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虽还沉思在书信的事上,然而对李林载话锋一转提及李贵妃之事也不迟钝。可是他现在并不在意此事,他在想瑶娘。
与瑶娘相处以来,他见瑶娘这样的反常大致有三次了。
且一次比一次更甚。
纵然如此,瑶娘却从未对他解释过什么。
李林载见他端着茶水入了神,话也不搭一下,心下有些奇怪,这是徒儿少有的失态,难道这件事态很严重?他越想越有些害怕,本想叫醒裴珏,却不想他自己回过神来。
裴珏抬头即见到他老师神色怪异,有些不解,“怎么了?”
李林载反问道:“贵妃的事情很重?”
裴珏压根没有想过这件事,况且他早已罢职,现在只是不过担着一个虚位,拉扯平衡一下元护的势力罢了。只道:“不知。”
李林载叹了口气。宫中事太隐晦,而他的眼线早就被端掉,现在是两眼黑。
“二郎去了鹤观?”裴珏入府便未见李玩身影,想是去了鹤观端午宴。
“元护哄骗皇上开了个端午宴,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都邀请了个遍。如今西北不靖,江淮水患,东北干旱,南诏国主新换……国不安宁,朝臣不奏政事,天子不理朝政,枉修仙术,阉寺朋党当道,祸得君王一味的寻欢作乐……玄道你看——这国将亡乎?”
“老师,慎言。”
裴珏暗示意味极重,李林载为之一惊。
元护有眼虫遍布京中官员大大小小家,若是被稍不慎,被虫耳听了去,结果可想而知。
李林载虽布防周密,但也难保疏漏。他还在任时便极力打压阉寺一党,如今他退休了,虽势力不如从前,身不在朝廷,可是心难凉,故而会有这般大不敬忧却忧心深切的肺腑之言。
无论如何如今事情发展越来越超乎他所想象。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呢?
他看了看眼前人,又叹了口气。
裴珏自是听到他的叹气,心中并无波澜。
他心系着瑶娘,不待稍坐,便起身离开。
李薇轻沾着药膏,一点点涂匀在青紫的肤背上。
李绾绾额头冒着冷汗,嘴里咬着绢帕。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只是点皮肉之苦,下次若还如此轻重不分,本宫也要狠狠教训你!”李薇语气很是郑重严肃,李绾绾也听出她阿姐是是真的怒了,心中有些胆惧。
她掏出含在嘴中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承认错误,“哦……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绾绾知错了。”
“裴相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相,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莫要倚父亲的身份去胡闹。”
“可是阿姐他当年……你……”
李绾绾支支吾吾说不完整,因为李薇手上加重了力道,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阿姐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轻点!”
“知错便好。”李薇收手。
沐浴后坐在她旁边。
李绾绾眼眶红肿,委屈巴巴的。
李薇对她这副模样并不领情,反而变得更加严肃。她明白绾绾的性子,若是她还同以前那般惯着她,那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
“姐姐我真的悔悟了。”
李薇拿过女婢奉上来的茶水,自顾自的喝茶。
“我真的错了,我今晚就去跟裴相和裴夫人道歉。”见阿姐依然是冷冰冰的模样李绾绾有些慌了,她阿姐一脸严肃的时候说明她真的很生气。
李薇闻言,斜了她一眼,“绾绾你不是天真的年纪了,你可知你即将二十了吗?”
“知道……我明白……”
“那还如此任性妄为?”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还想要有下次?李薇怒其不争,她长叹一口气,道:“圣上要将你……”她俯身贴在李绾绾耳边轻语。
此言一出,如惊雷炸响李绾绾的脑袋里。
当然,也惊动了李府上下。不久后又在朝廷掀起惊涛骇浪。这是后话不提。
裴珏自入相后便未曾踏足过李府,而今李府成了侯府后宅邸面积扩大一番,他走走绕绕的自书房走到西厢房。
当年他曾在此暂栖一年,房内并没有多大变化。
他甫一入门便看见端坐在床上的瑶娘。他走近,见她气色红润了许多,便微微舒了口气。
瑶娘束在眼前的被她取下,放在手中来回地捆结、舒结来回把玩。
“适才已有婢仆来请晚宴了,瑶娘身体可还行?”
“辛得贵妃娘娘照顾,已无大碍。”
略微梳整一番后两人到大厅会宴。
李林载本是邀请裴氏夫妇来做客,顺便缓和一下李绾绾闹得两家不宁的关系。虽说李林载裴珏老师和曾今的上司,然而错在李家,所以无论如何,老师给学生道歉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且裴珏乃是当朝丞相,李林载是侯爷,李绾绾是郡主,这在地位上也摆明此事若不能善了,便要交由大理寺解决了。
所以李林载可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他想着宴席散后请出李绾绾来道歉,然后又将寻来的药材送与裴氏夫妇以作赔礼。
原来他还担心分量不足,谁知圣上竟然让大女儿归家了。如此一来,让大女儿贵妃的身份做一个帮衬,这事可以善解。
流程依着他的计划进行。
晚宴后,李绾绾出门来诚心诚意的跪拜道歉。李贵妃、李夫人又赠送了一些首饰与瑶娘。此事算是揭过去了。
裴氏夫妇回到家中时已是黄昏。
宴席上瑶娘始终未曾言说过一句话,裴珏全程在中间调和。
锅中的沸水呼噜噜地沸腾。
水涨了,他舀在木桶中,提到卧房内。
瑶娘守着一盏灯,坐在廊下,听风,听鸡犬相鸣,听栖鸦归巢,听今日难得的宁静。
侯府一行搅得她心绪烦躁,往日不察的安静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奢侈。
她忽然思念山寺、想念师父、想念山上忙练武功闲栖林茂假寐的日子。
优哉游哉,优哉游哉。
可是她明白她始终无法真正闲云野鹤,身所负之重,虽隐却长存。
“某在想瑶娘看到了何物?”裴珏在她的左侧落座。
明暗交织的天色下的,万物影影绰绰。
瑶娘的侧颜在脆薄昏黄的光线下显出玲珑的轮廓来。
“今日未曾看到何物。”瑶娘淡淡道,语气颇似初相识的裴珏。
“今日在侯府不曾开心罢。”
裴珏解开腕上绑着束带,放开宽大的袍袖。
“哪日曾得开心了?”瑶娘直言。
裴珏听之一笑。
“瑶娘不曾玩笑,相爷笑何?”
佛有说法:喜、怒、忧、惧、爱、憎、欲七情。
她却一情也不曾挨着。
“将欲取之,必夺所爱之。”
只要有了情,无论何哪种,都会成为弱点。
杀手可以不杀,刺客不必刀狠,却不能生情。
师父常说,所有情绪要想流水一般,来时有痕去无影踪。
所以,她说的是实话。
“只是觉得瑶娘越发看不透了。”裴珏郑重道。
是么?巧了,她也如此觉得,“裴郎已是令瑶娘愈发难以参透。”
“其实我……”
“喝——”
铿——锵——一道凌厉地刀锋堪堪擦着裴珏鬓边飞过,若是再偏差几分裴珏即会骨肉分离。
裴珏被瑶娘一把拉开,瞬间朝她的怀中扑去,却又在贴到她衣料之时刹那间被扯开,脚下踩空再一个趔趄,滚到草地中。
“相爷避开!”
等他回过神来时,瑶娘早已与一个蒙面黑衣人打作一团。
那黑衣人手持着一把利长的大刀,出手狠戾,刀刀致命。
瑶娘身姿灵巧,动如脱兔,避闪如风,果断迅速。
两人一出一躲,一攻一守,来来回回,毁门断柱,战况十分激烈。
裴珏一个利落的起身,抄起角落的柴刀加入打战。
黑衣人见不敌两人出手,便将刀大力一横朝两人扔去,攀檐爬柱,凌波微步,踩着屋顶飞逃。
瑶娘袖中飞出一把小刀,将那横扫而来的大刀劈做两截,自空中碎开散落。
见人遁逃,瑶娘随即运气轻功跟上。
裴珏本欲抓住,却抓了个空。
转眼间那身青衣就化作一抹青烟,乘风而去,不见片影。
黑衣人没料到那女子竟然能追上他。他迅速跳下房顶,淹没人群之中,边走边将身上的夜行衣扯落撕碎,露出内里的布衫。渐而与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混为一体。
瑶娘没料到贼人轻功竟如此了得,也低估了他的凶狠狡猾,竟能瞬间逃到夜市之中隐没其踪影。车水马龙,人影如蚁,她四顾细寻许久不得他的踪迹。
适才她与裴珏聊天之时她就听到墙外一阵脚步碎踩速点地面之声,寻常人走路不会如此迅速且小脚移动,所以寻常人也觉察不出来这样的异响。只有像她一样的刺客来才能敏锐反应这样的声响。
然而对方出手快若闪电,未待她提醒裴珏有人靠近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破风袭来。
情急之下她只得动手拉开裴珏,避开袭来利刃。随后动手与之纠缠。
没想到裴珏竟然被人暗杀,说明他此时处境很是危险——
不对,刺客应该不只是一个,若是一个人便不会轻易放弃,抛弃目标自行逃脱……
瑶娘瞬间猜到什么,不由心跳加速——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是调虎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