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宇轩将衣服接过,裹在了身上,不一会儿便感受不到方才刺骨的寒气了。这身衣物的里衣和中衣并无特别之处,只是那外袍,即使并非明眼之人,都能一眼就看出此袍定为上品。玄青色的丝绸面顺着身体一顷而下,不带一丝褶皱。袍尾与袖口由稀到密夹杂着点点银色,走动之时,衣袂飘飘宛若夜空繁星闪烁。卢宇轩低头欣赏袍子,感叹其美轮美奂的同时,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这袍子好似在哪里见过。
燕不寻看出了他的疑惑:“这是我三叔燕子煜的鬓星袍,有汇聚天地灵力以提升自身灵力之功效。”
“鬓星袍?难怪如此眼熟。”卢宇轩暗自心想,“可这鬓星袍,不是燕子煜从不离身的法宝吗,怎会在这里…?”
燕不寻见卢宇轩一言不发,继续说道:“你既已穿上这鬓星袍,它便暂时属于你了。”燕不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灵力从木盆之中捞起一物。卢宇轩定睛一看,是一块鸭蛋大小,色泽通透的玉锁。卢宇轩料想,这一定便是燕不寻与燕子煜对话时所说,需要归还毛家的如意锁了吧?
燕不寻从衣服口袋中取出一条黑色细绳,巧妙地将那如意锁系住,然后递给了卢宇轩:“挂上吧。”
卢宇轩虽然满脑子都是疑惑,却还是接过如意锁,将它套在了脖子上。
“你一定很疑惑吧?”燕不寻在桌边坐下,示意卢宇轩坐到一旁的木凳子上,“坐下,待我与你慢慢解答。”
卢宇轩照做之后,燕不寻并没有看他,而是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放在卢宇轩的面前。
借着燕不寻倒酒的时间,卢宇轩终于有机会好好审视他所身处的间“屋子”。说是屋子,其实更像是酒窖,屋内靠墙的地方,有序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坛。中间空出的地方,则摆着卢宇轩和燕不寻此刻就坐的桌子凳子,和方才卢宇轩从中站起的那个木桶。
燕不寻微微一笑:“这里,是我三叔的酿酒、藏酒之处,名为’玉沥阁’。玉沥阁一共三层,一层二层藏酒,三层酿酒。你我之所以在此,只因为玉沥阁是燕家灵气最浓郁之地。而注灵,只有在灵力汇聚之地,才最为有效。”
卢宇轩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问道:“你,是燕不寻?”
燕不寻的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惊喜:“不错,你还记得我?”
卢宇轩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我本应已经作古,是你…将我复生的?”
燕不寻不禁笑了起来:“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当年,你借着三片魔元碎片归一的机会,向魔元中注入灵力,导致魔元炸裂。若不是毛晚遥前辈舍身救下了你即将散尽的魂魄,你现在也就不可能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卢宇轩的心颤了几颤:“阿遥,她……”
“你差点就可以完成归宗仪式,成为加入毛家的第一个人类。想必你对’毛家正统之后,皆可以自身性命及全部灵力为代价,化作一把能够锁住魂魄的如意锁’一事是有所知的吧。魔元炸毁之后,你跟魔王夜凉都肉身毁灭,元神俱损。就在你即将同夜凉一般魂魄散尽之时,毛晚遥前辈化作一把如意锁,锁住了你最后一丝残留的魂魄…而她却因此再不得重生了…”
“如果我跟你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我希望是你。”卢宇轩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关于毛晚遥的过往种种的零星记忆,不知何时就会因为一些事物被触动。这些事物与那些记忆的联系,有时甚至是微乎其微的。可不知道怎地,卢宇轩就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来。
“我三叔随援军赶到之后,在检查创世神殿大厅时,发现了如意锁和锁中你的残魂陨魄,于是就将如意锁偷偷藏了起来。之后这如意锁与你残缺的魂魄,便一直藏在我燕家…此事仅有我,三叔还有毛家众神知晓。近一百三十七年以来,我每日为你注灵两次。注灵,是将自身修为与功德,注入到你魂魄上,以修复你魂魄的方法。注灵五万日,你才终是有了些许人形。但你也知道可这样缥缈的形态,只有在辨元界和阴界方能看到或是触碰到,离拥有完整的主魄,更是相差甚远…”
卢宇轩不解地问道:“救我并非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躲躲藏藏?”
燕不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知当时的援军,援的是谁?是毛家燕家几名修元者与创世神尊。而援军抵抗的又是谁?是你,夜凉与魔族军队!那时的你,是神门仙门之士喊打,血债累累的叛徒。现在的你,若不是大家以为你在一百三十七年前已经魂飞魄散,众仙门神门对你依旧会得而诛之。因此,救你一事一经败露,如意锁还有你的残魂陨魄,都将被摧毁,而毛,燕两家也会受到牵连…”
“摧毁?牵连?”卢宇轩更加疑惑了,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自出走归宗礼以来,走火入魔的模样都是伪装的,只为取得夜凉的信任。此事晚非姐是知晓的。再说了,我成功摧毁了魔元,拯救了三界,不是吗?”
“是,可这样的事实,是不会为众神门所接受的。因为这个事实,需要修元者们相信他们所恐惧憎恨的,害得他们同族至亲惨死的叛徒,其实是拯救了三界的英雄。”燕不寻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晚非前辈试过的…她在神门仙门的百家大会之上,说出了除去如意锁之外的,所有事实真相。无奈在场除了我三叔之外,没有一家神门仙门的修元者,愿意站出来支持她,就连她那些所谓的朋友和倾慕者都不敢。一些在场之士甚至嘲笑她,说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才会执着于为一个无恶不作的叛徒正名…”
听到这里,卢宇轩默默端起酒杯,一边喝一边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
燕不寻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同样的事情,所看角度与方式不同,便会有大相径庭的解读。说实话,魔元已碎成千万碎片,不可复原。除了你,晚遥前辈,夜凉,和一众最终死在创世神殿的魔族,没有谁亲眼看到过魔元是因何而碎的。再者,晚遥前辈一向倾心与你,无论你是摧毁魔元拯救三界的英雄,还是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知悔改的叛徒,她想必都还是愿意化作如意锁锁住你残留魂魄的吧?还有,即使神门仙门愿意相信是你拯救了三界。你出走归宗礼之前,几次真正入魔时曾经犯下累累血债。在你看来,那些死者的神门仙门宗亲们,又有多大可能会功过相抵,对你既往不咎呢?”
卢宇轩将空了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顺势站了起来:“可那都是魔元碎片的作用,并不是我……”
燕不寻抬头望向他:“失去至亲至爱之后,有多少修元者能一直保持客观,保持理智?你的元神曾与魔元碎片共成一体,在他们眼中,两者毫无分别!更何况,即便魔元损毁了,我们也无法确定它不会对你留下影响。除非你修出完整而强大的元神,否则我们无法判断你会不会再次变回那个曾经残忍血洗诸多仙门神门的入魔叛徒。”
“我!”卢宇轩一激动,只感到双腿发软,头脑发昏,一屁股又跌回了凳子上。
燕不寻将卢宇轩面前的酒杯斟满:“归一大战之后,三界一直处于修复阶段,并没有回归平静。现下魔族余孽伺机作乱,新老神门纠纷不断。你若是此时出现在大家面前,必会成为活靶子和替罪羊。”
卢宇轩刚攥紧了拳头,却又因为气力不足而松开。燕不寻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还有,你现在只是稍有形态的残魂陨魄而已,要多加休息,少动情绪。最重要的是,一,定,不,可,使,用,灵,力。否则不但可能形态不保,还有可能再次魂飞魄散。现在的你,需要大量灵力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形态。三叔将鬓星袍交于你使用,便是希望你能借助此袍汲取天地灵力。而我让你挂上这如意锁,一是以防万一,你若是不得已使用了灵力,导致自己再次魂飞破散,这如意锁也能将你的魂魄锁在其中。二则是因为,据古籍记载,此锁挂在身上,有稳定元神与魂魄之功效。至于我让你喝的这酒…”燕不寻讲到这里笑了起来,“我燕家的’欢情薄’,你想必有所耳闻吧?此酒为我三叔所酿,可于短期之间提升灵力,你若每日饮一些,便是持续提升了。”
卢宇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端起酒喝了下去。
待卢宇轩休息了片刻之后,燕不寻说道:“已是丑时了,为了你的形态着想,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燕不寻说着站起身来,示意卢宇轩随她过去,卢宇轩便跟着她一路走到了楼梯后面。只见这里堆满了大酒坛子。燕不寻将其中一坛上面的吊穗轻轻一拉,几个坛子便被吊在了空中,露出一条通道。顺着通道进去之后,左右两边,是以酒坛子隔开的两个房间。燕不寻指了指左边那间。
卢宇轩按照燕不寻的指引进了房间。这个房间由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酒坛围出。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物件也摆放的整整齐齐。房间不算太大,却应有尽有,床榻,书案,衣箱等大物件不说,就连宣纸和毛笔等细小物件也备好了。
燕不寻站在门口对卢宇轩说道:“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就在右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确定燕不寻已经走远之后,卢宇轩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看到床头上摆着两坛子欢情薄,便又打开一坛喝了几口。兴许是刚刚找回形态的缘故,他不知为何,总是感到十分疲惫。卢宇轩一头栽到床铺之上,发出一声闷哼:这床褥,原来是铺在石板上面的。而床上所摆的,也是他在毛家时,惯用的那种石枕。
脑海中毛晚遥的声音再次响起:“修元者,最好睡在地上,并且以石为枕。因为这才是与大地最亲近的方式,也便于吸取大地之灵气啊~”卢宇轩露出一脸惨笑,尽管在毛家之时他用的一直是石板床和石枕,但那都是为了修元,他可真的不享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