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海战往往被理解为更像是一种在湿软场地上的战争,它与陆上的战争有着相同的作战原则———相互逼近,舰船起到的只是水手们作战的一个飘浮的平台的作用。这一插图几乎真实刻画了中世纪的海上战争。
中世纪海战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在甲板上与敌军格斗并与之一决雌雄。然而达到这一最终目的需要有一系列的步骤作铺垫,若将所有步骤视作一个整体,不难发现海战是中世纪所有类型战争中对技术及后勤要求最高的一种,并且通常也具有很大的风险。
中世纪海战的首要因素为船只供应,这是一个浩繁的工程,需要大量木工技术娴熟的工人和技师并耗费大量的资源。经估算,建造一艘像北欧海盗通常使用的那种再简单不过的战舰的花费也要抵得上4000头牛的价值。因此,对处于中世纪的大部分欧洲国家来说打造,一个标准的海军舰队是不现实的。
尽管如此,统治者在战时仍会动用自己的权力征用商人们的船只以充战事。和同时期的其他军种不同,海军一经装备就必须拥有至少是最低限度的有组织的维护和供应系统。此外,不像陆军那样甚至可以没有一个资深的指挥官(除非这一条件非常之必要),一艘船若没有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船长来指挥的话甚至会有迷失的可能。一支主要舰队的军事行动需要大量的人员,他们不仅需要拥有作战的能力,还要具备在陆地上曾与他们的弟兄们分享过的纯熟的技术技巧。
海上战斗爆发后,要依靠风浪的优势小心操纵船只。舰船位置的选择至关重要,因为战斗最重要的部分是使用箭矢、标枪、石块和希腊火(可能是装满石灰和蝎子的罐状容器)进行的近距离投掷和轰击———此类武器在100米(328英尺)的距离内才能发挥作用,如果顺风的话效果会更好。中世纪的海战就像是两个漂浮在海面上的城堡彼此相互接近并试图打败对方。船上的有效防御、围攻设备的质量、攻击位置的选择、战斗能力和组织都能影响到战斗的结果。
船只在中世纪海战中总是占据着一个重要的地位,从北海到地中海水域都是如此。船只除了可以被用作战舰来攻击敌人的舰队之外,还能运送士兵对敌人的海滨地区进行偷袭。船只还可做输送人员、马匹以及后勤补给之用。武装民船和海盗船很常见,不论它们是否真的是有意摧毁敌人的后勤补给还是仅仅只为了截获商船以获取财富。中世纪的水手们甚至掌握了两栖作战的本领,在对手宿营地附近靠岸并迅即跨上战马显示自己的武力,有时候还会运用攻城塔楼或攻城槌摧毁对手岸上防御工事的外墙。然而,战舰却并不刻意地击沉敌方的船只,而更愿意俘获之。从7世纪起,文献资料中有关水中撞击的记载就已经消失了。实际上,以北方结构建造的船只本来就不利于撞击,而且越来越多的战舰在战斗中都选择了使用风帆而不使用船桨做动力。这样一来任何试图进行撞击的想法都变得非常的愚蠢。
最后不得不说的一点是,有关中世纪的海战历史与同期的陆上战争形式相比,存在着更多的未解之谜。造成这种情况的部分原因是传统学者的一种偏见:海战由于没有足够多的文献材料来佐证其骑士风范,而更像是个异类。这种偏见在中世纪的史籍中就有所体现。但是它们的作者却很少亲自出过海,甚至都很少有人曾经和水手们进行过交流。重现中世纪的那些主要海战的场景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史书中对它们的描写往往都是以含糊的言语一笔带过,更有甚者,有些史书作者竟然引用古典主义文学作家(如维吉提乌斯)的描述来表现他们想象中的中世纪海战的场景,而不知道真正的海战却是迥然不同的。关于船只的文字资料和绘画在14世纪之前总是模糊和印象主义的,有关中世纪船只的考古发现也很少。因此,关于中世纪海战的研究目前仍是一项还在不断进行中的工作。
中世纪早期的地中海数世纪以来,罗马统治者一直在地中海地区维持着一支舰队,用以镇压叛乱和运送部队,以及在幅员辽阔的帝国内向各个行省及时传递重要的信息。船只在主要的舰队战斗中并不重要,因而它们的撞角都被一个位于吃水线上方的钩状物所取代。这个钩状物可以用来钩住对方的船只以方便士兵越舷而上。这种船只逐渐演变为一种大型快速帆船,这也成为了拜占庭帝国的主力战舰。这种大型快速帆船呈狭长形,作战时靠两排船桨推动,平均每条船大约需要50名划船手,同时船上还装备了一块方形风帆以及一根桅杆,但在战斗开始之前,风帆就会被降下来了。还有些更加小型轻便的船只用来侦察敌情。
罗马帝国的统治在5世纪时土崩瓦解,继续维持这样一支舰队是不可能的,此时汪达尔人建立了一支强大的具有挑战性的海军不断骚扰沿海地区。但在6世纪的时候,拜占庭帝国(残存的罗马帝国东半部分)又开始重建一支强大的海军力量。这支海军由皇帝查士丁尼(527~565年)组建,他需要一支强大的舰队以实现其再次征服北非和意大利的宏大计划。尽管汪达尔人的海军很强大,拜占庭于533年对北非的入侵行动仍然取得了成功,这要归功于一个计谋的成功实施:查士丁尼煽动撒丁岛的居民起来反抗汪达尔人的统治,从而吸引汪达尔海军前来平叛。汪达尔国王果然中计,向外派遣了他的海军,拜占庭军队从而得以顺利登陆,甚至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然而不久一个新的、更大的威胁在地中海地区出现,这一威胁来自穆斯林,开始于633年的大规模对外征伐使穆斯林迅速占领了很多沿海地区。哈里发和他的官员们很快就认识到海洋对向外扩张以及有效管理新占领的属地所具有的重大作用。648年,时任叙利亚执政官的穆阿威叶(他于661年就位哈里发)就利用其所俘获的船只和士兵建立起了一支海军。
穆斯林人摧毁了塞浦路斯,并又于654年重新占领了这个岛屿。警觉起来的拜占庭帝国组建了一支庞大的海军来应对这一灾难,但这支军队在次年发生在小亚细亚南部海域的马斯特之战(即“Dhatal-Sawari”)中被摧毁。穆斯林在这次战斗中使用了不同于以往的布阵方式,他们将船只用锁链串联在一起以确保其阵形不至于被冲破,他们只在登船时才将船只散开。这样的阵形使得随意部署和调遣部队变得不可能,所以他们只能停在原地等待着敌军靠近。
还有一些史料说穆斯林士兵使用钩子来切断敌军战舰上的索道装置和风帆,但是这种说法似乎并不足为信。首先,这样做有相当大的难度,用绑在一个长长的杆子末端的刀片来切割绳索,如何掌握此种精确度?再者,作为另一方的拜占庭帝国的快速帆船在作战时似乎也不会把风帆升起来。这也是我们怀疑史书中存在许多不切合实际的主观臆断的一个证据。
随后的几个世纪,为争夺主航线上的岛屿及基地的控制权,拜占庭和穆斯林海军时常在海上交战。在所有的这些战争中,以穆斯林对君士坦丁堡的两次围攻最为著名,第一次围攻发生在673~679年,第二次发生在717年。君士坦丁堡城墙的陆地部分坚不可摧,攻城的关键是夺取港口要塞,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从海上攻击城墙另一侧较为薄弱的部分。
673年,穆斯林的哈里发组建了一支强大的海军,为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拜占庭皇帝的舰队从金角湾鱼贯而出,以拜占庭的秘密武器“希腊火”猛烈攻击穆斯林战舰,穆斯林的第一次围攻以失败告终。在717年的战斗中,拜占庭舰队在突围的过程中,使用“希腊火”再次对穆斯林准备实施包围的海军进行猛烈攻击,并成功地制造恐慌,给哈里发舰队里的基督教信徒以掉转枪口的机会,穆斯林的围攻再次失败,其舰队不得不撤退。穆斯林舰队在归途中又遇到暴风雨,最终回港的船只大概只有十分之一。
希腊火“希腊火”是中世纪舰队所使用的最令人激动、最让人遐想的武器。它的制作方法是一个受到严格保护的国家机密,此秘密保护得如此之好以至于直至今日我们仍不清楚“希腊火”究竟是如何制作的。它是一种易燃的混合物,主要成分可能是石脑油。将其放入一个密封的大锅并在一定压力的环境下加热,就能使其从安装在船首的铁管中射出。若将其放在陶罐中就能对准敌人进行发射。曾经有人将希腊火和凝固汽油弹进行比较,结果发现只有沙子、醋和尿才能将其扑灭。曾有这样的描述:为了防备希腊火的威胁,整艘船都笼罩在浓浓的醋味之中。
“希腊火”是一种杀人的武器,但并不是一个“船只杀手”。它在一些情况下的确是十分有效的,但同时它给拜占庭军队带来的威胁几乎和其给敌人的威胁一样多。“希腊火”的有效射程似乎并不很远,最远也不过就几米的距离。尽管直到15世纪中期拜占庭帝国灭亡时,其战舰都一直在使用这种最为机密的武器,然而最令人费解的是竟然没有一个战斗战术体系是围绕着它建立的。同时,穆斯林海军在9世纪时刺探到制作“希腊火”的秘方,有零星的记录曾提及他们也使用希腊火的事情。
比舰队作战更重要的是在两栖作战中使用船只对对手的领土进行威胁,这种情况尤以10世纪为甚。因此,在960年拜占庭帝国重新攻占克里特岛的战斗中,舰队最重要的作用是运送骑兵和其他军队,事先搭好的坡道甚至可以让骑兵直接登陆。然而,到11世纪时,随着意大利城邦国家开始建立海军并试图在商业和争霸中争得一席之地,潮流就逐渐背离拜占庭和穆斯林的发展方向。
维京时代在北部海域,此时期的海上战争所进行的方式却大相径庭,其使用的船只与地中海地区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实际上,中世纪早期的战船只是一种结构简单的狭长形船只,由单排船桨或单个的方形船帆提供动力。这种船看起来与同时期南方的船只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北方最常用来建造船只的木材是橡木,这种木材质地较硬,在造船时,木工接榫之类的工作都不是那么方便。
因此,北方的造船工匠们发明了瓦叠式外壳船,这种船体的每一层都层叠在上一层的外面,并用铆钉将其铆在一起,如此压紧形成一个整体后就能防止渗水。最大的差别是,自罗马的莱茵舰队在4世纪解散之后,从海上来的敌人就再也不必担心受到一个有组织舰队的攻击了。北方的海面上几个世纪都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战斗。船只在战争中确实也具有重要的作用,但只是作为运输工具将战士们运送到他们将要作战的陆上战场。
北海有着长期的海盗与掠夺的传统,将自己的疆域扩展到海上,大多日耳曼人也参与其中。3~4世纪时,法兰克人和撒克逊人的掠夺甚至一度扩张至地中海地区。通常情况下,北海的水手们最喜欢的掠夺方式是打了就走。但是战船也将盎格鲁-撒克逊人送到了一个永久的殖民地,也就是很快为人所知的英格兰。尽管有关这一时期船只的文字记载十分模糊甚至毫无用处,一些考古发现却也表明了北方船只的性能。保护得最好的一条船(或者说一个船体的轮廓)是萨顿骺船,这条船是用来埋葬7世纪早期一位东方英国国教教皇的。它长27米(89英尺),宽4米(14英尺),深1.2米(4英尺),估计其空载时的吃水量应在0.6米左右,以保证它能够沿着主流河道前进得很远。这只船采用了瓦叠式工艺,每一侧有9层列板,以铁铆钉铆合。它应该有20对船桨架在船体的桨架上。这只船应该还有一根桅杆和一面方形船帆,使划船手们可以有休息的时间。
早期的这些海盗们的功绩与使用战船攻击西欧大陆陆地军队的维京人、斯堪的纳维亚人袭击者和征服者的功绩在同一个范围内。有确切记载的维京人第一次外侵,发生在793年的对英格兰东北角林迪斯法恩岛上修道院的洗劫。在此后的两个世纪里,通过一系列的破坏性袭击,维京人的船只将他们运送到大不列颠群岛、法兰西、德意志,他们的足迹甚至抵达了西班牙。
查理曼大帝(768~814年),这个自西罗马帝国灭亡后,北欧所遇到的最强力的统治者似乎要以罗马和地中海地区统治者为榜样来对付这些海盗。他提出了两个并行的方案:必须建立起海岸警卫力量,同时也希望能在海上俘获这些海盗。802年、808年以及810年的王国法令都下令打造一支舰队。810年,法王命令船只要驻守在法兰克的每一条主要河流上。同年,在丹麦人袭击了弗里斯兰之后,查理曼大帝又命令建立一支保持机动的联合舰队。他们没能在海上与对手相遇,实际上王国舰队从未与维京人的船只进行过战斗。但是查理曼大帝的努力却成功地将维京人引向了防守不怎么严密的爱尔兰和英格兰,直到840年查理曼大帝的儿子“虔诚者”路易去世、王国海岸警卫系统崩溃之后,维京人的入侵才对法兰西造成严重破坏。
尽管舰队在海上并无对手,维京人的船只仍是其取得成功的关键。船只作为一种运输工具,载着士兵(还经常会有马匹)在大海上跨越了惊人的距离。想到维京人那脆弱以及并不舒适的船只,单单这一成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些船只是敞口的,瓦叠式建造,并且没有甲板和仓储间,船只窄而长,在划桨的时候,水手不得不坐在随身携带的储物箱上。在丹麦罗斯基勒菲约达的斯库勒莱乌挖掘出的一艘11世纪的战船,其长宽比是7∶1,这样的比例能使其更加快速和灵活。这种船通常配备了20~30名划船手,尽管船只随着年代的推移而逐渐变大,但每条船能承载的人数也只有30~50人。这种船能跨过大西洋(1893年,曾有一艘科克斯塔德海盗船的复制品成功地从挪威划到了美国),但在恶劣天气里倾覆的船只也很多。
维京人的船只也是其能实现突袭的决定性因素。他们所面对的陆上力量不是职业军队而往往只是在紧急情况或远征的时候才被临时征募的。因此,在敌方进行征召动员的那段时间里,维京人舰队就能够完成对一个地区的掠夺并且顺利返回。
维京人塞纳河战役(9世纪)9世纪晚期,维京人所发动的伟大的塞纳河战役(直接导致885年围攻巴黎),向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事例来了解斯堪的纳维亚袭击者们是如何在两栖作战行动中组织和运用他们的战船的,以及陆上部队如何才能阻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