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四周开始渐渐昏暗，女孩端坐在桌前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专注的双眸认真地盯看着写在纸上的每一道笔画：“竖……竖……勾！”
应是已经写完，女孩轻呼了口气便停下手中的活计：
“刘莉莉……嗯……好了，爹爹！”
卖力地挥着小手把纸上的墨渍扇干，将笔放回砚台，莉莉兴奋地跳下椅子往院中跑去：“爹爹快来！”
“呼……”正在外头劈柴的老李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站远些，爹爹忙着呢……一会在进去好不好？”
“哦……”脸上的欣喜陡然转成沮丧，莉莉低沉地回身进屋，嘴已经撅的老高：“……那爹爹可要快点哦！”
“哎，晓得了。”
再度举起斧头将地上的柴块劈砍成能将其放进灶下的两半，抬头缓了口气的老李望见闺女似有些落寞的背影：
“嘿……算啦。”
又看了眼旁边的干柴，摇了摇头，放下斧子后倒没有进去，而是先去打了盆凉水冲洗一番。
“哼……”
小脸上已经写满了郁闷，莉莉双手撑着脑袋坐在桌前，不时发出一声愤愤的低哼。
老李进屋后瞧见孩子那模样，觉着好笑便悄悄地挪到其身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看啥呢？”
“……啊！爹爹你吓着莉莉了……”先像是只受惊的野兔般缩了缩脖子，随后鼓着脸瞪着老李，伸手一把拿过桌上那张粗纸：“这是莉莉写的哦！”
老李接过后在她身旁坐下，脸上渐渐展开的笑意满是欣慰：“……刘莉莉嗯，是爹爹咱教的好对吧？”
“老头子，快些把这物件儿都给收了！”娘亲从后屋端着碗盘刚进来就听见老李搁那臭屁：“我觉着吧，还是莉莉她学的更好。”
“呦呵，明明是咱……”
院外的听众趴在窝旁，耸拉着长长绒毛的耳朵不时向屋内抖动，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的旺福继续盯着眼前空空的食盆，它似是觉着无聊了，站起身对着自己的尾巴就是一顿猛追：啥时候开饭啊……
……
近几日黑夜下的主场被阴雨占据，盘赖在村长院中的几只老鸹不停发出粗劣沙哑的怪叫。
拄着拐杖挪到门檐下，老村长抬头望向夜幕的双眼已带上浊黄。
那代表不详与灾厄的使者在看到他时，纷纷闭上了正在演奏的喉嗓，眼眶中漆暗的乌点化作贪婪的窟洞，锐利的尖喙再次猛然张开发出死亡的邀请。
“嘎……！”“哇……！”
随后，它们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全都张开双翼消失在阴影当中。
最后的通碟，已经送达。
现在还是先把它带走吧……
“咳……！”转身进屋，烛下的影子随着被吹灭的火烛完全消散，老村长躺在僵冷的炕上伸出左手随后又缓缓放下：“……漫漫长夜。”
……
院外的小花觉着有些困倦，但随着身子的起伏越发微缓与吃力，它知道，自己快要去了。
过往的回忆在脑中点点展开，它感觉又回到了一生开始的起点：
有什么东西将自己抱在怀里，有些害怕，着急地睁开眼第一次看清世界的同时很是困惑——他是谁？我怎么没长成这样呢？
后来长大一些，妈妈告诉我他是主人，要听他的话。那就听吧，反正也喜欢他陪着我玩儿，还有小花……是在叫我么？
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主人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人，他很痛苦，自己也不太懂这些……但以前都是他陪着自己，那我现在就安静一些趴在边上等着吧。
主人生病了，他为什么不去咬些草呢？我难受的时候就会去吃些草……对哦，他好像动不了，那我去帮他咬些草回来吧。
为什么以前那些朋友都不来了？都没人跟主人说话了……没事没事，小花很乐意主人能和自己多说说话。
家里没东西吃了，好饿啊……主人你吃吧，小花不饿的！那……那就你一半，我一半！唉等等，你那半怎么少了些？
那个奇怪的女孩……
“大黄过来！”
“我……我不叫……大黄。”
睡吧，小花。
……
这个时节的黑夜总是过的很快，朝晨的微光止住了淅沥的阴雨，早早醒来的村长拿过炕头的第三条腿，感觉……
“嗯……？”揉了揉脖子，老村长忽然觉着今天自己的身子轻快多了，试着放下手中的拐杖：“这是……咋回事？”
手脚不再酸痛，胸口不再发闷，连昏花的眼睛都似乎看的比昨天清楚一些，这种感觉……
老村长转身出门站在院中，深吸了口清冷舒畅的空气：“呼……”
一抹撒下的阳光照射在他的头顶，身旁已干萎的老树下又长出点点嫩芽，远处飞来只鸟儿停在树杈间不住鸣唱。
这是在昭示着什么？
“……村长爷爷！”院外传来声清脆的喊唤：“莉莉来看您了！”
语毕，一个手里提着竹篮的女孩走到院门外，正俏生生地往里探看。
“哎呦，快些进来！”老村长很喜欢这个充满活力的孩子：“好些日子没来了。”
“爹爹叫我提了些东西过来！”莉莉发觉他牵着自己的手有些奇怪：“村长爷爷……拐杖丢了么？那莉莉找一根去！”
“嘿……这孩子。”老村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爷爷用不着拐杖了……”
“哦……”
进屋后，莉莉将篮子放在桌上坐了会便有些无聊，眼珠转了转起身跑到外头：“大黄来！大黄……大黄哪去了？”
竹篮里放了碗温粥和些窝头，老村长摸了摸肚子，自己好像不怎么饿……重新盖上后随即走到院中：“莉莉！”
“哎！大黄去哪了？”
“……什么大黄？”
“狗狗呀！”
“……它叫小花。”老村长也有些纳闷，平常一察觉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它就窜出来，今天怎么……
小花没有趴在窝里，二人沿着院子找了一圈，它原来缩在个石墩后头。
“大黄……”
老村长拉住了正要上前唤它的莉莉：“……它睡着了。”
“是哦……那等大黄醒了在玩儿吧！”
莉莉转身进屋，老村长缓缓蹲下身子，伸出的双手有些发颤：“伙计……”
“汪！”
恍惚间，小花像平日般摇晃着尾巴奔到自己怀里，但泡沫终是容易散去，它并没有睁开眼睛回应主人的呼唤。
“村长爷爷，大黄它……走了对么？”莉莉没有进屋，而是回头站在他的身后：“旺福它就算是睡着了也不会不理莉莉的……”
老村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地上将小花抱起，转身朝老树下走去。
手脚又开始痛了，呼……胸好闷，地上的东西怎么变浑了？
“咳……莉莉，能帮下爷爷么？”虚弱的喘着粗气，老村长觉着身体中不断有什么东西迅速散溢：“……小花它，它最喜欢在这玩儿了……”
“爷爷……”抹了抹微红的眼眶，莉莉上前轻轻搀扶起趴在泥地上的老人：“……我知道的。”
雨后的泥土很是松软，在老树下刨出一个小坑，抱过小花缓缓放下，随后一点点盖上泥土……
“莉莉心里有些难受。”站起身转头望向重新拄上拐杖的村长：“爷爷……这就是再见么？”
老村长将她手中的泥渍点点撇清，混浊的双眼中未曾有太多的伤感：“孩子……爷爷可以教你最后一件事情。”
“是什么呀？”
“伸出手，紧紧攥住，什么感觉？”
莉莉攥紧拳头：“……有些累。”
“试着在用些力气！”
“呜……有些痛，憋不住气。”
老村长看着她的眼睛：“那就放开它。”
莉莉长出一口气：“轻松多了……爷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转过身望向老树，村长的声音有些虚渺：“还是太小了……但要记住爷爷说的这些，将来你终会做的，也终会懂的。”
“哦……”
莉莉懵懂的看向自己的双手，再次攥紧，呜……好难受，松开……
“回家去吧，莉莉今天能来看看我这老头子，爷爷已经很开心了。”
“那莉莉明天再来好么？”
“嗯……”
……
残阳西坠，片片炫目的赤霞如同终末之后将要落下的帷幕。
挪出凳椅照旧坐在院中树下，泡上一杯爱喝的清茶，望向一旁微微隆起的土包，老村长揭开茶盖抿了一口：“呼……别催啦，等老头子我喝完这杯行么？”
“呱！”“嘎！”
老树上几只停留的老鸹张口即像是回应，又像是催促。
“呼……啧……”放下茶杯望向夕阳的双眼里夹杂着担忧与眷恋：“那些吃人的东西要到何时才能走啊……咳……可惜，我真有些困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