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的长安,就好像皇帝寝宫的华美帷帐,日里是说不尽的繁复华美,入夜时就像入了梦般美轮美奂。
峨眉一行人是在傍晚到达长安城外的,正好赶在关城门之前,城中的百姓商家正在挂夜里照明的灯笼,无数的灯笼被挂在街道上,就好像星辰等不住夕阳散去,就落在了城中一般。尽管后半程都行走在师姐妹们诧异的眼光和低声的议论里,在入长安城门的时候,慧刚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她拜入峨眉前原是山野村夫家的女儿,日子过得清贫而平淡,后来因为父母相继病逝,她才被远亲送上峨眉,初入峨眉,在主殿拜师时,她还惊喜于峨眉大殿的巨大庄严。长安城门比峨眉山上的所有建筑大出无数倍,入了城门,无数的繁华景象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性格严肃如慧刚,也被吸引地东张西望,同行的俗家女弟子,有的甚至还没走到客栈,就把身上的几两银子花了个精光。
峨眉众人这次住的客栈和顺风镖局同属一家,也叫顺风两字,刚到客栈门口,一个掌柜打扮的高瘦书生就迎了出来。
“各位可是峨眉的师太女侠?”
明光走在最前面,微微行礼:“不敢,老尼明光,请问先生……”
“我是严大掌柜的家仆严彪,受掌柜的赏识,在这客栈里当个掌柜,各位师太这几天的饮食起居就由我负责,您先里面请。”
峨眉众人随严彪一同进了客栈,客栈里的装饰并不豪华,只比寻常客栈更干净整洁些,但是酒架上却没有酒,换了进着香的菩萨像,整家客栈的伙计也都是上年纪的老者或年轻的小姑娘,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明光看了直微笑着微微点头,显然对顺风镖局的接待极为满意。
“这是大堂,各位师太的房间都在楼上,为了接待各位,现在客栈里没有闲杂人等,各位可以好好休息。”
“多谢掌柜的费心了。”
“不敢不敢,我们已经备好了斋饭,各位放下行李休息休息就可以用膳了。”
说完,严彪便带着峨眉众人到了各自的房间,按辈分,慧刚本该和她的六师妹慧姝一间,但慧灵生死,她的三师姐慧清又和慧姝要好,所以除了明光师太,她也是一个人一间客房。房间内饰和大堂基本相似,都端个古朴清净。
用过斋饭后,慧刚回到客房,本来准备沐浴礼佛,慧姝和慧清却敲开了她的门。
“师姐,时间还早,我们去街上转转好不好,三师姐查过了,这附近不远就是西市,可好玩儿了!”
“我就……”
“一起去吧,一起去吧。”慧姝说着,已经搀上了慧刚的右臂,拉着慧刚往屋外走。
“哎,等等……我们穿僧袍出去怕是要引人议论,换件衣裳吧。”
慧清在师兄妹所有人中最是心细如发,明光师太在很早的时候便把安排寺中衣食用度的任务交给了她,两人出门时叫上慧刚的也是她先提的。
看慧刚像是宠慧姝一般换上了朴素的平常衣物,慧清暗暗希望慧刚的心情能快点好起来,虽然是慧灵背叛师门在先,但自慧灵死后,慧刚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手刃同门,慧刚也不免受一些入门晚的弟子非议。
三人换装后再各带一个斗笠,看起来就像是入城尚未回家的渔家女子一样。
此时已到了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街边都是流动的小贩,叫卖讨价声此起彼伏,到了西市,街边的商铺更是琳琅满目。三人中慧姝耐不住性子,一直跑在前面,慧刚和慧清便被她拉着乱走。
直到闭市,整个长安城开始宵禁,三人才开始往顺风客栈走。慧姝手里提了一袋素油炸的点心,慧清则买了半斤铁观音,说是带给师父的,慧刚却什么都没有买。
三人走到市口,突然有个书生打扮的瘦高男子晃晃悠悠迎了上来,浑像是没了骨头。
“菩萨,三位菩萨请留步!”
慧姝看这书生模样古怪,又迎面闻到一股酒味,直往慧刚身后躲。
“菩萨,小生,小生有大难了,求菩萨救我!”
书生作了一个夸张的揖,一个重心拿不稳,有是一阵东倒西歪。
“这位先生,马上宵禁了,还是快快回家去吧。”慧刚护住慧姝,低头还了一礼说。
没想到,男子一听竟大哭了起来。
“小生,小生如今无处可归了,我本是赶考路过此处,今日在城外竹山寺路过,便想着供香侍奉一下菩萨,但不成想一不小心,嗝,把盘缠也供了,还请各位菩萨大恩大德,借我点碎银子。”
三人一听,都憋上了笑,这男子谎话连篇,满身酒味不说,身上包裹也不曾带,哪里有个赶考秀才的样子,偏他演的认真,样子也颇为滑稽。
“这位先生,我们仨刚从市里出来,身上早没有银子了。”
“没钱,没钱……没钱求三位菩萨和那普贤菩萨说道说道,把我盘缠还我。”
三人实在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你们不信小生,嗝,小生可有信,信物为证。”
“什么信物,拿出来瞧瞧。”慧姝惧心一去,玩心又上来了。
“这可是今天那竹山寺方丈看我心诚,特意赐我的。”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放了一支木簪,样子素雅,端头还用碎玉料雕了一朵莲花镶上去,虽然用料便宜,但做这簪子的匠人显然下了心思。
“如何,菩萨,菩萨可信了小生?”
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穷酸书生竟真能掏出一件所谓“信物”来。
“信,信你又如何,我们又没银子给你。”
“我看这师太手里什么都没提,怎会没有银子。”书生望着慧刚,一副若在慧刚那里也拿不到银子就要跪下的样子。
“师姐可别上她当。”
“师妹,我们走吧……”慧姝慧清一左一右,都拉住了慧刚。
慧刚叹了口气,默念一句“罢了罢了”,便从怀中掏出些散碎银子,递给了那男子,不成想那男子喜出望外,竟哭了出来,跪在慧刚面前,直抱慧刚的腿,慧刚又笑又气,但也只能把男子扶起来。
“呜……菩萨大德,小生必铭记一生,礼佛报答,对了……”男子一边用袖子拭着眼泪一边又从袖子里掏出那装着木簪的盒子:“今日那方丈同我说,这簪子当属有缘人,菩萨救我于水火,定是与我有缘,这簪就赠与菩萨。”
慧刚给书生银子时本抱着几分打发了此人的意思,不想会节外生枝,男子反而更加难缠,便有点恼,只得说一句:“不必,施主若是有心,往后清心礼佛便可。”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
突然耳后风声一响,慧刚心下一凉,暗道一声不好,回手便是一掌。
慧清和慧姝也下了一跳,定神一看,那木簪,正稳稳插在慧刚的斗笠中,再回头,发现慧刚生风一掌击了个空,那书生已不见踪影了。
慧刚还在发怔,但慧清发现周围人都侧目慧刚姿势古怪,纷纷议论,慧姝更是以为遇到了鬼,只想赶紧回到客栈,两人忙拉着慧刚走了。
回客栈的一路,慧刚都有些恍惚,感觉既不是惧也不是疑,既觉有趣又有些恼,再三品味,还觉得这感觉有点熟悉。
回到客房,她将那簪子取下,细细打量,越觉得这木簪不怎么奢华,却大繁至简,怎么看怎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