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冷出了新高度,窗户上结了厚厚一层窗花。早晨洗脸水冰冷的刚碰到指尖,身上便起了一层鸡皮打了个激灵,洗漱完手指关节有些麻麻胀胀的痛。苏醒忽然想到一句话人死了会有回光返照,难道冬天也这样,就快要春暖燕归了,在做最后的捶死挣扎。有时一场无用的挣扎给人感觉很悲壮,明知道改变不了结果而为之,像极了这青春,再沸腾,也会终究冷却成一杯白开水。
但青春期是危险的,是人从少年第一次走向成熟的危险,不知天高地厚,加上自命不凡,本就无风浪三尺,平地起波澜,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偏离了航线,不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苏醒”又是林目,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经常早晨上学便经常遇见他。
苏醒和叶名走从来不会尴尬,可是林目不同。身高差距使得她的头才到林目的肩膀,怎么走都觉得姿势不对,也不知是身高不对还是人不对。
“你家车最近总出差啊?”
林目不回答只是笑笑,摊了摊手。看着长发的苏醒,眼睛显得更大,细高的鼻梁。林目笑着问“你是少数民族么?同学说你长得像回族人”
“听他们放狗屁,民族汉,身份证写着呢”
“还有说你是俄罗斯混血么?看你长得....”
“瞎说,没有,地地道道中国人”
这么冷的天也没冷却她的火气,显然还在跟家里怄气。
“对了,你准备考哪个学校,还没想好吗?”
“我不是说看分数吗,够哪个报哪个”
“你没有特别想去的学校吗?”
“我特别想去清华、北大,也得能考上啊,想有用么?”
“哈哈哈”林目少有的笑出声来。林目父母是做官的,身边人说话都是打官腔,来来回回的囫囵话总是要仔细的听上个几遍,才明白言外之意。像苏醒这般活得真真切切、豪不掩饰、快人快语让林目觉得时分痛快。
“那你是喜欢北京,想去北京?”
“不想,一想那里的人跟史东一样,我就烦得透透的。”
“你不喜欢他?”林目十分没有底气的问道,天太冷,一说话便从嘴里冒出大片的哈气,白白的、像吞云吐雾的龙王。
苏醒怔怔的看着林目,想他是不是脑子坏了?“你看我智商有问题么?哪个智商正常的人会喜欢他”
林目莫名的神情黯然,这份失落又不似因为苏醒“我还以为美女都会爱流氓呢”
“呵呵,好像看看学校出名的那几对,你这总结还挺到位,可能我不是美女吧。我想去有海的城市,想去远一点儿的南方,离这里越远越好。你呢?听说你要和邵华考一个城市?是啊,毕竟喜欢那么多年”说完苏醒都被自己酸到了,醋意太浓。
“不要提她了,我说过了,已经跟她划清楚了”
“背后谈论别人可不像你们这种谦谦君子的行为啊?”史东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在这儿干嘛?”林目警惕的盯着他
“怎么行你们走着上学,不行我走这条路么”史东摇头晃脑一副纨绔子弟的轻蔑模样。
林目拉起苏醒往前走,“走,我们走”
“放开”史东盯着林目的手,紧忙喊了一声“我让你把手放开”用身子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干什么?史东,你是不是闲的慌啊?”林目气愤的问
“田雪知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啊?”史东不理林目,而是直勾勾盯住苏醒问。
“你胡说什么?我们只是遇到了而已”苏醒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说得十分没底气。因为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怕田雪像余露露再误会自己,当着全班同学再和自己闹翻,再骂自己抢了她的林目,妈呀!那样的话真是跳楼的心都有了,真是百口莫辩,同学会怎么想自己。
“好巧,偏偏总能遇上。算了不想废话,苏醒,你做我女朋友吧”
“你有病吧”“你是不是疯了?”林目和苏醒异口同声的说
“苏醒我是认真的,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让我爸安排一下就好了,何必在这儿死读书…”
“我和你没关系”苏醒冲着史东说,同时甩开林目的手,绕开史东往前走,结果被史东一把拉住胳膊。
“放开她”林目喊道,同样的一句话,让苏醒觉得煞是可笑,好像自己没有自主权,被别人那去了又被另一个人要求放开。林目两步逼近了史东,此时两个愤怒的男生面对着面,距离不到十公分。“我说过你离她远点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林目狠狠的说。
“呦!妈的,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还威胁我,啊,哈哈,你那个邵华早和别人住在一起了,你傻X,还追了那么久,人家不过找你接盘啊”
“你….”林目揪住他的领子
“打呀,有种你打,我立即告诉学校开除你,她就是我的人了”史东坏笑,用手指着苏醒。
“你恶心至极”苏醒拉开林目,苏醒知道史东不是威胁,学校为了制止校园暴力,早有规定不允许打架,哪怕是在校外,一经查处不管学习好与坏,全部开除。“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个神经病”苏醒拽着林目衣袖就走,不理会身后史东的怒吼“我是个神经病?苏醒你就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两个人不再说话,零下三十几度的冬季早晨,除去学生没有人或任何生物会出现在路上。静得连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都分外清晰,苏醒小心翼翼的看着林目,发现他眼角闪烁着泪光、眼圈红红的,可她局促得不知如何安慰他,猜想他心里一定难过死了,喜欢那么久的女孩儿被个人渣糟蹋了,可自己内心也是一阵的酸涩。
刚进教室,就听见同学们纷纷议论着说有学生死了。
“据说是心脏病,早晨读英语的时候突然就倒下了”田雪迫不及待的告诉刚刚坐下的苏醒。
“天啊!真可怕”苏醒心想早晨说冬天在垂死挣扎,果然一早上想到死,太不吉利了。
课间又到了饿肚子的时候了,不知是因为她肌肉多,代谢比别的女生快还是因为吃的太差,别的女生都在控制减肥,而自己最近没钱加餐瘦得脸都长了。她忽然想起妈妈来姥姥家看她,在大门口送妈妈走时,妈妈趁着没人塞给她五十块钱“拿着买点儿吃的,别乱花,别让你姥姥、舅舅们看见”说完赶紧转身走了,苏醒明白,自己借宿在姥姥家,母亲没掏过一分钱伙食费,舅舅、舅妈们早就颇有微词了,就连姥姥也时常叨唠她妈妈抠门一分钱舍不得花。所谓人穷志短吧,就连骨气也是短的,只希望自己能早日考上大学自力更生,将来多赚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别再让人瞧不起了。
苏醒买完方便面往回走,遇到去世学生的父母跪在宿舍楼外面的花坛旁,看着一堆女儿的衣服和物品,哭得昏天抢地。这世上,人生不幸有三,少年丧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看着常年干农活而布满老茧的黑手,抹着沧桑脸上的老泪纵横,苏醒的心深深疼了一下,手中的方便面被攥得咯吱咯吱的响,善良的孩子总是容易心生悲悯。或许死并不可怕,两只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活着的人要承受这份痛苦才可怕。
做到座位上,苏醒把方便面捏碎,打开后把调料包拆了撒在碎碎的方便面上,她就喜欢这样吃,比较有盐味儿。她忽然想要是自己死了,自己的父母会不会这样为自己痛哭?也许母亲会的,至于父亲,他应该刚好有借口要儿子了。计划生育严得很,一家只能生一个孩子,除非残疾或者死亡了,才能再生一个孩子,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占了这唯一的名额,偏偏又是个女孩子。母亲半辈子都在为不争气的肚皮自责,尽管男孩子能做到苏醒也都做得到,依然不受欢迎。
“你还吃得下啊?你不害怕么?”田雪问苏醒
“啊?”
“她就是咱隔壁班的,我想想都好害怕,以前上厕所还遇到过她”
“人都死了,你怕鬼啊?”
“啊!多吓人啊!还是横死的”
“人死如灯灭,虎死赛绵羊,人比鬼可怕多了,人你都不怕还怕鬼?”
“你真没人性”田雪瞪了她一眼。
人性?人性是什么?和她的童年比起来,还有比她见过更丑陋的人性么?
忽然想起上周末回家,父亲和冷库那个妇女吴婶十分不自然的神情。“哎呀,你家闺女真是漂亮,大闺女啦”那女子上下把自己打量了一番“我先走了,醒她爹,你好好考虑考虑,我给你说宋百万,家里条件那是没得说”。原来父亲已经开始接受媒婆登门给自己说媒了。苏醒气得摔门,把自己关在里屋。门外传来父亲怂恿母亲的声音“你去说,你去说说她”。母亲推门进来唠叨着:“考不上大学就赶紧结婚,我可不能让你在社会上晃荡,老张家姑娘那不是跟人跑了,回来了一文不值,谁还肯花钱说那样的儿媳妇,你现在名声好,读书好又干干净净的,你爸说,老宋家儿子没上学,可从小就做买卖跟他爸爸一样,脑子活,家里又有钱,能给好彩礼呢”。
苏醒一想自己被养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嫁人时卖个好价钱么?她还不太能理解母亲的好意,母亲半生操劳为了生存快累死了,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有钱的人家过得好。这一切让苏醒觉得既荒唐又可笑,她苦笑着流出眼泪,也许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欲哭无泪,而是啼笑皆非。
“苏醒”余露露走了过来
“啊?”苏醒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惊讶的看着她,自从上次泼水事件,她们没再说过话。
“你能出来一下么?”
“哦”说着苏醒站起来要跟着走出去,田雪拉住苏醒的衣袖,示意她摇了摇头。
“没事的”苏醒拍了拍田雪的手,跟着余露露走了出来。
“苏醒,你能帮我劝劝史东么?他不见我,也不理我。我知道他肯定会去找你的,你跟他说我….”
“余露露,你能别再作践自己么?醒醒吧离他远点儿好好考大学”
“苏醒,我求你了,你不懂,我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根本就没人爱过我,史东他是爱我的,至少爱过我,我和你不同,你还有叶名,还有林目,我只有史东一个…再说我….”
“余露露!你是不是被史东带疯了?我们那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
“我不管,总之你帮我劝劝他,你跟他说,他要是不要我了,我就去死”说着用双手摸了摸肚子,然后哭着跑开了。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苏醒轻蔑的“哼”了一声,都什么年代了?不只是老妈那代人那样想把女儿嫁掉,连女孩子自己都还指望别人要,真是悲凉,自己是个男生就好了,只能伤害别人不会被别人伤害,大不了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苏醒回到座位拿出方便面刚要吃,课间操时间又到了,苏醒气急败坏把吃的扔进桌洞里“今天吃个东西怎么就这么难?”
跟着大家一起纷纷到操场上站好队,广播喇叭里传来12345678的节奏,苏醒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这种饿肚子的感觉十几年后,苏醒都记得清清楚楚。
“吱….”广播喇叭突然一声异响
“三年十班的苏醒,我爱你,就是站在第五排的姑娘,暗恋你的男生都滚远点吧,你是我史东的人。哈哈哈”史东魔性的笑声,回荡在操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