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姜最终没有去参加妈妈的婚礼,而是选择了一次短途旅行。
生命中总有一些旅程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伴的,你需要自己走过去,才会发现沿途的风景不是一成不变的。
“你真潇洒!不过没有跟柯睿熙见面真的不后悔吗?”董夕希在电话那头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有点黯淡。
“嗯。”小姜放下背包,坐在沙滩上。远处是穿着花衬衫的少年和穿着比基尼的辣妹,所有的喧嚣都好遥远。
“妞,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两个人都跟我说过会和我来海边。”
“我知道,柯睿熙说过,夏历做到过。”
小姜无奈地笑了笑,“你说,有些话是不是说来哄人的?”
“小姜,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像柯睿熙那样的人,他会跟你说,等我有钱了,我们一起去某某地方;还有一种是像夏历这样的人,就算还没有钱,也会马上和你去那个地方。”
目光所能到达的地方,是逐渐要沉睡的地平线。
她揉了揉眼睛,“你继续说。”
“前者绝对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能带给你一生的宁静和幸福;后者是一个浪漫的男人,他不知道天长地久有多长,但至少他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会为你营造最美的童话。”
“呵呵……”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嘛!”
“嗯,好,那你的路年呢,他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这个嘛……嘻嘻,前者!”
“你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顺其自然吧,对于爱情我们都不强求。好了好了,上课了,你旅行完就快回来,不然超过半个月的假条要拿到系主任那儿批,可就麻烦了!还有,还有,路年叫你独自在外注意安全哦!”
“嗯。我先挂了。”
还没等董夕希那头把话说完,蒋小姜就挂断了电话,而她耳朵遗憾落掉的那句话,就是“小姜,路年有话对你说”。
事隔了那么久,路年好不容易敢自作主张把柯睿熙酒后失言说出的秘密,告诉蒋小姜的时候,她又错过了。
路年想告诉蒋小姜,其实一年多前她妈妈动手术进医院的那次,她联系不上柯睿熙是因为他发烧晕倒在医院打了一夜的吊针。柯睿熙在他妈妈的手机里听到蒋小姜的留言时,就不顾一切赶去医院了,那时候蒋小姜过度伤心而昏倒过去,言姨为她们母女付清的医药费,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事后柯睿熙特地嘱咐医生要保密。蒋小姜的妈妈大出血需要O型血的时候,柯睿熙骗他妈妈说自己去帮蒋小姜缴住院费,其实他妈妈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就是O型血,他不管自己身体虚弱硬是要护士抽他的血,血还没有抽完,他就晕倒了。从那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一不小心就受病菌感染,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可柯睿熙却对蒋小姜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他让路年在他住院期间,流出传言说他和妈妈去了外国探亲,后来他和妈妈去看蒋家母女时准备的那些礼物,都是为了不穿帮而让他爸爸从国外邮寄回来的。
柯睿熙为自己做过的事编织了一张几乎密不透风的网,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的顾虑,那些原本可以亲密无间的距离,被一个个掩埋的事实真相给硬生生地拆开。蒋小姜的心像是随风飘走的气球,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头绪。
她躺在绵绵的沙滩上,想起自己临走前经过LOVE-ZONE的时候,贴在墙壁上的卡片。
夕希,当我们还只是十七岁的时候,我们把自己的爱情设计得那么美好、那么与众不同,但后来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落于俗套了。梦想受挫的收场就是跪拜在现实的门前。这些是她想对夕希讲的话,只是没有机会讲出来了。
有些人你跟他有了故事之后,才发现爱情就是那么一回事。相互需要,相互纠缠,有一天你不爱了,或者他不爱了,总有一方会把故事的经过、说过的温情承诺都遗忘掉。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什么都不去计较,可是伤口明明有了,伤疤也明明在了,怎么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呢?
有些结局我们原本就预料到,但是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的时候,我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总相信自己能够逆转命运套下的结局,可是几乎每一次换来的都是伤痕累累。直到有一天,我们一无所有、一败涂地,全世界我们只剩下了自己,那个时候你还会计较谁给过我们美好的回忆吗?
回忆是过去式,它被封锁了,正因为没有办法重来才被称为回忆,它再怎么美好都与现在的我们无关了。
回忆从来没有再见的时候。
那些我们想得到的总是遥不可及。
那些我们想远离的总是蜂拥而至。
蒋小姜看过一个测试题:爱情存在的形式有哪几种?
A在一起很快乐。
B在一起不快乐。
C不在一起很快乐。
D不在一起不快乐。
E以上皆是。
单选、复选还是无可选?
现在,她静静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有一道连线题,左边是人名,右边是选项——
柯睿熙、夏历……
A、B、C、D、E……
路年根本就不在名单内,也没有属于他的选项。
“夏历”是AC。
“柯睿熙”是百感交集,无可选,所有都是,所有也都不是。
潮汐从遥远的地平线涌过来,跨过记忆的堤坝,掠过心底的低洼,最终化身为澎湃的海啸,朝着蒋小姜的方向席卷而来。
蒋小姜静静地躺在沙滩上,凝望着头顶的天空,飞机穿过云层,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奋不顾身。不知道在目的地有谁在等待,也不知道有多少承诺需要被承载,又有多少恋人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于是,承诺有了又无,无中又生有。你知道吗,承诺难以实现是因为它本身就很沉,而且像多米诺骨牌,推倒比搭建更容易。蒋小姜猛地吸了一口海风,呛到喉咙里,咳嗽了好几下。时光华丽的羽毛像是在瞬间被抖落了遗珠,很多问题一下子又浮上了脑海。
时间是无法比拟的魔法师,把现在变成了过往,把希望变成了明天,永远无法触及。
毕业之后,世界还是飞满了各种各样的传言。
她听说夏历骑着他的N代升级版摩托车去比赛了。
她听说现在喜欢小混混的女生以指数上升。
她听说每个人都在曲折的路途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只有她屈伸在自己的空间里,一步也迈不动。柯睿熙说,只有小孩子才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堆积着太多的潜台词没有办法表述。
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但在看别人去演绎的时候,你会泪流满面。
那些事情,如果你经历过,那你再看别人去演绎,你会欲哭无泪。
总有一种哀伤不能说尽,也有一种哀伤不能被指教。
她想自己过得还好,至少比想象的要好。
那么,你呢?
柯睿熙,没有我,你过得好不好?夏历,没有我,你还是能够骑着摩托车周游世界?
这个世界被装载在一辆没有方向盘的汽车里,颠簸反复,她也想过故事被转述。有人醒来,有人懂得,有人珍惜,但故事不能完全被她设计,他的手里握着至关重要的线,她牵不动,也扯不了。她一个人无能为力。
她想起很多歌,想到了她就去找。
她想起一些人,想到了她就怀念。
这个世界,没有爱情,生活还是要继续。
这个宇宙,没有她,每个人都还是能好好过。
“柯睿熙,如果我跟你说那个夏天我和夏历在海边疯玩了一天,我们没有钱,那天晚上我们借住在一个渔民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牵着手睡了一夜,你会相信吗?能相信吗?”蒋小姜对着无边的大海孤单地自述,最后拿起手机按下柯睿熙的电话号码,然后把手机埋在沙滩的小窟窿里。
蒋小姜侧脸眺望着海平面,她用虚化的空间距离来想象隔着大海的此岸与彼岸,在千百年前,甚至亿万年前,此岸与彼岸是不是重叠在一起的平地,因为地壳的演变,它们才越离越远,而海水就是它们因为分开而流下的眼泪。
夏天像一个巨大的回收站,收集着他们的过往和将来要丢弃的、遗忘的所有,那些没来得及丢进粉碎机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一本几海里宽的相册,怎么也翻不完……
女孩要送给男孩的故事,整整是一个无法断章截开的夏天,全部的全部,都将属于他,包括她迷失的心,落下的泪,以及那句很珍贵的“我喜欢你,柯睿熙,一直都是,不管我们的故事从哪里开端,以什么样的形式,我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