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周后,他被叫去了导师办公室。进去后,沈老头子一脸严肃,端着茶杯,喝了口茶,用手指敲了敲张宇飞的论文,用轻蔑的语气说:“宇飞啊,你这论文可得改一改。今年毕业我看悬啊,不过你年纪还轻,留在学校多磨炼是好事情,你上学早是吧?我看你比同届的学生年纪都小点,大有前途啊。”张宇飞在心中冷笑:这老头子的老伎俩,打人前先揉揉。
“沈老师,是这样的,我工作已经定下来了,今年无论如何得毕业了,您看,现在找工作也不那么容易,要是论文什么地方还有不妥,我拿回去改,只要让我参加今年的答辩,我觉得没什么问题的。”
沈老师的脸色立刻变了,“宇飞啊,你看看系里,有几个直博五年就毕业了?五年就能毕业的人,那是天才。你这两年成绩平平啊,不是我不想给你毕业,只是你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成果,要毕业了,别人会说我偏袒的。年轻人,不要那么浮躁,潜心在实验室再多学习学习,对你绝对有好处。”张宇飞想,你这老头子可真会睁着眼睛说场面话啊,你多少论文是我帮你发的?
他是才读了五年没错,可他做了人家八年才能做的事,一天当成两天用。 “别再把我当软脚虾欺负了,你要再捏我,我就扎死你。”张宇飞在心里谋划着。该是来硬的时候了。
“沈老师,我并没有浮躁,做的研究我都做了,要发的论文我也多发了很多篇,学校规定学分还有研究论文都妥当了,就可以申请毕业,为什么我不可以?”
沈老师被他这句话给噎住了,用眼睛直勾勾恶狠狠地看着他。张宇飞毫不回避,坚定地看回去,谁会心虚,谁自己心里清楚,谁怕谁……
果然,那位沈老师有点儿服软,800块钱估计是雇不到张宇飞了,退而求其次吧,“宇飞啊,我还是建议你去我公司里锻炼锻炼,我可以给你提供很好的锻炼机会嘛。今年毕业还是有点悬,这样吧,你就先不要在实验室了,补助也低,你直接签我外面的公司,这样钱拿得多一点,我争取和系里的领导说说,看看下半年能不能毕业。也就再等个半年的事儿。”
这并不出张宇飞所料,“导师,教授,专家,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高深嘛。”既然是这样,张宇飞对下一步的计划更加胸有成竹。
“沈老师,您公司很好,但可能不太适合我,我已经和一家公司谈妥了,毕业就去工作,谢谢您了。”
沈老师一看这样僵持下去对自己也没有多大好处,就着急地打发张宇飞走了,“宇飞啊,我这边还有点事情,你把材料放过来,我再看看,咱们再商量。”
“师兄……”甜美的声音,张宇飞却听了就烦。
“哎,玲子啊,过来坐。”他压了压火气,是实验室的师妹——导师面前的大红人。
“来找我有事儿?”张宇飞明知故问。
“没……没什么事儿,最近太忙了,都没顾得上来和师兄请教点问题。”师妹的眼神游离不定,找不到落脚点。
“岂敢岂敢,听说你去美国参加××会议了?那可是业界顶级会议啊,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沈老师对你真不错。”张宇飞故意说话戳她。
师妹脸一红,语塞。这一来,张宇飞也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人家是女孩子,于是岔开话题,“你最近在做什么课题?我也不知道能帮你点什么,咱们方向不一样啊。而且我听说你课题进行得蛮好的。”
“师兄,你就别笑话我了,谁都知道我专业不行,你专业最牛。”
“你谦虚了……”
师妹又问东问西地磨蹭了半天,觉得还是直接说的好,“师兄,说实话今天是沈老师让我来的。”
“是吗?沈老师有什么吩咐?”他还是克制不住地火起来,说话难免有些冲。
师妹当然听得出来,搬了张椅子在张宇飞身边坐下,两只手对着搓了搓,深呼吸了一口,“说点题外话吧。师兄,其实我真特别佩服你们几个。实验室里只有我是从外校考过来的,本来专业上就不如你们,说实话一开始我挺巴结沈老师的,想让他对我多关照一点,才能不比你们差。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可我挺要强的一个人……哎,不说了。”
“说这些干吗,我们都能理解的,这几年也没怎么照顾你,对不住了啊。”她的开诚布公让张宇飞挺佩服的。
“你毕业了后要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啊。”
“我这还不一定能毕业呢。”张宇飞不想再和她打太极拳了,“直接说正事儿吧,老沈让你过来,是不是说去他公司工作的事情。”
“对,他让我过来劝劝你,带话给你说,待遇还可以再谈。”
张宇飞冷笑,心里想,“这老头子这么快就退步了?”
“师兄你有什么想法?”
“换了你,你去不去?”张宇飞反问。
师妹思考了一会儿,“我只有去,可我要是你,就不去。”
“这怎么说?”
“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我说到底就是来混学历的,不一样。”张宇飞心里挺感动,其实师妹是个蛮实在的人。
“别这样说,大家都一样,不过我确实不会去他那儿,那就难为你了,就告诉他你劝降失败了。”
“嗯,我会把话说到的。不过师兄,你真要得罪他?那毕业的事情你心里有把握么?”
“我哪敢得罪他,我只是不想再给他卖命了。他少了个张宇飞还能招别人进来,我如果去了他公司,人生可就黯淡了。这些话你大可以跟他说去,我不怕。”张宇飞拍着胸脯说。
“师兄,我怎么会说呢?我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子的人。”这话说得张宇飞心里酸酸的,的确,他们对师妹的偏见全都来源于沈老师,可何必因为这些伤害了私底下的感情呢?
“对不起,我说话没过脑子。不要紧的,我自有办法。”
师妹走了,张宇飞对毕业的事儿更有信心了。这些年他兢兢业业,没让老沈抓住什么把柄,老沈的把柄他倒是有一堆,知识分子,就在意个面子,别的不说,就把论文代笔的事情一捅,他老沈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当然张宇飞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恰到好处地要挟他一下达到自己目的就行了,搞个两败俱伤,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过了几天,张宇飞去找导师签字,签了这字,张宇飞就能参加论文答辩了。当然,他知道一切不会来得那么顺利。
“宇飞啊,这字我不能签。”老沈一口官腔。
“为什么?”张宇飞明知故问。
“你的研究没达到要求啊。”
他不依不饶地问,“那您告诉我哪儿没达到?”
“这个……你看那段×××的论述,数据很空洞嘛。”
“是这段吗?”张宇飞翻开论文,用手指了指。
“嗯……是……不对,是后面那段,这两段实验做得都不好,要改进。”
“沈老师,这么说吧,这两段实验我花了整整半年,数据分析又做了小半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请您仔细看看再说。如果说这段不过关,请您具体指出是哪里不对。”
“那得再让我仔细看看,你拿回去也看看吧,我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导师被问得无话可说,只好再拖时间。可这已经是签字的最后时限了,拖下去张宇飞铁定毕不了业,他迅速地在脑子里组织了语言,力图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沈老头子低头假装忙科研,看张宇飞半天也没走,抬头问他,“还有事情吗?没事儿就先回去,我们回头再讨论。”
“沈老师,明白点说吧,您是不是不想让我毕业?”张宇飞收起了学生气,不卑不亢地说。
沈老头子推了推眼镜,很是吃惊地盯着他,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宇飞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学生,我当然希望你有个好前途。我这就是按规定办事。”
张宇飞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沈老师跟您说白了吧,您放我毕业,以后要真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找我干活,我免费给您干,可我不去你公司。您手下还有3个博士,马上还能再招,劳动力充足的很,似乎并不缺我一个张宇飞。可我呢,已经25岁了,我要毕业,养家糊口。您要不放我毕业,这个博士学位我就不要了,接下来的时间,我准备每天揣一块板砖,就蹲您家门口,您一回家,我就进去向您请教问题,您不在家,我就给您当个看门狗,您看这样,妥吗?”张宇飞一口气说下来,这些年的不爽快一扫而光。
“张宇飞……你!”幸好空调开得低,不然老沈非给气出个脑出血。
“沈老师,您考虑考虑,我先走了。”张宇飞把材料往老沈桌子上一扔,转身离开。
三天后,张宇飞顺利地办妥了一切手续,就等着论文答辩了。师弟问他,“师兄!你怎么做到的,老沈手底下五年就毕业的你还是第一人。”
“等你毕业的时候再来问我,现在不能说的。再说,估计你们那会儿要在招数上推陈出新了,我这招,老用就不灵了。”张宇飞在师弟们面前卖了个大大的关子,这些小子们到毕业的时候都得好好巴结巴结他讨教点经验。几天后,张宇飞通过了论文答辩。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米米,“宝贝儿,你老公我毕业了,正好放暑假,来参加我毕业典礼吧。”
“毕业典礼多装啊,不去!”
“你这死丫头!能装不装枉为人啊!”张宇飞在电话那头疯狂地笑。
“不过我真的想去看看你了,不是看你装,我收拾收拾,把学生的卷子发下去,就过去找你!”
“哪天能来,我来给你买票!”他按捺不住地兴奋。
“不用啦,我自己也有工资的好不好,你还没我挣得多呢。”
“马上就有了,别看不起我。”
“知道了,定下来就告诉你。”
“等着你哦,别放我鸽子!”
“知道了!”
李珊珊去北京读研了。米米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李珊珊这种智商的人都可以读研究生,看来研究生真是扩招得不靠谱了。
高干妈烧包的不得了,每天没课的时候就跑到商场给她女儿买东西,反正她那一大堆别人上供的购物卡,用也用不掉,可惜她品位欠缺,从淑女屋买到了阿依莲,就是走不出土气的圈子。
米米想,你买那么多,你以为李珊珊住的是五星级宾馆吗?宿舍放得下吗?最让人不能理解的事情是,高干妈非要把那些东西分批寄出去,一天寄一点。这个女人的行为真的不能用人类的眼光去考量。
这天,李珊珊又来电话:“妈,你到北京来,我要买衣服。”
“ 姗姗啊,妈妈最近忙,我给你汇一万块钱,你自己买吧。” 她特意在一万上加重了语气。
“我自己买不好,你过来给我买。”
高干妈也有点不耐烦了,“你看看米米,人家不也是在北京上学的吗?从没见她要让她妈上北京给她买衣服啊。”
米米听到这句话有点不爽,她不想和李珊珊在任何维度上做比较。可李珊珊似乎更加不爽,她在电话那头发怒了,声音叫得贼大,一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才本科毕业,我都研究生了,我能和她一样吗?干吗拿我和她比,我是什么学历,她是什么学历!”
办公室寂静了,大家纷纷向米米投来同情的目光。高干妈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挂了电话跟米米说:“你看姗姗这个孩子,说话都不知道拐弯,直来直去的。都是被我给惯坏了!”
米米笑笑说:“她说得对,您就去北京给她买吧。”
于是,高干妈又请了一周的假,去了北京。
回来以后又是一番高谈阔论,北京如何如何好,李珊珊的学习生活如何如何的丰富,她的专业是多么多么的稀缺,仿佛她毕业之后立刻会引来一群像饿狼一样的HR,扑上来争夺李珊珊这个旷世奇才。
米米对高干妈已经麻木……这种日子,让她觉得人生如果要一直如此,还不如在绚烂的时候咔嚓掉得好。
她开始怀念大学时光,和贝娜、薛毛毛她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日子里,她们的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她们出去做家教,找兼职,在路上发过传单,给人拍过杂志,帮人代过笔,在闯荡的日子里,开心、开怀、肆无忌惮。她们遇到过好人,坏人,愿意帮自己的,刻意害自己的,可那会儿,她们总是充满希望——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后来,她选择了逃避,可逃不了一辈子,逃不出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她开始渐渐有了悔意。她对着自己的毕业照,那张不再充满希望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前她那么爱写文章,很多文章都发表过,回家以后,她从未提笔写过一个字,连博客都不敢写,写什么?写现实?太凄凉,写理想?找不到了,写些无关痛痒?太无聊了。
生活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如果没有张宇飞,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状态,还有个什么期待。有希望被打击,那是痛苦,可一旦没有了希望,就像被做了脑前叶切除手术一样,成了个半植物人,有思想,却不思考。
她打开电脑,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开始提笔写这些年的事儿,她想把它们记录下来,也许自己依然没有找到未来,也许自己依然没有勇气回去,可渐渐地,她开始有勇气面对了。
写着写着,一页两页,这些事儿,这些人,历历在目,Miss王,王灯笼,张腾,那些让她深恶痛绝的角色,她开始渐渐地学会坦然。
她拿起手机,跟张宇飞说:“回去我们再到处转转吧,去当年我们约会的地方都转转,老了,开始怀旧了。”
张宇飞心里很难过,他知道米米绝对不是个能在那种地方待一辈子的人,可他怕她受伤害,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们都在逃避。他从不愿意多想那晚米米到底为什么要去洗澡,一想到他就想抽自己大嘴巴,可他能做什么?只有忍、努力,让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天使。
“那赶紧过来吧。我也搬出学校了,来住也方便。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还有一个月才入职,等着你。我还骑自行车,带你逛遍整个海淀区,然后带你吃烤鱼,把自己吃成香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