只是恢复了部分记忆,她记得在黑宇殿的十年,记得黑宇殿那场大乱,也记得自己是怎样不离不舍地跟在天陌身边。但是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到的云浮,也不记得她是为什么失的忆。她的记忆停格在那场除夕焰火。
于是天陌细细地将后面的内容一一说给她听,其中有千里行马的肆意,有阿穆的爱恋,也有那场雷雨夜的未尽欢爱。
“别胡思乱想。”将神色郁郁的女子搂进怀中,天陌抬手指着天上已然升起的弦月,道:“你看,也许等不到月圆,你就能全部想起了。”
这时正是八月初七,月亮还淡淡的弯弯的,挂在淡蓝色的天边,与深色的山线相衬,让人难以想像它明洁清辉的样子。
小冰君痴痴看着,想起在幻帝宫所见的月景,突然返身抱住天陌,将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倾听那一下又一下沉稳的心跳。
“对不起。”她闷闷地道,长而翘的眼睫垂下,掩住满眸愧疚。
“没关系。”天陌应。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冰君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回答似的,继续喃喃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忘记你……我怎能把你忘记……”她心中有自责,但更多的是后怕。如果在她遗忘的时候,他选择离她而去,她要怎么办?
天陌微笑,低首亲了亲她的额头。
“君儿,记得我说过的融血吗?”他突然道。
小冰君闻言顿时忘记自责,蓦然抬起头,要不是天陌闪得快,只怕下巴要被撞上。
“记得。”怎么会忘记,当时烟花升上天空的时候他对她说的话。又怎么会忘记,他当时的拒绝。
看到她眼中闪过痛苦,天陌自然知她想起了什么,无奈地叹口气,双手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诉她:“那时我摇头,是因为我们已经融过血,根本勿须再融。”
小冰君呆住,保持被他捧着脸的姿势傻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好一会儿才像是被咬到舌头一样磕磕巴巴地问:“什……什么……”
天陌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她呆傻的样子,因此并没立即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它。“你喜欢这片桂花林子,那等黑宇殿之事了后,咱们就搬到这里来住。至于黑宇殿,谁想要,就给谁好了。”
小冰君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还傻兮兮地接他的话头,“那怎么行,怎么说……”话说半句,脑子里灵光一闪,登时反应过来,不由急了,一把抓住他仍然捧着自己脸的手,语无伦次:“你说……你刚刚说,融血……咱们融过血的?”如果真有,她为什么一点也记不起,难道这也忘了吗?
看她急得汗都出来了,天陌舍不得再捉弄,手指顺着她的脸滑下,摸上那修长优美的脖颈,就在小冰君身子一颤的时候,突然低头轻轻在手指摩挲的地方咬了一口。那里血脉跳动,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记得吗?”他抬起头,伏在浑身僵硬的女人耳边,循循诱导出被忽略的记忆,“苍溟殿,我受伤,曾经这样咬过你。”于是,他的血与她的血在他体内相融。
在清和如风的声音中,一幅幅画面浮现在小冰君脑海中,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的事。她缓缓抬起手,摸上天陌的脸。
“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
她不是没怀疑过。每次被咬后醒过来都找不到伤口,尤其是那次她明明感觉到咽喉被割破的感觉,却只是睡了一觉,便安然无恙。她不是没想过这里面的古怪,只是他不说,她便不问。如今再回头看,才发现那么多让她疑惑的地方,不过是因为他与常人有所不同罢了。
天陌笑了,拉着她起身,在桂花林中慢行。风吹桂落,簌簌如金雨香尘。他指点着夜色下的山景,说这里可建房,那里可引山泉,渐渐便勾画出一副山居闲情图。没有世俗喧扰,也没有独处孤寂,于是啸风弄月拾桂采露便成了一项美事。小冰君直听得神往不已。
初八日,明昭外游而归,在检查过小冰君的情况之后继续施针。同一日深夜,楚柏卫翼两人悄然潜离宛阳,赶往五十里远处的山林。初九日,风尘仆仆的子查赫德莫赫一家人入宛阳城,言四得到消息,立即将人引至倚红楼。小冰君姐妹相见,又别是一番重逢的欢喜。
多年后再见面,相较于子查赫德夫妇的惊喜交集,明昭显得更为意外一些,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与小冰君竟有着这层关系,不由得他不感叹缘分的奇妙。
“明昭……哥哥,恋儿脸上的疤痕能去掉吗?”小冰君在先生与哥哥两个称呼间犹豫了一下,最终仍然选择了后者。若是在没失忆的时候初见明昭,她绝不至于喊出这么亲昵的称谓,如今再纠正又未免流于刻意了。何况明昭在她心中,就算没了年少时的恋慕,却仍然有着常人无法相比的亲近感,称一声兄长并不为过。
她问题刚出口,娥赛聿临两姐弟眼睛都不由一亮,齐刷刷看向明昭,眸中满是期待。对于他们来说,能够看到母亲完整的容貌,是心中一直以来的渴望,就像当初兴奋地从小冰君身上间接寻找母亲过去的影子一样。
秋晨无恋原本想要如十年前那样断然拒绝,却在看到一双儿女的眼神时突然失语。其实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终究还是想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她也不例外。这十年,她对子查赫德以及一双儿女心中不是不觉得愧疚的。
明昭微微一笑,看向子查赫德,“地尔图人,你是否改变主意了?”他很想知道,经过了十年,他们的选择是否还是一样。
子查赫德看了一眼妻子,而后突然长身而起,单手按胸向明昭行了一个大礼,“有劳先生!”若现在他还不明白决定战争和祸乱的不是女人的美丽,而是男人贪婪的心的话,他又怎配得阿萝倾心相恋。若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的话,又怎谈保族民平安。这些年,他退让得过了底线。
“你是地尔图人,我是焰人,何须如此多礼。”明昭坦然受了他的大礼,口中却说出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子查赫德再不如多年前那样容易被激怒,洒然一笑,坐回了原位。
明昭挑衅不成,也不以为意,转头对小冰君道:“丫头,你看到过你明昭哥哥束手无策的时候吗?”戏谑的语气,却在无意间流露出强大的自信,让人心不由自主踏实下来。
小冰君正要摇头,却突然想起鬼怜,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鬼怜姑娘……”
明昭脸上温和如煦阳的笑微僵,想来也是想到了那日被当众调戏的情景,银眸中尴尬一闪即逝,侧脸看向天陌,“加一个条件。”
天陌正在研究茶水中竖起的翠绿茶针,闻言扬眼,询问地回望。
“让那个女人别再跟着我。”明昭道。他自认不算太蠢,在见识过天陌的速度之后,哪还不能联系前因后情猜测出鬼怜一直跟在身边,只不过以他的能力看不到罢了。
“这是个难题。”天陌连想都没想,很干脆地承认。若论难缠,族中谁也比不上鬼怜。“也许,你可以让她验明正身。”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验明正身……明昭默然,很明显对这个主意不予认可。这四个字实在让人无法产生好的联想。
天陌食指在茶杯边沿轻叩了两下,然后对小冰君道:“君儿,去吧。”如果继续让这丫头在场,指不准又给弄出什么难题来。
小冰君也知自己无意中给他惹出一个麻烦来,闻言如逢大赦,忙起身向明昭和子查赫德道了别,然后领着秋晨无恋和两个孩子先离开了。
看四人身影消失在门口,天陌这才徐徐开口:“善加利用,鬼怜可成你一大助力。”
明昭正要说不需要,却听他接着道:“紫瑟亚狄真河率着焰人五大家族联军于前日逼近魏水原百里,在乌百河左岸扎营。同行的还有河源鉴辛和冷兴五禺。”
此言一出,不只是明昭,连子查赫德也不由微微变色,而天陌仍在继续。
“另外,地尔图王勃连原亲自率领十万大军,驻扎在黑宇殿西五十里处,伺机而动。”
话音落,厅内一片静默,只有天陌手中杯盖刮过杯沿发出的清脆响声,从容悠然,却让人心烦意乱。
“来得好快!”明昭苦笑,脑海中浮起几个儿时玩伴的模样。从小就有着王者之风的紫瑟,阿古塔家壮实的苦元,形影不离的河源冷兴。
将来有一天,我必踏平这万里草原。少年的紫瑟站在龙天山月色峰上,遥指脚下茫茫草原意气风发地道。
苦元背着比他个子还高的大弓,不时瞄向高远的天空,伏低的长草,随时准备射下飞过的大雕,奔跑的野狼。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其实他连弓也拉不开。
鉴辛家的河源和五禺家的冷兴从来就是形影不离默契十足的一对,无论做什么,只要他们两人一起,就没人能赢得过他们……
抬手按住额角,明昭第一次感到头脑如此纷乱,哪里还有心思去介意鬼怜的事。
“黑宇殿若点燃战火,后果将不堪设想。”良久,子查赫德方语气艰难地点出结论。而那是他和明昭所不愿面对的。
天陌笑了。
“所以,我们必须在明晚就将大局定下。”
天陌回房的时候小冰君并不在,他也不去寻人,就在院中石桌边坐下,耐心地等待。
石桌旁是两丛竹,风穿过竹间,发出沙沙的响声。前面的阁楼灯火通明,歌舞喧嚣之声不绝于耳,越夜的倚红楼越是热闹,与白日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轮淡月挂在对面四角飞翘的屋顶之上,深蓝的天空,星子更明亮一些。木樨的香味在夜晚更加浓郁一些。
天陌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几点绿色的萤火虫在竹下草间一明一灭地舞着,突然发现以前曾经麻木无觉的一切如今看在眼中竟都变得新奇有趣起来。难道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有机会让局面变得更乱,他却选择放弃的原因?
明天……明天是否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是否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熟悉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将他的思绪打断。他抬起眼,看向娉娉袅袅走来的女人,唇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意。
“主……你怎么不回房?”看到房内没有灯火,小冰君在廊下站了片刻,才看到竹下的天陌,忙跑过来。只是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差点又叫回主子去。
“等你。”
淡淡两个字,却让小冰君差点落下泪来。这两个字一直是她心中所渴求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夜晚以这样平静的形式得到。
“你困不困?”天陌问。
小冰君摇头。
“为我煮一次茶吧。”去年也是这个季节,在城山郡楚宅中,她第一次为他烹茶。他记得她在娓娓述说过往中流露出的对秋晨无恋的思念,明明甜甜地笑着,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无法挥去的淡愁。
小冰君显然也想起了那一幕,不由抿唇而笑,微一点头,然后转身脚步轻盈地往外而去。一柱香后,在丫环的帮助下,将一应用具都搬了过来。
“还是煮冰城的茶。别太甜。”天陌看她蹲下来捣鼓炉子,忍住出手相帮的冲动,以手支颐侧倚在石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小冰君嗯了一声,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又低下去专心摆弄起来。
“君儿,明天做完针灸,到幻宫等我。”看着碳块变得红亮,她的额上凝起了薄薄一层的汗光,天陌拿起旁边备用的毛巾给她拭了拭,突然道。
小冰君一呆,缓缓站起身,眸中满是迷茫,“天……陌,你不跟我在一起?”
天陌伸手拉住她脏兮兮的手放到盆中,一边给她仔细地清洗,一边耐心地解释:“明晚各方面人马都会在这里汇集,也许会有战事,你留在这里不安全。”他虽然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的安全,但却难防意外。而他不想将她陷于丝毫的危险当中。
小冰君抿紧唇,垂着眼,不肯说话。
“君儿?”天陌唤。
于是小冰君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她害怕在他面临危险的时候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天陌恍然明白她在顾虑什么,笑道:“人类伤不了我。”用毛巾慢慢拭****的手,他正欲放开,却被她反手抓住,紧紧地,生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你被他们打伤过。”小冰君想起当初在苍溟宫见到的那一幕,心中立时升起巨大的恐惧。顿了一顿,又忍不住补充,“你不只一次受伤。”还有黑狼那次。
天陌哑然,终于明白明昭被当众揭面子的无奈了。
“君儿!”伸臂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苦笑地将脸埋进她柔软馥郁的胸腹间,“那是意外。现在我有了你,自然再不会让那些意外发生。”他可不敢让她知道,那个意外是他纵容发生的。甚至于目前的乱状,也是由他点燃的导火线。她当然不会生他的气,可是她会伤心。
没想到他也会露出这近似于撒娇的一面,小冰君心一下子软成了水,不由自主轻抚他的发。“我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大家……”她轻轻道出自己明白的事实,“可是你不能让我等太久,我会受不了。”等待是最磨人的东西,尤其是带着担忧的等待。
“唔。”天陌应,从小冰君怀里抬起头,笑道:“还有你姐姐和娥赛聿临,四儿家的,都会跟你一起。”其他人都还罢了,但凡有言四家的小调皮鬼在,估计会让人连担忧的时间都没有。
听到不止自己一个,小冰君这才好过些,想到刚才的任性,不由羞赧起来,忙从天陌怀中挣脱出来,蹲下身开始烧水煮茶。
天陌又恢复了开始的姿势,微笑地看着她,姿态雅逸,哪里还有刚才将脸埋进人家怀里撒娇的样子。
烘,捣,煮,舀,浇……每一个动作都有条不紊,优美动人,小冰君用着十二分的心意煮着这炉茶。等将漂着金色碎桂的茶水端到天陌面前,还没喝,他心中已被暖意填满。
“这里要比城山郡热。”小冰君一边用手绢煽着风,一边抱怨。
天陌见状,突然反应过来言四为什么会走到哪里都拿着扇子,不由有些好笑。他自己不惧冷热,倒忽略了她的感受。
“等我。”他说,语音未落,人已不见,只余淡淡的麝香味与桂子的香味交缠在一起,让人心中绮念顿生。
小冰君对他已有所了解,再不如当初那样怎么都捉摸不着,所以也不惊惶,只是淡定地往自己碗里又加了许多蜂蜜。一碗茶还没喝完,天陌已转返,手中拿着两件月白的女衫。
“这是月华所凝,穿上应会凉快一些。”上次明明说要送她一件,结果因为她的昏迷而忘记了。
小冰君接过,却并没立即回房换上,而是目光炙热地注视着天陌,直看得他莫名所以起来,才露出近似于讨好的笑,挨到他怀里,小声嘟嚷。
“陌,我想大狼了。”对于天陌与黑狼同为一体这个事实,她在恢复记忆后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并没有不可接受的感觉,甚至于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能同时拥有他们两个。
天陌微僵,抬头看向天上的淡月,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道:“回房。”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住,“我就是它。”
“我知道啊。”小冰君仰起头,理所当然地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他的腰带,咕哝:“可是你以前都不告诉我。”害她又是担心又是思念。
怕她继续说下去,又要钻进失忆前失忆后的牛角尖里去,天陌赶紧道:“这就让你见。”说着,一把揽住她的腰,闪身回了房。
放开小冰君,让她去点蜡烛。小冰君怕被人无意撞见,点上蜡烛后,又去将门窗关紧。转回身时,熟悉的黑狼已立在屋中央,长毛华丽,气宇轩昂。
她呆了呆,等反应过来前,人已经扑了过去,紧紧抱住黑狼的脖子,一连串的吻没头没脑地落下,直亲得天陌心中不乐意起来。
微抬起头,他以一种高傲的姿势睨着小冰君。“热。”明明那么怕热,这会儿倒是不怕了?
小冰君早已不如当初那样对他敬畏有加,见到他刻意摆出的姿态,不惧反乐,更是腻了上去,踮着脚尖勾着他的脖子又是一通乱蹭。
“大狼……陌……陌,我很欢喜……我真欢喜。”
一缕淡淡的柔情因为她的呢喃而在心底弥漫开,天陌无奈,只能纵容地低下头,任她抱在怀里亲昵。
初十。
宛阳难得下了一场大雨,自午时起,一直持续到酉时仍然没有停下。雨水将黄尘满天的街道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泥坑,行走间泥浆沾满鞋面袍摆。黑宇殿自乱起后便蛰伏不动的五部首领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如约而至。
点青舍,卧云御,铁血堂,战阁,均宴。如果说黑甲营掌握着整个黑宇殿无坚不摧的战斗力的话,那么这五部便是其智慧中枢及能量来源。外人只知黑甲军,女儿楼,却不知黑宇殿能监控天下的真正核心在这五部之中。事实上,令江湖人闻之胆寒的女儿楼是近二十年才成立的部门,乃天陌一时兴起之物。在前几部的眼中,不过是一初生稚子而已。
最先到达的是一青衫书生,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身形瘦削单薄,面容清俊,略显苍白。他独自一人撑伞信步而来,雨水溅湿了青衫的下摆,让人倍觉孤单凄清。上得楼来,与众人见礼,然后静坐一角捧茶看檐雨,言行举止怎么看都只是一谦谦文弱之士,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掌黑宇殿刑罚的铁血堂堂主白文生,殿内人人闻之胆战的煞星。
他前脚方到,后脚又跟着来了两人。一人穿蓑衣戴斗笠,高高地挽着裤腿,身形高大壮实,踩了满脚的泥浆。另一人身形较瘦小,这样大的雨,既没拿伞也无蓑笠,只在头上顶了一张大大的绿油油的荷叶。两人并肩而来,等上到楼来时,明昭和子查赫德才看清两人长相,不由有些讶异。
高大的那位一身粗衣,容貌平凡,仿如一个普通下田归来的农夫。另一位虽然长得眉清目秀,但像是从来没吃过饱饭似的,一脸的面黄肌瘦,不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的,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泛紧张。
言四一直在楼上招呼茶水等物,见到两人,脸上的笑容微凝。不敢怠慢,将手中扇子往背后一收,人已趋前相迎。
“言四见过阁主。”她肃容整神,抱拳一礼,哪里还有平日糊弄人的娇怯。
原来那农夫样大汉却是黑宇殿战阁阁主战九千。战阁负责训练选拔各类型人才,兼研究最有效的对敌武技和战术,是黑宇殿强大的力量来源。女儿楼的言四燕九等人都是出自此处,因此言四对战九千极为敬畏。
与他同来的那一身穷酸样的男子则是均宴宴主澹台月,言四却是不识。单从衣着容貌上来看,又有谁能猜到,他竟是负责整个黑宇殿运转所需庞大开销的财政部龙头人物。
战九千嗯了声,无多话,携着澹台月大步走了进去,与稳坐花厅不动的天陌以及其他人见礼。
先来的三人虽然不曾见过天陌真容,却都一眼无误地认出了他。天陌简单将明昭和子查赫德介绍给他们,然后让两人自找地方坐下。
“文生和澹台动过真气。”看言四亲手将茶端到两人面前,然后退立一边,天陌才淡淡道。
白文生微微一笑,算是默认。看得出,他也是个少言寡语之人。倒是澹台月脸上露出洋洋得色,笑嘻嘻地道:“有人自动送财上门,哪能不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叫花子兜里也要抠出三分金的角色,没长眼的才会来招惹他。
“哪方的人?”天陌问。
“袭击我的是巴术人装扮。”澹台月应,说着看了眼白文生,“白生,你那边呢?”
“百花教余孽,燹人,丰邑无殃。”白文生轻描淡写地道,了解他的人却知道,他定然是用了非常手段来获取这个答案,准确度九成以上。“丰邑无殃没出手。”不仅没出手,还笑眯眯地旁观他施刑拷问。
澹台月夸张地打了个寒战,转头看战九千,“老战,你怎么没遇到麻烦?”
“我一无钱财二没得罪人,麻烦何来?”战九千面无表情地道。
澹台月语塞,悻悻地摸摸鼻子,心中暗悔。明知这人开口只会噎死人,还去招惹,不是自找没趣是什么。其实不问也知道,除了女儿楼黑甲营外,只有他均宴和铁血堂最招摇,剩下的三部,别说外人,就是连言卫也摸不清楚,又谈什么堵截袭击。
“阴柘轩陈兵落雁关,严阵以待。”就在一时无言的时候,一个清韵风流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两只纤纤素手一左一右撩起竹帘,一个博带广袖的男子摇着把羽伞悠然步入,隔远冲着正中的天陌深深作了个揖,然后径自坐入一旁椅中。竹帘外,红衫翠袖,雾鬟云鬓,竟是随了一屋的美人。但听弦丝拔动,笛箫相伴,纤软甜腻之音弥荡,和着雨滴之声,朦胧了一楼灯火。
“青楼当若此。”笑吟吟地看了眼言四,男人道。
言四被男人的桃花眼扫得脑子一蒙,顿时想起一人来,这位定然便是小十二提过的那位长年醉卧美人怀的暝玄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