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里,弥漫着腐臭与血腥,厉鬼般的嘶吼在耳边忽隐忽现。
灯火无风自动,只能照亮那方寸之地,更深的地方像吞人嗜骨的深渊,仿佛光永远难以到达。
夏知温的步伐走的缓慢且坚定,不时有干柴般的手从栅栏里伸出,还伴随着凄厉的喊叫。
这些他根本就不在意,垂死之人纵使化成厉鬼,也不敢挡他的道。
若非皇上下令让他亲手杀了那个罪人,他也不会来这等地方,脏了他的脚。
行至路末便是牢狱的最深处,几丈高的铁门缓缓打开,伴随着陈旧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里面的人半身浸在水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都缠满了铁链,头发遮盖在脸前,看不清容貌。
身上到处是被鞭打的痕迹,想来定是受了非同寻常的虐待。
遭受这般还能活下的人,除了她应该就没有了吧。
夏知温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身子细细地打量。
三个月前擒拿她时,与如今简直判若两人,那时候的她手握长剑,眉眼锋利站于城楼之上,一身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一把锋利的宝剑。
她是天乾宫的宫主顾西辞,那个带领着天乾宫作恶多端的人,也是三个月前夏知温被皇帝下令要捉拿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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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
新任将军夏知温率领十万军队奉旨剿灭天乾宫,这是一次重要的任务,关系到日后他在朝中的地位。
他是朝廷中的传奇,仅入仕六年便成为了大将军,颇得皇帝的喜爱,但战功少难以服众,故皇帝才将这次任务指派于他。
起码夏知温是这么想的。
天乾宫虽武功高者甚多,但比起他夏知温,肯定还是差不少,他相信,很快天乾宫就会在这世界上灰飞烟灭。
浩浩荡荡的军队站于天乾宫外,夏知温抬头看着满是弓箭手的城墙,倒还有一种攻打城池的感觉呢。
可真是让人血脉喷张呢!
夏知温勾起嘴角。
顾西辞站立于城墙之上,风吹起她半束的黑发,遮住半张脸。
但也不难看出,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而且还透着几分清秀。
天乾宫基业庞大,高手云集,宫主是个女流之辈已经让人钦佩,没想到竟还如此年轻。
年纪轻轻便统领高手上千,这个顾西辞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夏知温默念道。
听闻皇后娘娘说顾西辞残忍嗜杀凶狠残暴,如今夏知温见了,倒觉得这个顾西辞浑身并无杀戮之气,很干净。
或许她还有另一面吧。
夏知温打量着顾西辞。
顾西辞目光缓缓下移,与骑在马上的夏知温四目相对,前者面无表情,后者自信满满。
数秒后。
顾西辞突然凌空而起,黑色的裙摆点缀着金丝,华丽而夺目。
她稳稳地落在夏知温的面前。
夏知温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等着顾西辞亮出第一剑。
顾西辞的武功很高,他很早便听说过却从未领教过,今日终于能一较高下了,还真是期待。
突然只听哐当一声,似是铁物坠地。
顾西辞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扔掉了手中的剑,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夏知温面前。
夏知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人群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天乾宫的宫主会有这般行为。
顾西辞仿佛不知道这是即将发生杀戮的战场。
她看着夏知温的眼睛坚定地说:“天乾宫宫主顾西辞,向夏将军投降!望夏将军能饶了天乾五千余口人命,作恶多端的是我,与他们无关!请夏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
……
夏知温眯眼陷入了沉思,这定是顾西辞的计谋,但他猜不透顾西辞究竟布的什么局。
天乾宫众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主,一时间都慌了神,本来众志成城的队伍一时间有些溃散。
突然一老者的声音划破天际:“顾西辞!你枉为宫主!未战你怎知我们就一定会败!现在我以长老的身份革去你的宫主之位,你已无权干涉天乾之事!”
接着老者拿起长棍,站于城墙之上直指夏知温与他身后讨伐天乾宫的五万大军。
“皇帝昏庸!皇后干政!灾情四起!民不聊生!却不惜出兵数万讨我无罪之天乾!今日,纵使天乾一人不留!也必将抗争到底!”
老者话音一落,于城墙之上的天乾宫子弟瞬间士气高涨,不知谁拉开了第一弓,紧接着便是密集如雨的箭。
顾西辞深知如今的天乾已经不是当初的天乾,她还想转身说些什么,可刹那间夏知温的长矛便超朝她刺来,堪堪躲过,迅速拾起先前扔在一旁的剑,站于城门前。
“顾西辞,你的好意你们天乾宫的人似乎不太想领呢,既然如此,你们就一块儿死吧!”
夏知温笑得邪魅。
既然看不破局,便杀了这布局的人。
“将士们!给我杀!”
夏知温一声令下,瞬间便战火四起。
他一脚蹬马背,飞身而下,长矛直逼顾西辞。
皇上下过令,要么活捉顾西辞,要么杀掉她将尸体带回。
顾西辞一剑便振开了长矛,似是不想正面交锋,往后退去。
夏知温直觉得虎口发麻,顾西辞内力之深厚,恐怕他不是对手。
但那又怎样,她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夏知温步步紧逼,不给顾西辞丝毫喘息的机会。
但不过一会儿便有些招架不住,顾西辞剑法高超,自己拼尽全力却总是被轻易挑开,但却又不伤到自己,看来这皇上亲赐的矛不怎么好用,夏知温退步,大吼一声:“副将!拿剑来!”
一把黑色的剑稳稳落入夏知温的手中,反手把矛扔在一边。
不知是不是夏知温的错觉,顾西辞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眼睛里有明显的挣扎。
那是皇后赐他的剑,她怎么会认识,定是顾西辞在耍什么花样。
两人愈打愈烈,招式越来越多,夏知温惊讶地发现,顾西辞的剑法与自己竟有很多相似之处,像是出自一脉。
扑通一声,似是重物坠地。
顾西辞不顾步步紧逼的夏知温,朝声源看去,方才于城墙之上手执长棍的长老,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白叔!!”
顾西辞觉得世界突然失了声音,她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天乾大批高手早已脱离,如今不过空有其壳,徒手可摧矣。
失神间,腰间便被夏知温刺了一剑。
顾不得伤口,顾西用十成的内力将夏知温逼退,越过正杀戮的人们,连滚带爬地跪到老者身边,抱起老者。
“白叔!白叔!你怎么样?”
老者已经奄奄一息,满是献血的手扣住顾西辞的胳膊,气若游丝地道:“辞儿啊,天乾命尽于此,是天数啊,莫要为了这事丧了命,你已经不是天乾宫宫主,快逃吧,带着那个孩子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过日子…”
说话间又有血从嘴角流出。
顾西辞泪如雨下,颤抖地说道:“白叔,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这带你回去。”
顾西辞用手将老者嘴角的血抹去,但很快就又有血流出。
“我这老骨头啊,回不去了…你一定要…逃…咳…”
一口献血喷出,溅在顾西辞黑色的衣领上,然后留下一片暗色,老者的手颓然落下,双目缓缓闭上。
“白叔,我已经不想活了,对不起……”
顾西辞紧紧地抱着老者,双目无神地缓缓说道。
她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正在屠杀的人们。
将老者轻轻放在地上,顾西辞拿起剑,将想要刺自己的士兵一剑穿心。
十万大军,天乾根本就无力反抗,早些时日她便想向皇帝认罪,可遭到一众反对,长老们说的对,纵使认罪,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毕竟,那位皇后,容不下自己也容不下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夏知温被她利用完之后,下场应该也不会好吧…
派夏知温来讨伐自己,皇后这一招很是高明。
高明得让她无法呼吸…
夏知温…
顾西辞闭眼,那个曾经许诺她一生的夏知温啊…
自己还在幻想什么,一年了,夏知温已经被皇后控制了一年了,一年前就应该绝望的不是吗?
睁开不那么清明的双眼,看着天乾的人一个个倒下,土地渐渐由黄变红再变黑。
或许她应该逃,但她已经逃了这么多年,不还是逃不掉吗,走到哪那个女人都不会放过自己。
而如今,几万人将她重重包围,她已经看不到一个着黑衣的天乾宫人了。
夏知温剑指顾西辞,几经杀戮他的身上竟仍旧不沾一丝血迹。
不愧是自己曾经爱的人啊…
顾西辞的父亲跟她说过,她要等一个人,等到那个人了,一切就再也不用担心,不用再怕那个女人。
可她等了多少年都已经记不清了,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父亲,你是不是在骗女儿啊,那个人本就不存在。
父亲,女儿不想等了…
顾西辞闭上眼睛,感受着夏知温的剑穿透胸膛的感觉…
撕心裂肺,却也是求之不得,她已经活的太久了,最后死在夏知温的手里似乎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夏知温日后恢复记忆,想起她,想起她送他的那把剑,会不会心痛呢?
…………
白叔,对不起…
对不起孩子,母亲还没来得及陪你就要离开了,你可一定不要…怪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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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辞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活三个月的,这三个月里她清醒着也好像从未清醒过,她能听见父亲在她耳边说:“辞儿你要等着那个人。”
她又能看见狱卒满面獠牙地拿着鞭子抽打她,她还能听见孩子的哭声,仿佛在控诉这个刚生下他没多久便抛下他的母亲。
一切都如真如幻,但身上的痛确实那么的真切。
真切到她仍旧清晰地记得,那个自己爱惨了的夏知温,亲手将剑送进自己的胸膛……
她早该知道自己不得善归的,从她爱上人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父亲给了她顽强的生命力,但生命力却随意志而消散,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齿轮的声音响起,面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顾西辞闭着眼,听脚步声越来越近。
夏知温伸手将粘在顾西辞脸上的头发撩过去。
“顾西辞,皇上吩咐今天你该上路了。”
夏知温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将顾西辞折磨了三个月之后,今天才杀她。
他真的很佩服顾西辞的生命力,三个月前,他一剑贯穿了她的心脏,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在将她拉回来的路上,她又有了心跳。
究竟是什么怪异的身体。
每天的鞭打,第二天伤口就会消失,伤口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且越伤及要害,恢复得就越快。
皇后对顾西辞的仇恨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得多,本来三个月前就可以杀了她,却硬是折磨了她三个月。
今天,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拿出皇后亲自给的那把刀,抵在顾西辞苍白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