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贾南风倒冷静下来,问司马冏:“起事者是谁?”司马冏回答:“赵王和梁王。”贾南风儿闻言,后悔不迭,拍地大叫:“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悔之晚矣,然后被立废为庶人,幽禁于建始殿。同时,在京城逮捕了贾氏亲党,全家诛死。该废的废了,该杀的杀了,该关的都关了,赵王司马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也来了个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此外,还命令自己的心腹孙秀和他的几个儿子担当禁卫高官,完全控制了禁卫军。赵王司马伦是一代奸雄司马懿的九子,算起来,是惠帝的叔祖辈,六十好几的人,依然“素庸愚”,几乎没有什么主见,对心腹孙秀可以说言听计从,“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自达。既执机衡,遂恣其奸谋,多杀忠良,以逞私欲。”因此,所有的军国大事几乎都是孙秀拿主意,导致“秀为中书令,威震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为收买人心,在孙秀的指点下,赵王司马伦下诏追复太子司马遹位号,封其二子司马臧和司马尚为王,并以梁王司马肜为太宰,淮南王司马允为骠骑将军,兼领中护军,最后,派人将幽禁在金墉城的贾南风以金屑酒赐死。
孙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嫉”,引起晋惠帝的弟弟淮南王司马允的不满,司马允“性沉毅,宿卫将士皆敬服之”,他知悉赵王司马伦有篡逆之志,便称疾不朝,畜养死士,准备诛掉赵王司马伦和孙秀等人,司马伦也很忌惮这位年轻英武的亲王,便加封司马允为太尉,外示尊崇,实际上是剥夺他的兵权。司马允言称自己有疾,不接受太尉官号。司马伦忍耐不住,派御史持诏没收司马允的中护军印笺,并弹劾其大逆不道,司马允接诏后,仔细观看,“乃秀手书也,大怒”。并厉声对左右宣言:“赵王欲破我家!”于是带领七百多人从王府杀奔而出,准备围攻司马伦,沿途大呼曰:“赵王反,我将讨之,从我者左袒。”结果竟然有一大批追随者,“(司马)允所将兵,皆淮南奇才剑客也”,这些人武艺高强,能打善战,一举杀掉司马伦护兵一千多人,司马允又于承华门前施放箭弩,飞矢如雨,正在司马伦府中上班的文武官员无法走避,都躲于树后,“每树辄中数百箭”。
太子左率陈徽早就想帮助淮南王了,连忙集结东宫兵马鼓噪呐喊,为司马允助威,但他没有诏令,不能发兵参战,只好找他的兄长中书令陈淮想办法,陈淮也想帮助司马允,便对惊慌失措的傻皇帝司马衷说:“宜遣白虎幡解斗”。惠帝什么也不懂,只要有人出主意就点头,白虎幡是率兵进军的旗帜,按照陈淮的谋划,只要派人手持白虎幡授其弟陈徽,出兵助战自然合情合理,这样一来,司马伦军队看见宫中白虎幡归对方,肯定不战自溃。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当陈淮派司马都护伏胤带领四百多人高举白虎幡准备参战时,正好被司马伦的儿子汝阴王司马虔叫住,司马虔哀求说:“富贵当与卿共之!”司马都护伏胤本来就是一贪图富贵之人,一看富贵唾手可得,来了个临阵倒戈,携带空白诏书出宫,诈称“有诏助淮南王”,淮南王司马允见皇帝哥哥的诏书,心中不疑,开阵让伏胤进来,还亲自从兵车上跳下,准备跪地接诏,伏胤是标准的职业军人出身,身手敏捷,抽刀一砍,就把司马允的脑袋砍下,时年二十九岁,司马允左右尽管有千人之众,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公被杀。伏胤接着口宣诏令,他受惠帝命令,斩杀司马允。事后,司马伦、孙秀广为株连,“杀允子秦王郁、汉王迪,坐允夷灭者数千人”,京城百姓“闻允死,莫不叹息”。
解决了淮南王司马允,孙秀发现齐王司马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怕他在京城内会生出什么事端,就一纸诏书把他外调,让其坐镇许昌。同时,为了抬高赵王司马伦的威望,在朝议上提出为司马伦加九锡,晋惠帝自然同意,司马伦得了“九锡”,诸子又皆握各路禁军大权,孙秀自然也水涨船高,加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等官。永宁元年(301)春正月,在一帮邪佞之士的诱导下,孙秀与司马伦再也等待不了,他们准备再上一层楼,使牙门赵奉诈传司马懿神语说:“伦宜早入西宫”,还派惠帝的堂叔义阳王司马威去司马衷那里劝其“禅让”,晋惠帝稀里糊涂大半辈子,这一次却异常清醒,他知道玺绶很重要,任凭司马威怎么劝说,抱在怀里死不撒手,司马威没有办法,为了不辱使命,只好硬抢,几乎把惠帝手指掰断,司马衷嗷嗷大哭。最后,被尊为“太上皇”,护送至金墉城居住。
说起来可笑,司马伦本来是惠帝爷爷辈,为了皇位,竟然尊侄孙为太上皇,同时,斩草除根,把已经立为皇太孙司马遹之子送入密室,一刀结果了性命。司马伦正式即位,改元建始。大封“功臣”,孙秀、张林、司马威自然加官晋爵,“其馀党与,皆为卿、将,超阶越次,不可胜纪;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孙秀专擅跋扈,处理朝政经常当仁不让,经常越过司马伦直接行事,随意改动增删司马伦的诏令,甚至自己也在青纸上作诏书。有时朝令夕改,百官像流水一样换来换去,张林一直与孙秀不和,怨恨没有得到开建府署的资格,暗地里给太子司马一封密信,说:“孙秀专权不能服众,而功臣都是小人,扰乱了朝廷,应当把他们全部诛杀。”司马将这封信告诉了司马伦,司马伦又把信交给孙秀看。孙秀就劝说司马伦杀了张林,还夷灭三族。为了安抚宗室,孙秀加封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以及河间王司马颙大将军名号,还把司马伦的亲信派给三王充当僚佐,以为监视。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个月后,坐镇许昌的齐王司马冏又不安分,他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个王爷,昭檄天下,讨伐赵王司马伦,声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诛及三族”,一时间各地云集响应,赶至朝歌县(今河南淇县)时,已汇集二十多万人。孙秀、司马伦听说有人起兵,惶恐不安,但不得已,还得硬着头皮迎战,他们派亲信将领张泓、士猗、许超等人率领京中禁军出战,为了助威,司马伦、孙秀还“日夜祈祷,厌胜以求福”,派人昼夜拜谒宣帝司马懿的庙宇,辄言有宣帝保佑,某日当破贼,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
又男巫确定决战的日期,派人穿上羽衣到嵩山,自称仙人王乔给司马伦写信,坚信他的帝位永不变色,以此激励士气。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他们的虔诚感动了上苍,“成都王颖前锋至黄桥,为孙会、士猗、许超所败,杀伤万余人,士众震骇”,征虏将军张泓那里也捷报频传,“进据阳翟,与齐王战,屡破之”。孙秀、司马伦大喜,大赏黄桥之功,让“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这样一来,三位将领地位相当,“各不相从,军政不一”,谁也不听谁的指挥,对于败军之将成都王司马颖更是不放在眼里,司马颖在黄桥大败后本想退保朝歌,但卢志、王彦劝曰:“今我军失利,敌新得志,有轻我之心。我若退缩,士气沮衄,不可复用。且战何能无胜负!不若更选精兵,星行倍道,出敌不意,此用兵之奇也。”颖从之。于是,乘孙会等人松懈之机突然进攻,大败对方,乘胜长驱渡过黄河。
三个败将带数名残卒狼狈不堪跑回城内,孙秀“及闻河北军悉败,忧懑不知所为”,几个人连夜商量对策,你争我吵,意见还是难以统一,不服气的慷慨激昂,决定收拾残兵重新战斗;服气的说,不打了,干脆焚烧宫殿逃跑了事;还有的准备挟持司马伦南逃,有的干脆劝说孙秀“乘船东走入海”。计未决,左卫将军王舆与尚书陵公漼帅营兵七百馀人,自南掖门入宫,攻孙秀、许超、士猗于中书省,皆斩之。并召集八个部门的负责人入殿,强迫司马伦发诏:“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于是,宫内高举驺虞幡解兵,“遣甲士数千迎帝于金墉城”,傻皇帝司马衷又回来了,稀里糊涂地又做了皇帝,主事者是齐王司马冏。
事定之后,三王入城,“赵王伦父子凶逆,宜伏诛。”“(司马)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最终,和贾南风一样,饮金屑酒身亡。赵王司马伦被赐死后,朝廷自然也要大赏“功臣”,齐王司马冏获封大司马,加九锡;成都王司马颖为将军,加九锡;河间王司马颙为太尉,加三锡;常山王司马乂改封长沙王,为抚军大将军,几位领导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王爷,河间王司马颙是惠帝堂叔,稍长,但也在四十岁左右,可以想象,这些人在一起,宫中横坐的又是个智商不全的皇帝,谁也不服谁。当年,手夺惠帝玺绶的义阳王司马威听说赵王司马伦倒台,慌忙丢下所统军队,逃归洛阳待罪,诸王商议想饶他不死,一直呆坐不语的惠帝忽然发话:“阿皮掰我手指,夺我玺绶,不可不杀。”诸王当然无话,派人杀掉司马威,算是“君无戏言”。
惠帝永宁二年(302),河间王司马颙对自己的“加三锡”不满,在长史李含的怂恿下首先起兵,司马颙本来是赵王司马伦的人,叔侄之间处得不错,因形势所逼加入讨赵联盟,齐王对他一直心怀忌恨。起兵后,司马颙派部将李含、张方为先锋直奔洛阳,同时,遣使邀成都王司马颖一起发兵,卢志不愿意得罪齐王,再三谏劝,但司马颖不听,执意发兵。长沙王司马乂和齐王司马冏同时在京,本来关系不错,但齐王认为长沙王与成都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索性先下手为强,派人攻袭长沙王。
于是,齐王称“长沙王矫诏”,长沙王称“大司马(齐王)谋反”,大战之时,飞矢雨集,火光冲天,“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在上东门楼上避难的惠帝被吓的浑身哆嗦,长沙王司马乂“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苦战三日,齐王大败,司马冏被自己的长史赵渊执送入宫,司马衷忽然能想起这位堂兄曾经拥立自己复位,很想饶其不死,(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但司马乂不答应,将其斩于阊阖门下,循首六军示众,齐王司马冏就此玩完。惠帝太安二年(303)八月,河间王司马颙不甘心自己的胜利果实被别人抢走,又起兵讨伐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也附和河间王加入战争,共同前往讨伐长沙王。河间王司马颙以张方为都督,将兵七万自幽谷东趋洛阳;成都王司马颖派著名文学家陆机为先锋,率二十多万人南向进攻洛阳,兄弟相残,死伤数万,长沙王司马乂因为手中有惠帝这张王牌,建春门一战,陆机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
由于陆机与成都王司马颖太监孟玖不合,孟玖趁机诬陷陆机联合长沙王谋反,成都王司马颖没主见,就此下令诛杀陆机、陆云兄弟,这位后世著名的文学家临死前,发出无限感慨:“华亭鹤唳,可复闻乎!”打败陆机后,长沙王司马乂觉得“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好,又“奉帝攻张方,方兵望见乘舆皆退车”,司马乂大胜而归。曾经“闻鸡起舞”的祖逖这时候已经担任长沙王主簿,他建议,派人到西北,命雍州刺史刘忱袭击司马颙后方逼迫张方退军,可解京师之围。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出现了意外,本来与长沙王一伙的东海王司马越,看见城外二王兵强马壮,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来了个临阵倒戈,与殿中亲将密谋,半夜冲入司马乂房中,把长沙王捆绑起来,关在金墉城里,并以皇帝名义下诏免其官职,还召成都王司马颖等入城辅政,想不到,打开城门后,“殿中将士见外兵不盛”,后悔不迭,又改变了主意,想劫出司马乂继续对抗司马颖,司马越见情势不妙,想杀掉长沙王司马乂以绝众望,黄门侍郎潘滔给他出了个主意,遣人密告张方,借张方之手除掉长沙王司马乂。张方本性残暴,派兵从金墉城中押出司马乂,绑缚于城外兵营中,放在火堆上慢慢烤炙而死,司马乂“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时年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