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每日下了早课以后便会迫不及待跑往裴珏家中。
这日也是早早赶来。
然而玄道哥哥给他准备好了练武道具便走了,不同往日叫他复习往日的功课,背出口诀要点……
对于这不同寻常的异样,正准备拉弓搭箭的王柏霍然停住——
等等,今日没有见到嫂嫂!
往日他来时嫂嫂总是坐在廊下陪着他,要么就是坐在窗前吃着茶听玄道哥哥念些志怪小说。
而如今……
他决定探个究竟。
左侧室是卧房,右侧室是书房。
王柏蹑手蹑脚地跑到窗下去偷窥,玄道哥哥竟然是在裹着被子睡觉!他在心里鄙视了一番玄道哥哥,竟然白日偷懒,睡大觉!
他掠过裴玄道在卧室梭巡了一番却没有见到嫂嫂。换位继续寻找。于是在书房找到了嫂嫂。
嫂嫂卧在书房一张躺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睡着了。眼睛上没有束着白色缎带。
暑夏的西京虽然很热,屋中却有些温低气凉。王柏恐嫂嫂染了寒气,悄悄从卧房翻来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
瑶娘听到王柏窸窸窣窣地动作声,只是不想醒过来,装个熟睡的模样。待他将一层薄毯覆在她身上时她才微微转醒。
王柏为自己不小心把嫂嫂弄醒了感到有些愧疚。声音软软地给她道歉。
瑶娘摸着他的头轻拍安慰,并不计较。
王柏见无事了,便忍不住问道:“嫂嫂与哥哥是吵架了么?”
瑶娘有些吃惊,小孩都看出来了?
“柏儿怎知是吵架?”
王柏很是肯定地回答:“很简单啊,因为你和玄道哥哥分房睡了呀!”
分房睡……这词从小孩口里说出来听得瑶娘老脸一红,道:“好啊你个柏儿,不好好读书哪来这些东西?”
王柏闻之,眉飞色舞变成了委屈巴巴地样子。他立即解释道:“是……我不小心听到阿娘跟旁人说话,说隔壁阿松的阿耶阿娘吵架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分房睡个几天又会圆回来……”
说道后面便没声了,因为嫂嫂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忽然他嫂嫂就嗤嗤大笑起来。令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惶恐不安地王柏变得一头雾水。
“傻孩子,以后少听的这些言语,要是给玄道听见了指不定会罚你抄书了。”
王柏赫然。
不过小孩本来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那玄道哥哥今日为啥白日就呼呼大睡……还有您也是仰面大睡……”
瑶娘道:“你哥哥睡着了我无聊啊,他又不能给我念书,无所事事便睡着了。”
王柏听得嫂嫂说她无聊,又想到玄道哥哥还在呼呼大睡,一个机灵点子上头!
“嫂嫂到京城来还未曾好好出过门吧?我知道东市那边有很多说书的茶肆,弹琵琶很好的胡姬酒楼,还有脆香的武大郎烧饼……”
瑶娘听色耳目一新。对哦,平时都被裴珏看管着,碍于眼盲,最多也只是被他牵着去了西市,都还没有好好去别的地方玩过……想到昨晚两人的不欢而散,她觉得自己需要换换心情!
不如——今日上街去!!!
于是两人窃窃私语密谋计划了一番,蹑手蹑脚地出门去。
一夜未眠,到了白日又瞌睡重重地裴玄道,此时正睡的安静。
瑶娘未束眼睛,出门时戴了帷帽。帷帽有四面垂下的白纱,所以不用束带也可稍微伪装一下。
王柏自是不知道瑶娘的伪装,一门心思全在即将到来的吃喝玩乐上.
出了门王柏便拉着嫂嫂轻车熟路的赶往东市去。
东市是仅次于西市的大市场。最明显的区别是西市摆摊多是些日用物什,或是外来物品的集中交易场所,大多是平民百姓常去的集市;而东市呢,则像是文人墨客,达官贵族游玩之地。东市店铺林立,多是售卖一些珍玩器皿,绫罗绸缎,笔墨纸张……还有高档茶肆酒楼,各种风花雪月场所,数之不尽。
走在大街上,王柏小小的身板半护着他的嫂嫂。一只手牵着,一只手抬举在她前方,给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辟出一块一尺宽不到的距离来。让旁人绕着她走,她不至于被撞着。
瑶娘为他悉心的照料感动。
走了好一会,王柏停在一茶肆面前。
“西京茶肆,我们到了。”王柏给瑶娘报一声。
瑶娘答了一声知道。
这茶肆看着便很是气派宽敞,大门两旁镌着对联,门柱雕刻着饕餮纹。且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衣着光鲜,布料不凡。
王柏告诉瑶娘说这西京茶肆是京城第一茶肆,里面有好几个说书非常厉害的先生,凡是京中的人,无不想日日听其书。
两人说着便进了茶肆。
店中的小二见有客进,虽只是一娘子和一小儿,也积极地问两位要去哪一座,要喝点什么。
那戴着纱幔的娘子说一切听小郎君的安排。
王柏也不慌,照着私塾里听来的步骤,有模有样地安排。
他要听缥缈仙子的《成仙记》,来一壶梅子酒,一盘桃花糕。
瑶娘听着他像模像样地安排很是满意,果然年少可为。
待说完以后小二便带着两人上楼,选座。
这茶肆从外看是一个小小的门面,而里面却是大有乾坤。
此楼四面皆是走廊客房,唯独中间是一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个四面围起来的屏障,里面坐着的便是说书的人。听书的地儿也分三等。第一等是靠近屏障的“雅座”,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到说书人。第二等的便是普通座位,稍微靠近一点说书人的位置。第三等便是最次的位置,虽离说书人不是很远,感官体验却远不如一二等。还有最后一种,雅间。即是为贵客准备的房间。
瑶娘与王柏选了是第三等座位,因为前面的都占满了。她俩也是来的赶巧,只有最后一个桌子是空着的了。
王柏扶着瑶娘坐下,又细心擦拭她面前的桌子。
待两人才坐下,就有人找上门来。此人是谁?
“哟~稀奇,竟然在此处可遇见贵客!”一个尖锐高昂的嗓门硬生生挤破本就喧吵得大堂。
众人闻之渐息声注目。
只见得一个白袍束冠女扮男装的琼远郡主带着一帮纨绔子围着一个戴着帷帽的青衣娘子和一个小郎君。
其中有人识得那白袍束冠的便是名噪京城,臭名昭著的博望侯家的次女,当今圣上亲封的郡主——李绾绾。
一时间堂内议论纷纷。都在探讨是哪个遭了殃。
李绾绾与一帮朋友约了今日听缥缈仙子的戏,正在雅间待着。忽然间内有人说看到一个身姿曼妙的青衣女子。
她本不屑一顾那些个庸脂俗粉,可也顺带瞟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李绾绾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多看了几眼。先是不怎么确定,随即看到她旁边牵着的小孩,不就是常往裴瞎子家里跑的小孩么?!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不是冤家不聚头!
今日她竟然遇见裴珏护在家中的娇妻!
她那个兴奋啊,不待旁边的人反应过来,她早已箭步冲出雅间,跑到裴珏小娇妻的面前。
一帮纨绔子见到兴致缺缺地琼远郡主像是受了刺激一样跑到那青衣女子面前,都吓了一跳,随即赶去她身边,欲一探究竟。
不过这戴着帷帽欲遮欲掩的小娘子是哪位?
这向来自视甚高的郡主见了她都称一声“贵客”?
她这一声可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王柏吓得脸色都苍白了,心中哀嚎,怎如此不吉利!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就遇到这个恶人!玄道哥哥知道了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瑶娘却是不为所惧,端坐从容。
李绾绾回想起那日她闯进裴家时,她亦是这般不卑不亢地性子。一个地位卑贱的夫人凭什么在她面前装清高?就凭着裴瞎子的地位?
瑶娘无动于衷的样子令她怒火中烧。不过她并未轻举妄动。
哼,裴珏算什么?再高的地位如今还不是只剩一个空壳?她不仅是博望侯的女儿,还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她的地位可比他高多了。
她若是想处置这个妇人是轻而易举地事情,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动手,不免失了身份。上一次冒冒失失闯入裴家就让她被关五天禁闭,差点没把她给闷死。想要报复那个裴瞎子法子多得是。既然这瞎子不怕她,那便不威压她,换个法子。
随即,她变换一副面孔,和蔼可亲道:“不知裴夫人光临此地,本郡主有失远迎,夫人可愿一同入雅间听戏?”
伸耳探听的众人闻得这青衣女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裴相的夫人,不免为之惊叹。
怪不得这李绾绾要称她一声“贵客”。
来听书大多是一些知识分子,对一些达官贵族之事自是多有了解。所以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其中关系匪浅,李绾绾之父乃博望侯,乃是当朝左相的前上司,且李裴还是师生关系。所以李绾绾与裴相夫人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是大家也知道这裴相与李绾绾关系冰薄,如今这裴夫人与李绾绾关系却是自然平和,便觉得有些奇怪了,想是趣味相投罢。
瑶娘听其邀请,也不推辞,客套说了句感谢的话。
其实瑶娘心里明白李绾绾的心思。大庭广众之下,她揭穿了她的身份,她若是拒绝,就显得没有礼貌(虽然她也不在意这礼貌);她若是同意,就显得她很大度。
既然她愿意给自己搭台唱戏,她为何不受,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