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之后,卢宇轩只感觉这一次的“沉睡”似乎没有之前那般深,时间应该也不像之前那么长。不过奇怪的是,他竟莫名地感到自己的精神无比充沛。
卢宇轩一醒来就听到争执的声音,而这争执内容,也正巧证实了他的感觉:这一次他至多只睡了几个时辰而已,这可是头一遭。
“你今日确是罚的重了些,晚修迟到,你罚他抄书一百章,杖责八十,倒立一日。你…”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这声音之主卢宇轩再熟悉不过了,定是燕家子字辈三公子,燕子煜。卢宇轩不禁感到奇怪,这燕子煜一向如同甩手先生一般,不问燕家学堂之事,只知道酿酒喝酒,成日一副失去挚爱悲痛不已的痴情模样,为何现在……?思索片刻之后,卢宇轩突然恍然大悟:燕家家主燕子柯为三界总督,常年累月呆在创世神殿处理三界事物,极少返回燕家。归一之战前,一直是燕家字子辈二公子燕子爵代为担任燕家家主。燕子爵在归一之战时英勇战死,这代为燕家家主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燕家子字辈三公子燕子煜的身上。
“还有顶撞先生。”燕先生不温不热地回道。
燕子煜叹了口气:“即便如此,他隆家的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你难道有所不知吗?到时候隆既明怪罪下来,隆家与毛,燕两家的隔阂,恐怕又会加重……”
“三叔,隆既明将他两个儿子硬塞进我燕家学堂的时候,就应当了解我的教学方式。”燕先生的一句“三叔”,坐实了卢宇轩早先的猜测。这燕先生,应是燕家不字辈三小姐—燕不寻。燕不寻是燕家家主燕子柯之女,当年卢宇轩在燕家求学之时,她刚满十岁。那时的她,在燕家晚修的学堂—习礼堂之外偷听。不想被她的二叔,当时的先生—燕子爵发现。燕子爵见燕不寻喜欢听书,索性将她叫了进来,与求学的修元者们一同听课。当时卢宇轩只觉得这小姑娘机灵可爱,于是给燕不寻买过几次她喜爱的小玩意以及…棉花糖。后来卢宇轩被赶出燕家学堂,卢宇轩便再也没有见过燕不寻,只是听说燕不寻给燕家长足了脸面,小小年纪就在两月一度的考练中次次名列前三,甚至多次拔下第一的头衔。想到这里,卢宇轩不禁笑了起来,难怪她现在会成为“先生”。
燕子煜又长叹了一口气:“寻儿啊,教学的事,我本不想插手,只是隆既明近年来一直伺机寻找燕、毛两家的麻烦,企图引起事端。若是一步走错,恐怕……”
燕不寻笑了笑:“三叔您不必担心,不寻自有分寸。”
燕子煜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好吧,你自行拿捏。”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燕子煜和燕不寻同时开口:“对了,如意锁…”
听对方正巧同时提起了自己正打算提起的事儿,燕子煜大笑了起来,燕不寻也低头浅笑。
笑罢,燕子煜说道:“你先说。”
燕不寻犹豫片刻,一字一句地:“还请三叔,再帮我拖延几日……”
燕子煜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小壶酒,打开就直接灌了自己一口:“寻儿,这五万日归还如意锁的约定,是你一口许诺晚非的。当初她本来打算允你六万日,你却说最多五万日即可…今天,便是第五万日了吧。”
“晚非姐?如意锁?约定?”卢宇轩听后不禁深深地疑惑着。毛家本是六千年前创世之时,创世神尊赐予神职的玉石仙人。传闻毛家正统之后都可以倾尽生命与灵力,化作一枚能用以锁住魂魄的如意锁。可这,与并非正统的毛晚非,以及与毛家并无太多交集的燕不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卢宇轩,你总是这么盯着我阿姐,难不成是喜欢她吗?”记忆里的那个女声又不受控地跑了出来。不过这一次,疼痛感却减轻了很多…卢宇轩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到燕不寻和燕子煜的对话上。
燕不寻垂目看向一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呢喃:“我不相信我的估算会错得如此离谱,四万九千九百天本就应当足够。我特意留出一百日,怎会……”
“嗯?”燕子煜没有听清燕不寻的话,一脸疑惑地望向她。
燕不寻转过头来,盯着燕子煜的眼睛,继续说道:“三叔,请你相信我,再努力帮我拖延几日。我一定会成功的。注灵本就是一个逐渐累积,直到达到临界点而发生转变的过程,我能感觉得到…转变就要…”
燕子煜看了看燕不寻,将手中的酒又灌了一口:“我前几日是这么写信跟晚非说的,’你看这五万日,再加上五天,正好就是一百三十七年,不如凑个完整年份得了’。她已经答应了。”
“一向恪守承诺,死不改变约定的晚非姐,居然会答应推迟时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卢宇轩虽是感到惊讶,但想到请求者是燕子煜,便也能理解了。毛晚非与燕子煜是毛晚非少女时期在燕家求学时相识的,他们为各自的初恋。因为同是四大神门之后,同辈,且都样貌超群,天赋,功德和修为也相当,毛晚非和燕子煜可谓是十分般配。这段毛燕两家神门之后的恋情,本该就此成就一段佳话,不想毛晚非在学成离开燕家之时,也离开了燕子煜。神门之中,谁也不知其中缘由,就连燕子煜也一样。自从与毛晚非分开之后,燕子煜性情大变,只知酿酒喝酒,不再过问燕家诸多事宜。从一个诸家看好,前途无量的修元者,变成了一个三界修元者眼中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酒徒。对于与燕子煜的这段过往,毛晚非虽然从来不主动提起,但从她对燕子煜的态度来看,定是心存愧疚的。
“姓卢的,我可警告你,别打我阿姐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连四大神门中燕家子字辈的三公子,阿姐都说抛弃就抛弃,你,根本是没有可能的!”记忆中的声音又跳了出来,卢宇轩暗自骂了一句“傲娇”,然后继续听燕不寻和燕子煜的对话。
此时,燕不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谢谢三叔!!!”
燕子煜连忙将她拉起:“你这孩子,至于吗!怎么还跪上了?”
虽然燕不寻低头不语,可是燕子煜还是看到了燕不寻紧皱的眉毛,他又叹了一口气:“其实等待那么久,付出那么多,说不委屈也不知道是为了骗别的神,还是自己。”
燕不寻抬头,眼底充斥着倔强:“结局未出,又怎知是否自我欺骗?”
燕子煜没有再继续讲下去,只是咕咚咕咚地灌起酒来…不一会儿,酒壶就见了底。燕子煜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把最后几滴倒入自己嘴中,然后说道:“好了,我上二楼拿点酒就回去了。你快去筹备注灵吧,别误了时辰…”说着便向楼梯走去。
“谢谢三叔!”燕不寻望着燕子煜的背影,又补上了一句。燕子煜回头对她笑了笑,上二楼去拎了两壶酒。就在燕子煜要走出大门之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燕不寻说道:“对了,此次我以凑整年为由要来了五日。但以晚非的性格,再想拖延几日,怕是极难了。更何况,你也知道的…这五日之后,也是我的生辰,她终是要来的……”
“嗯!不寻知晓…”燕不寻浅笑了起来,“三叔,整个修元界都说,毛晚非前辈对你并非已无男女之情。毕竟若真是毫无情感,她这一千五百年来,风雨无阻,每年准时为你庆贺生辰的举动,又有何意义呢?”
燕子煜嘴角弯起了一丝苦笑:“她应该只是在完成一个,年少轻狂之时许下的承诺罢了…”说罢,燕子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承诺吗?”燕不寻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呢喃道。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卢宇轩仅靠竖耳聆听,终究无法分辨为何物,只知道燕不寻将那物件在手中把玩了许久,还喃喃自语着:“那我这近一百三十七年以来,为得又是什么呢?…有些话或许连承诺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儿时的玩笑罢了…”
即使看不到,卢宇轩不知为何也能感觉到燕不寻此刻心中的忧伤。鉴于暂时还没有困意,卢宇轩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燕不寻的一举一动,而后者似乎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发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燕不寻终于起身。她先是将一个巨大的木盆搬到了屋子的中央,然后从屋子的一角拎来了几壶酒,倒在盆中…隐约之间,卢宇轩好似闻到了酒的香味,但这感觉太过轻微,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随后,卢宇轩竟然感觉到自己被燕不寻捧起,并且掷入了那一盆酒水中。一刹那间,浓郁的酒香袭来。卢宇轩不自禁地激动起来:感受到方位的移动,闻到酒水的香气,这两件事是他醒来的十四次中前所未有的。身处酒水之中,卢宇轩感觉周身清凉。他贪婪地将酒的气味吸入体内,仿佛以前为人的时候,从来没有闻过一般…让卢宇轩感到奇怪的是,随着清凉的感觉和浓郁的酒香,他对于自身形态和周遭环境的感受也越来越深重。
过了一阵子,一股灵力将卢宇轩包围了起来,春日阳光一般的感觉使卢宇轩周身舒适无比。就在卢宇轩想要好好享受一番之时,这股灵力却突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木盆的膈应和刺骨的冰寒…卢宇轩尖叫一声,睁眼企图站起,不料双腿一软,又跌回盆中…
“慢着!尖叫?睁眼?双腿?我有人的形态了?”卢宇轩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身体”不似人的身体那般殷实,甚至还有些许飘忽不定。
就在卢宇轩疑惑之时,燕不寻面带微笑地走上前去,伸手将早已备好的衣物递给了卢宇轩:“先把这个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