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心怡口中的换个地方其实就是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很小,里面装修蛮别致,可惜生意冷清。除了柳心怡和黎雨晗坐了一桌以外,再没看见别的客人。
店里咖啡品种不多,她们简单点了两杯摩卡。
“黎雨晗,带你来这种小店可能让你觉得委屈。”柳心怡先开了口,泛白的嘴角有些干裂,嘴边不太明显的笑容满是自嘲,“像咖啡馆这种高档的地方,我一年中不会去超过两次。”
她的声音很低,落在黎雨晗耳朵里却像是一根刺直直戳进她心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不久前在万鑫广场那天,她当时脑子一热为了气李思然随手就刷卡消费五位数,之后又把那些昂贵的口红香水全部送给尤静。
金钱是什么?对于黎雨晗来说,从来没有明确的概念。
自从念初中开始她学会了购物消费,除了父母生怕她受委屈不停给她塞钱以外,她还有一个哥哥是万能“取款机”。顾和琛给她的黑卡似乎永远刷不完,每次查看余额时都让黎雨晗睁大了眼睛。只要她刚刚消费一单,很快卡里就会翻倍补上。
依然是柳心怡在说话:“虽然我们每天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可是我们的生活千差万别!去年圣诞节林希玉那双鞋子的价格便是我一年的生活费。我羡慕你们这些富家女,你们生活得无忧无虑,你们才应该是圣君高中真正的主人,而我是个异类。”
说到最后时她的声音低如蚊蝇,几乎听不见了。柳心怡的眼底有一份不加掩饰的自卑,曾经大家觉得这是她的腼腆,其实是源于自卑。在圣君高中这样的贵族学校,她除了成绩一无所有,甚至连朋友也没有。
静静喝了口摩卡,黎雨晗只说了一句:“我和林希玉不同,我不是富家女……”
“你们有什么不同?她有一个明星姐姐,你有一个富豪哥哥,你们本质一模一样。”柳心怡冷笑了几声,悲哀的眼神十分复杂。
“不一样。”黎雨晗斟酌了几分钟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哥哥是个孤儿,他和你想象中不同,他刚出生父母就因为车祸去世。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今天所得一切皆是他白手起家来之不易。我不知道你父母去哪儿了,但是你起码还有爷爷奶奶陪伴你十七年,而我哥呢?他在这世上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与他相比,你好歹幸运一些,所以你别太难过。”
柳心怡承认不可思议。
她不了解顾和琛,只知道MRC集团的总裁身价过亿,不敢相信他竟然是个孤儿!昨天她看见了他,那样高傲冷漠的男子,让人过目不忘。
昨天柳心怡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当然没有发现,时至今日在顾和琛的眼底还藏着与她并无二致的孤单。那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与生俱来的孤单。
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在空气中发酵,尘封多年的记忆,柳心怡居然破天荒对黎雨晗倾诉起来:“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他查出是绝症,花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可惜最后他还是走了。他去世第二年,我妈就离开了这个家。我记得她走的前一晚对我说,她真的过不下去了,她说对不起我,但是她必须离开,因为她过不下去这种苦日子。”
“后来我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奶奶有严重的糖尿病,长期吃药需要钱,家里没有劳动力,爷爷年纪大了只能靠打零工赚点生活费,我们申请了低保,虽然日子很穷很苦,可是没有谁想过放弃。去年我以全校第一名考入圣君高中,因为是贫困生,所以学杂费全免。刚开始我不想去的,我知道那里都是有钱人,我与你们格格不入。但是爷爷对我说,他们苦一辈子只希望将来我能有出息,我能不用那么苦。”柳心怡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那种积蓄多时的眼泪似乎随时准备喷发。
黎雨晗很认真地听她诉说,原来一个班级里的同学,生活真的是千差万别。黎雨晗不明白什么是低保,想来尤静、林希玉、萧桐远等等都不会明白。贫穷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词汇,仅限于纸上。
就像什么是真正的悲伤?黎雨晗好像也搞不明白。悲伤在她的字典里似乎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喜欢陆煜辞,而陆煜辞不喜欢她。
“对不起,我没想到昨天的车祸会给你的家庭带来如此沉重的伤害……柳心怡,对不起……昨天我哥开车的时候,我在他身边问他问题,我不知道他会分神到没看见前方斑马线上的人……”黎雨晗哭得很动情,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说完后她举眸看对方,这才发现柳心怡的眼神空洞得厉害,明明一眼眶的泪水,她似乎正在拼命忍耐着不让泪水流下。
死命咬着嘴唇,柳心怡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
黎雨晗摇了摇头,她后悔。
假如可以回到昨天,她肯定不会在车上与顾和琛讨论那些无聊的感情问题,她死也不会。
柳心怡的身世本就可怜,父亲病逝,母亲抛弃,现如今爷爷也死了,只剩下她和重病缠身的奶奶。未来还那么长,她们祖孙俩该怎么活?
这一刻黎雨晗在心底默默发誓,将来柳心怡若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她黎雨晗必定两肋插刀在所不惜。她和顾和琛欠下柳心怡家里一条人命,赔钱不能解决所有,心里这道坎黎雨晗明白自己过不去。
“我对不起你,我哥也对不起你……但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黎雨晗自知这句话说出来很厚颜无耻,可是她必须要说,因为就在刚才她捕捉到柳心怡眼底闪过一丝可怕的东西。
她不得不担心……
柳心怡很久没有说话,视线静静凝视着面前没有动过却已经凉了的咖啡。
今天与黎雨晗见面之前,柳心怡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她明白以顾和琛的身份地位,想让他偿命几乎是不可能,但她可以让他坐牢。
拒绝一切赔偿金,只起诉要求他坐牢。
即使依然解不了心头的丧亲之痛,起码可以让顾和琛身体力行的痛苦煎熬。高高在上的顾和琛一下子跌入谷底,从山珍海味换成监狱牢饭,他会不会在短时间内疯掉?
昨晚柳心怡一直在思考和假设这些问题。她从骨子里厌恶极了昨天下午顾和琛的律师对她说得那些话……那个律师口中所谓翻倍的赔偿金的确是她长这么大没听见过的天文数字,可是她却厌恶顾和琛的施舍,似乎他撞死一个人无非是赔些钱就能轻松化解的小事。
可是,今天当她听完黎雨晗讲述顾和琛的身世时,柳心怡居然犹豫了。
原来他并非她想象中的天生富贵命,原来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曾经也来之不易。
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是孤儿……
“黎雨晗,我不会原谅你,更不可能原谅顾和琛!从今以后我想我们不会再坐在一起谈话,回到班级跟以前一样……没发生过。”说完,柳心怡起身离开。在黎雨晗看不见的刹那,柳心怡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释放,泪水轰然如山洪。
坐在原位的少女松了口气,柳心怡接受了眼前的结果,这件事差不多可以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走入某知名上流会所的包厢。
进入包厢之前,苏辰轩再次望了眼手机,消息栏空空如也。今天考完试一眨眼功夫就没看见黎雨晗的人影,他发送消息询问她也没回复,难免让他有点担忧,预感总归不太好。
礼貌地敲门,听见里面很快传来浑厚的嗓音:“请进。”
苏辰轩推门进去,入眼便看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端坐在低调奢华的暗紫色沙发中央。男人身着刺绣精良的唐装,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双手分别安放于膝间。
“白会长。”苏辰轩微微弯腰见礼,很是尊敬。
男人连忙微笑着伸出一只手与少年相握,口中啧啧赞叹:“果然是苏老的嫡传孙辈,与苏老一脉相承。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瞧你这孩子气质澄澈,定然存有苏老当年的风骨。”
苏辰轩抿嘴浅笑说:“白会长谬赞了,晚辈愚钝无能,有辱爷爷的门楣。”
男人摆了摆手,而后面容慈爱地说:“孩子,你太谦虚了。几年前在一次画展上我看见过你的作品,那时候你还小,可是笔墨线条之间处理得极好,画的寓意也意味深长,行家一看就知道你很有天赋。”
苏辰轩淡然一笑,看起来荣辱不惊:“可惜我志不在此,让您和九泉之下的爷爷失望了。”
“哪里谈得上失望二字,有生之年我能再见苏老的后辈已是万幸。”透过他的眼神,里面隐着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坦然超脱。
苏辰轩忽而想要说明来意,只见他莞尔一笑:“白会长,过不了多久就是艺术展览节,在此之前我想推荐一个人给您。”
“哦?”男人尾音拖长,显然有些意外。
少年拿出袋子里的画稿,一张张摊开,接着说:“这是她平时的作品,请您过目。”
“漫画?”男人微微皱起眉头。
苏辰轩始终浅笑,温文尔雅:“听说从去年开始,艺术展览节就已经不局限于传统水墨画和西洋油画,漫画是当下流行的艺术题材,我们年轻人普遍偏爱。”
男人迟疑片刻,再次不留痕迹地打量眼前白衣胜雪的少年,复而笑问:“能否方便告诉我,这些漫画的作者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喜欢的女孩。”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