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终于得到片刻喘息，吃力伸出的翼展暂时庇佑住了这片广袤的疆土。但四面盘踞的恶兽无不觊觎面前悲鸣的雄鸡，争乱的暂时平息让它们收回龇出的犬齿，耐心等待下一个新的时机，新的借口。
“哎！快来看看快来瞧瞧！新鲜的馍馍……”
“来碗面吧客官？”
“你这做身衣服可要几日？”
“新猎的狍子……”
老李征征的看着眼前喧闹的摊市，昔日那伙该天杀的恶徒、惨死的伙计，瘫倒在地无助哭喊的妇幼，血肉随着声声炸响四处横飞，自己踩着具具死尸亡命奔逃……
恍隔如世的错乱与荒诞令他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身旁的一双小手及时搀扶住了老李的手肘：“爹爹？”
揉了揉莉莉的头发，老李缓了过来，看着她眼里的担忧低声安抚：“走吧，爹爹没事。”
“嗯……”
“哎，客官……”
“给您做个小人玩呗？”
“馍馍！”
轻拉着老李的衣角看着四周以前从未见过的场景，各种形形色色的东西让莉莉很是兴奋，但有些怕生的她还是老实的紧跟在爹爹身旁：“这里好热闹。”
“嗯，很热闹……”老李停下了脚步，从一旁擦肩的草棍上拔出根亮红的零嘴：“这多少钱？”
“哎客官，只需两文钱。”小贩咧嘴笑着：“咱这糖葫芦可甜了！”
“给。”伸手从衬袋摸出两文递给小贩，随后老李将手中的零嘴递给莉莉：“尝尝看？”
“啊……有些硬。”莉莉看着这串漂亮的小红灯笼张嘴一咬：“嘎吱……很甜……酸……”
“呵呵，舔着更好吃些。”老李笑着拉住她的手继续逛悠：“在走会吧。”
“嗯。”
耳边是不断想起的喝闹，眼前是不停闪过的光景，老李觉得这些……突然有些虚幻，但手心传来的温度与触感，是真实的。
…………
虽说战乱事后这片土地暂时依是清廷的疆土，但太阳显然不想就此狼狈回巢，指缝间尽是拼命刮挠而出的肉屑：取得在另一个主权国家领土中的经济特权。
同时，败退之后的棕熊也开始放出自己的爪牙——渗透、勘测、窥视。
大片无用的焦土显然不是太阳想要的，之前所吞半岛上的资源已经得到消化，建立便利的交通枢纽所催化出的巨量资本已然让那贫瘠的极东岛屿癫狂……
那里的土地是如此优沃，那里的平民是如此愚昧，那里的军队是如此无能，既然暂时无法整块咽下，那就先慢慢吸取它的汁液。
大批外来资本涌入这片所谓的龙兴之地，成片被战乱平移的废墟中伸出了巨硕的手掌，抛出根根吊着饵食的锁链引诱流离无数的难民成为其廉价的劳力。
这很荒缪甚至滑稽，可因为这样，能不被饿死。
至于无法亦或不甘贡献劳力的流民开始往四方边陲逃离，至少也不用再遭狼烟兵乱之苦。
株株巨大的古树挺拔于无尽密林当中一同交织组成无垠的屏障。但是，最好的卫队似乎闹起了虫害……
“报告，地况勘探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已粗略绘出部分周边林貌图。”
“已有几处被地质勘测员初步采析为疑似泥岩层带，要求尽快运输爆破材料！”
他们低下头颅，戴绕着的一圈白布已被汗液浸湿，其平伸出黝黑的手臂对向面前蹲在地上的老人：“劳请过目！”
“好，很好！”起身伸出手指捏了捏瘦削的鼻梁，苍浊的眼中似乎射出一道精光：“帝国……终要崛起！”
他看起来很普通，就如同是个种了大半辈子田地的老农，但那双眼睛……阴沉的骇人：“进来细说。”
进屋后兴奋地夺过眼前人手上的图纸，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四周昏暗潮朽的木墙：“这一切的回报！我……我是真想家了……”
“但在现已探明的浅林中已发现几处村庄，密林深处还暂时未知。”
“下属建议清理干净！”
“这绝对不行！”老者看着这两个相对年轻的属下立眉斥道：“帝国目前正疲于跟诸多列强周旋，与清廷万万不能再起争端。”
“下属可以保证探明到的每一处村落都会被打扫干净。”
“帝国很难承受有漏网之鱼的后果。”他站起身走向屋外：“在这块土地生活多年，我与诸多使徒万分清楚这里的广袤。”
“可是……”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们……只是帝国的眼睛。”“老农”回头深吸了口气：“……帝国的铁拳终会清扫所有障碍！”
两个下属默默对视了几秒：“是！”
化成平民，外貌上的高度相似与其刻在骨子中的隐忍，在其早已没有边关可言的清廷遣出数批间谍大肆窥测，太阳早已下出一步险棋。
他们谨慎而细致，连其生活多年的本土人都未曾知晓的偏林险道都被仔细刻量。一株显人的大树、一条隐蔽的溪流，地表处各种细节都被刻在地图印成手册。
他们的伪装也十分隐秘，各方言语甚至细微到生活习俗都被摸透，也不知有多少村镇被这些间谍渗进。
混杂在平民当中模仿多年，一把袖剑正在磨的越发锐利……
街集是很新鲜，但已走了许久的莉莉还是拽了拽爹爹的衣角：“有些累了。”
“嗯……那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被打断思绪的老李回过神，拉着莉莉走进家面摊棚，找了个靠里的方桌坐下：“伙计！麻烦来四张饼子，一碗馄饨……要大碗的！”
“哎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来！”满脸陪笑的小二赶忙提着壶茶水：“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嗯……唉？”老李突然对着已经转身的伙计问道：“听你这口音……是哪方人呐？”
可能是有些喧闹，那小二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询问，但老李可以肯定那伙计听到了，因为，他明显顿了一下。
“爹爹……我们为什么来镇里了？”莉莉坐在长凳上无聊地踢晃着腿：“村长爷爷以前不是说过让我们不要出村子么？”
老李撑住下巴看着莉莉刚想开口：“因为……”
“馄饨来喽！哎客官，还有您的饼子，慢用！”这时小二端过午食打断了老李的话头。
看着眼前这孩子已经被那碗热腾的馄饨吸去了全部的注意，老李把碗往莉莉那推了推：“小心烫着。”
“呼……！嘶……”拾起羹勺，莉莉舀起只馄饨稍微吹了吹就吞进口里：好……呼……吃……嘶……烫！
“呵呵。”老李拿起张饼子就着茶水看着外头过往的行人：“有些不对啊……”
那是干嘛的？
“多上些饼子！再弄两碗素面！”
“伙计快些！饿死了！”
“哎这就来！二位还先请喝杯茶水！”
两位体壮腰肥的食客一前一后从外头就近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
“老哥……这活还干不？”坐在下桌的食客搁着脚开口：“我是真受不了这地！”
“这又是怎么了？”上桌那位似是头头：“有吃的有钱拿，又不干那累活，不比以前强多了？”
“话是不错……可这真够荒唐！”
“行了，莫再多言。”
“哎客官！饼子和面来喽……”
老李仰头灌下整杯温茶。
“呼……呼！”抬头看着爹爹，莉莉吹了勺中的馄饨：“不烫了，爹爹也尝……”
“爹爹不喜欢吃。”老李咬下口饼子用力嚼着：“吃完咱还得走会。”
“哦……”
饭后，老李继续领着她往前头走去，莉莉跟在爹爹身后，心里有些郁闷。她这是想着回去了，早知道就不跟爹爹走那么远的路来这……还有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再也没被爹爹抱着走了？
…………
老村长离去后不到三年，村子就将重蹈上一次的困境，因为无法自足的村落必须要与林外的环境交汇。
这一次，也不会在再有第二位村长。
但刻印在心头那片到处都是残烬的镇子也盘旋着绝望……
又能再逃到哪里？
或许是冥冥中的眷顾，当几位被选中外探的男丁抱着赌徒般的决绝破开长满丛草的林道，途径早已破落的驿店，踏出许久不曾离开的密林望向不远处的镇子：
日子还没到头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