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三儿是他的人,这会儿应该走了吧?
我只好独自去收拾衣物。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做宫女时攒了一些钱,还有几件粗布衣,也就小小的一个布包而已。
翻开箱子想看看还有什么是该带走的,却看到满箱的绫罗绸缎与金银珠宝,这些是他赏赐的。
“怎么来就怎么去吧。”我喃喃着,毫无贪念地关上了箱门。
“贵嫔。”是三儿的声音,极为虚弱。
转身,竟见三儿满衣血渍,脸色苍白,身子极为无力地靠在门上。
“三儿,发生了什么事?”大惊失色,我忙去扶过她落座,难道还有前朝党吗?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还说没事,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啊?”
三儿却笑得很开心,“贵嫔,我可以跟着你一起离开皇宫了。”
我一愣。
“真是太好了,我也去收拾东西去。”说完,三儿像是有了力气似的,起身朝自己的小偏房走去。
“三儿,你不是他的人吗?”我满心的疑惑。
“不是了,我的武功已被废,现在是自由之身。”
“废了武功?”我惊愕,“为什么会废了武功?”蓦地,想起在地道时三儿与白玄所说的话,颤着声问,“是因为我才……”
“不是,其实三儿早就想离开暗卫了,天天就隐在暗处,太没意思。”三儿憨厚地笑着,随即又忐忑地问,“贵嫔不喜欢有三儿跟着吗?”
“怎么会,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三儿这就去收拾收拾。”
望着三儿开心离去的样子,我的心无比苦涩,三儿,她定是因为我才被废武功的。
离开皇宫时,已是深夜了。
不知道三儿整了些什么东西,只觉着她的包裹大得出奇,她现在的身子极为虚弱,却能背得动这个庞然大物?
“挺轻的。”见我奇怪地望着她的包裹,三儿特意地耸耸肩,“这可是我十四年来所有的家产了。”
笑了笑,我握住她略微凉的手,“三儿,谢谢你。”三字,岂能道出我心中的感谢,可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来能说些什么。
“能跟着,”想了想,三儿道,“能跟着夫人,是三儿的福气。”
夫人?我怔了怔,苦笑道:“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姐姐吧,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好吗?”
“好啊。姐姐。”三儿爽快地答应。
望向背后那两扇巨人似的正门,此刻,我们已身在宫外了,千言万语,无法形容。
真的能放下对他的爱吗?
在未来的日子里,应该会很孤独吧?
炎綦,炎綦,炎綦……
五年后。
京城的一个死胡同。
人的惨叫声,东西的摔破声络绎不绝。
我刚送完绣帕回来,就在不远处听见了打架声,忙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三儿,一手拽一个男子,脚下还踩着一个,打得不亦乐乎。
她的身边,跟着十几名魁梧男子,也正打得不可开交。
余光看到我回来,三儿将手中两人狠狠推开,对着那十几名魁梧的男子道:“半炷香内解决。”
“是,老大。”
“姐姐,你回来了?”三儿开心地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中放着绣帕的篮子。
“怎么又打架了?”对三儿,我真是操碎了心,自离开皇宫,我们并没有离开京城,而是买了间小院子,我又做起了绣活,而三儿则是在菜市场摆了摊位卖菜。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凡地过了,没想到三儿摆菜摊还不到半个月,就与一群无赖打了架。虽说她被废了武功,但对付这些只会三脚猫的平常人,她简直就是所向无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些被打的地痞流氓还被她收了心,非要跟着她打天下。
就这样,五年下来,手下的人是越来越多,这会儿至少已有上百人了。
三儿的这个年纪,早该嫁人了,可媒婆一听是三儿,没一个愿意为她说媒的。
“是清内,被打的那些人本就是我下面的,竟敢坏了规矩去抢劫,我只好亲自动手教训他们。”三儿憨厚地笑着。
我叹了口气,与三儿相处越久,就越觉得三儿是个极为厉害的人,憨厚的表象之下是叫人无法置信的能力。
要不然,我们的家也不会由原来的破落小院子成为眼前这所占地两百亩的大宅了。
“姐姐,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三儿能养活你。”三儿勾着我的手臂,笑道。
“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你也知道姐姐不喜欢养尊处优,这点儿绣活也不累。”
“知道说不动你,这不又给你接了一宗生意,一里外的陈员外两个月后要嫁女儿了,要绣副鸳鸯枕。”
“我现在最想绣的是你的鸳鸯枕。”虽说是在做绣活,可每一宗生意都是三儿接的,尽管如此,每当我去送时,她都会派人秘密跟着我,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三儿一直陪着姐姐不好吗?”
“好,可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不嫁,三儿要一辈子陪在姐姐身边。”
“我可会嫌烦哦。”我笑,心底我又多希望三儿能陪我一辈子,可不能这么自私啊。
只希望将来有个会疼爱三儿的男子出现。
正说着,就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书童从前面街上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在我面前停下,道:“夫人,公子又被夫子罚了。”
“什么?”我还没说什么,三儿就跳了起来,生气地道,“又有孩子欺负政儿了?”
“是别的孩子诬赖公子偷东西。”小书童道。
“我去看看,三儿,你先回屋里吧。”
“那怎么可以?姐姐,你怎么总是阻止我去私塾呢?”
“你一去,以你的性子非要把事情闹大不可,快回去吧。”
“我不放心姐姐啊。”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不论我去何处你都派人偷跟着的事?”
三儿眨眨眼,忙憨厚地笑笑,“我不去就是了。”
私塾离家有一段距离,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当初是三儿执意要送政儿去那儿的,说那是京城最好、最名贵的私塾,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政儿。
我不忍拂了她的意,尽管心中是希望政儿去一间普通的私塾就读,只有让孩子懂得平凡的乐趣,不攀比,不争胜,他的身心才能更健康的发展。
可也知道三儿的言下之意,政儿是炎綦的儿子,若在宫里,他就是皇子,拥有的一切将会比现在多出几百倍。
炎綦……
我忍不住望向了皇宫的方向,此处离皇宫虽然隔着数条街,依稀还是能看到明黄琉璃瓦。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过得好吗?
可有想我?
五年来,他又纳了两名妃子,十名贵嫔,其中六名贵嫔是邻国进献的。
他的事,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五年前剿灭前朝党一役,更让百姓们津津乐道。
不想听也难,而事实上,我也很乐意听到关于他的事。
淡淡一笑,五年了,放不开爱着他的心。
以为这样思念着他会是件痛苦的事,可这些年来,我所感觉到的只有开心。
因为,他很好地活着。
因为,他给了我政儿。
当年离开皇宫时,政儿在肚子里已有四个月了,我这个做娘的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得知时,我手足无措,更是一片茫然。
直到政儿在肚子里踢了我一脚,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夫人,私塾到了。”小书童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最好,最名贵的私塾就读的孩子不是官宦人家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好中之好,贵中之贵,进去随意看到一个茶碗,其价值都能让普通老百姓买上一年的口粮。
进入一个院子,就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
孩子们的声音清脆而响亮,朝气蓬勃。
“夫人,是公子,公子好厉害,一个对十个。”小书童激动地指着前方道。
远远地,我就看到政儿与十几名穿着得体的孩子在争执着什么。
政儿的长相和身高在这群同龄孩子中显得很高,仅仅五岁,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傲然气势。
近了才听到他稚气的声音道:“你哪只眼看到是我偷的,有什么证据吗?”
“东西就是在你的位置上搜出来的。”一个孩子道。
“在我的位置上就说明是我偷的吗?你看到了吗?”
“没看到又怎样?就是你偷的。”那孩子上前推了政儿一下,其余几名孩子见状,也纷纷上前推他。
政儿捏起了拳头,面对孩子们的欺负一直忍着。
直到一个孩子推他的力道过重,政儿痛得小脸都挤在了一起,挥起了拳头打了上去。
这一拳打得不轻,那小男孩的脸上已红红一片。
“哇——”小男孩痛得大哭。
“三儿姨娘说过,忍无可忍时无须再忍。”政儿学着大人样,哈了下拳头,睨视着被吓住的孩子们,恶狠狠地道,“要打架,我可不会输给你们。”
孩子们估计是怕了,很快就跑着离开了。
就见政儿小脸一下子挤在一块,自言自语道:“这下糟了,又要被夫子骂了,那个老头一定会去娘那儿告我的状。”
“夫子不会来告状的,”我接上口,“因为娘都看到了。”
“娘?”一见是我,政儿立马欢蹦乱跳地跑了过来抱住我大腿,左右摇晃,“娘怎么突然来了?政儿好想娘哦,政儿最喜欢娘了,政儿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娘。”
小书童在一旁偷笑。
想笑不能笑,真的很辛苦,可我还是假装沉下了脸,“这招你用过很多次了,没用。”
“娘。”小身子摇得更起劲,“政儿是被冤枉的。”
“那你就把事实的真相找出来啊。”
“他们都是孩子,幼稚得很,真相找出来也不会听啊。”政儿老气横秋地道。
小书童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慌忙转过身去笑,我看到他的肩头颤抖得极为厉害。
“那你不会去找夫子吗?把真相告诉夫子。”我使劲掐着手指,才能克制想笑的冲动。
“夫子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只帮那些有钱的孩子。”政儿说得有些郁闷,小脑袋耷拉了下来。
这模样,可爱极了。
蹲下了身子,我轻轻地抱住他,柔声道:“娘相信政儿。”
“谢谢娘。”他大眼睛一亮。
我拍拍他的脸颊,“放学的时间也到了,回家吧。”
“好。”
夕阳的余晖将大地万物照得黄金般璀璨。
牵着儿子的小手静静地走在街上,看着他明亮清澈的双眼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心里就会幸福万分。
“要吃糖葫芦吗?”我问。
“要,我还要吃棉花糖。”儿子又多了个要求。
我都依了他。
“娘先吃三个。”儿子将糖葫芦递到我手上。
“谢谢政儿。”我笑得很开心,政儿虽然才五岁,已懂得很多的道理。
正吃着,一道道铜锣声像是催命符似的从远处传来,几名官兵边跑边喊:“皇上驾崩,太子继位——皇上驾崩,太子继位——”
“皇上驾崩了?怎么突然驾崩了?”惊诧声此起彼伏。
“是啊,从没听说过皇上得什么病啊?”
“难道宫中有了什么恶疾?”
“娘?糖葫芦掉了?”政儿可惜地看着地上已脏污的糖葫芦,抬头时,小脸变得害怕,“娘,你怎么了?娘?”
此刻,我什么都听不见,脑海里只有那几个字“皇上驾崩,太子继位——”
眼前一黑,我昏了过去。
“娘——”
“娘——”
“姐姐——”
“姐姐——”
我是被政儿和三儿焦急担忧的喊声叫醒的。
“娘,你怎么了?”见我醒来,政儿爬上了床,蹲在身边关心地看着我。
“姐姐?你没事吧?”三儿忙拿过绣枕垫在我背后,又拿过热茶给我。
我喝了一口,摇摇头,对政儿道:“娘没事,政儿不要担心,三儿,我怎么会睡在床上?”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应该还很早吧,往常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做一些绣活呢。
“你在路上昏倒了。”
“昏倒了?”见三儿抱着政儿下床,我也起身,双脚刚碰上地面时,一句话冲入了脑海“皇上驾崩,太子继位——”
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音。
“娘?”
“姐姐?”
下午的记忆从脑海里闪过,神情刹那间惨白,我一把抓过三儿的手,嘴唇抖动着,好半晌才问出:“皇,皇上驾崩了?”
三儿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不是,我是问你皇上,就是以前在宫里,我们都认识的那个人驾崩了?嗯?”眼角突然有泪水流出来,越来越多,其实是同一句话,我却不死心地再问。
“姐姐,他死了,听说生了莫名的恶疾,昨夜就死了。”三儿说得直接,没敢看我的眼睛。
我愣住,不信地望着她,摇摇手,“我不信,我不信。”
他那么年轻,怎么会突然生了恶疾死了呢?
“姐姐,三儿说的是真的。”
“我不信。”
“姐姐?”
“我不信。”我朝三儿大吼,第一次对三儿吼叫,也是我生平的第一次。
政儿在一旁害怕地望着我,走过来轻唤了声,“娘?”
“政儿,”三儿忙过来拉过政儿的手,轻声道,“政儿乖,很晚了,快去睡觉,好吗?”
“可是娘好像很伤心啊。”
“去睡吧,嗯?”
政儿又看了我一眼,才点点头,打开门时又回头说道:“娘,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政儿啊。”
见我没说话,小脸暗淡了不少。
“政儿乖,娘不是不理你,只是在想心事,没听到你说话。”
“真的吗?”
“真的。快去睡觉吧。嗯?”
“好。”
三儿朝门外的仆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仆人进来牵过政儿的手就离开。
他死了?
死了?
说是不信,可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越掉越多。
“姐姐,都过去那么久了,难道你还爱着他吗?”三儿依着我坐下,见我难过的样子,也红了眼。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我从没有忘记过他。”
“可他曾那么伤过你。”
“我爱他啊。”心痛的事早已淡忘,对他的爱却越来越深,从不刻意去想他,他却在我心底生了根。
“姐姐别伤心。”三儿轻轻地抱住了我,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连着半个月,我如行尸走肉般,没说过半句话,更别说笑了,连吃饭也只吃一点儿。
人瘦了一大圈。
我静静地坐在院子中,风扫过脸颊时,已有了冬的味道。
眼泪又情不自禁地落下。
到现在,我依然不敢去相信他已经死了。
出殡那天的哀乐响彻了整个京城,我听到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公文也在仆人口中听到了。
大门外不意地一瞥,能看到路过的人都戴了白花,这白花得戴百日,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我拒绝去信,自欺欺人也罢,就是不愿去相信。
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他说过要带我去看日出的。
他说过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宠我一天。
他说过他会用行动来告诉我,会用诚实的心态来告诉我有多爱我,不爱了,他会说出来,不是官制式地说,也不找任何的借口。
赶我离宫时,他始终没说出不爱我。
怎能就这样死了呢?
“姐姐,政儿新请的教书先生来了。”三儿到了我面前,道。
政儿的教书先生?茫然,我缓缓抬头,在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时,觉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停了,眼中只有他。
起身,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伸出手,颤抖的手指摸上他的脸,这张脸,我时不时地会在梦里遇到。
这双眼睛,以前总是闪着凉薄的光芒,仿佛天生似的,这会儿,却满是笑意,深情的笑意。
鼻子尖坚挺,有着一个完美的弧度。
绯唇弯成一个好看的角度,融化了他整个人所散发出的压迫气息。
“炎綦。”我颤颤道,“是你吗?你没死,是不是?”
“夫人,在下以前确是叫这个名字,不过现在叫应子墨,是夫人新请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
他笑着点头。
“炎綦,你没死,是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温暖,迫切地想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在下说了,现在叫应子墨,是夫人新请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我吻上了他。
亲吻的这一刻,我依然没感觉到踏实。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房,不知道全身的衣裳是怎么褪下的。
当他以炽热的目光望着我时,双手主动圈上了他,抬起了腰。
深深进入,肌肤紧紧相贴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真实的存在。
想念一个人,真的很苦,很苦。
半夜醒来,我痴痴地望着身边熟睡的人。
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想我是在做梦。
挪挪位置,与他紧紧地相贴在一起,闭上眼,如果这是梦,我不愿再醒来。
“我回来了,恩恩,久等了。”头顶突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腰上的手又紧了些。
我眨了眨眼,泪水就这么盈满了眼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轻轻回应,“回来了就好。”
泪水已然湿了枕巾。
这一夜,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里,他来了。
温柔地亲着我,极尽缠绵。
这样的他,真的是不习惯,可是,我的心底是那么的喜欢。
梦里,我紧紧地拥着他,一刻都没有放开过。
不再去想别的事,只是感受着他在我身边,其他的一切已不重要了。
从窗缝里偷射进来的金光,顽皮地落在我脸上时,不适合在亮光下睡着的我醒了过来。
身子的酸痛使我忍不住痛吟出声。
掀开被褥起身,见到了一双男人的手横在腰上,自己更是全身****,且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吻痕。
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醒了?”低沉熟悉的声音,是我五年来日夜的渴望。
机械似的转头,看到了一张俊美的面容,身子慵懒地半躺着,正笑望着我。
见我怔着,他长手一伸,将被褥重新盖上,“别着凉了。”说完,被下修长的双手又揽上了我的腰。
他,也是全身****。
我瞪大眼望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软的,热的,是活的。
我再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痛。
不是梦。
不是梦。
我痴痴地望着他,此时,我除了用眼晴傻傻地看着他,什么也不想做,不想说。
“恩恩。”他抚上了我的脸,目光极尽心疼,“我没死,我来找你了。”
“没死?”
“这是我早已安排好的,先让三儿保护你离宫,待时机成熟我再出来找你。”
“时机成熟?”
“不错,只要我还是皇帝,就不能丢下黎民百姓不管,更不能随随便便地将太子送上帝位,我需要时间培养出一个比我更为优秀的帝王。”
“培养?”
“这个计划,我足足想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来是我人生中最为痛苦的时候,最终还是作出了决定,我已经将前半生给了皇位,后半生,想和心爱的人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所以?”
“所以,为了让你死心离开,我说了那些绝情的话。”
不是听不懂,不是接受不了,只是,只是……“你可以不赶我离宫的,我同样能在宫里等你。”
“我以前说过,朕的女人必须有能承受以及周旋宫斗的能力,只要我还是帝王,后妃只会越来越多,我怕有一天,保护不了你。我也想过,你能适应皇宫,可这些年,你还是傻傻的让人操心。”
吸吸鼻子,我说不出的伤心,想转过头,可眼睛就是舍不得离开他的面孔,“你可知道离宫的时候,我有多伤心,多绝望?”
“恩恩?”
“当我知道怀有政儿时,我是那么地迷茫。”
“恩恩?”
“当听到皇帝驾崩了这四个字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拥住我,紧紧地拥着。
“你所谓的保护,伤我伤得太深太深。”我哽咽着痛哭。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傻,我是笨,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与你一同面对,你怎么能将我孤零零地撵出宫呢?”
“我没有自信能保护好你。”
痛哭,除了哭还是哭。
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知道他是为想保护我,可是,我想起这些年来的酸楚,思念的折磨……
推开了他,我起身,快速地穿好衣服。
“恩恩?”
“我不想听。”穿戴好,我冲出了房。
来到了院子,我躲进了茂密的树丛中。
将自己蜷曲着,静静地流泪。
心底其实是开心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他还活着。
只要他活着,发生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心底很矛盾,就是别扭,就是不想这样朝他张开怀抱。
哭过后,我又笑了。
到最后,我已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姐姐,该出来了吧。”
三儿?想到炎綦布置的这一切三儿也有份儿,我不免又是一翻在意。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要冷落一下他。
打定了主意,我这才缓缓走出了树丛。
有四个人在等我,他、三儿、白玄、青逸。
“姐姐。”三儿满脸歉疚,扯了扯我的衣袖。
“夫人。”白玄与青逸朝我行礼。
“什么夫人?二位叫错了吧。”我佯装冷淡,对三儿道,“既然是政儿的教书先生,三儿,你去安排几间厢房出来。”
白玄、青逸、三儿都一愣,唯独他,饱含笑意地望着我,道:“夫人,为夫方才刚从你房里出来。”
脸一红,我假装没听到,“三儿,还不去准备房间。”
“姐姐?”
见我瞪着她,三儿吐吐舌头,“是,三儿这就去准备。”
饭桌上一下子多了三个人,让气氛变得很奇怪。
政儿是左看右看,小脸满是疑惑。
我吃得极为不自在,因为炎綦总是笑眯眯地望着我,而政儿望向他的目光居多。
政儿是个不多话的孩子,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冲着炎綦问:“为什么你总是看我娘?”
炎綦挑了挑眉,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我喜欢你娘。”
咳咳咳——差点儿被饭咽着,在小孩面前,我瞪他也不是,说他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道:“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
“娘,我不是小孩子。”政儿放下了筷子,认真地望着我。
“是,你长大了。”
政儿又望向炎綦,两双相似的星眸彼此凝视着。
三儿好奇地左望右望。
白玄和青逸边吃饭,边打量着政儿,目光里是满满的趣意,更是有种想看戏的光芒在里面。
相视良久,政儿突然坐了下来,老气横秋地道:“好吧,你可以继续喜欢我娘。”
白玄和青逸互望了一眼,淡然的眼底不禁也有了笑意。
三儿更是低头闷笑。
“好,我一定会好好喜欢你娘。”炎綦郑重地点点头,一大一小之间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看着这二人,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我一个头两个大,是天生的血缘,还是那看不见却又无时无刻不连着的亲情使然,政儿向来不容易相信别人,这会儿竟然会如此信任他?
“娘只喜欢政儿一个人。”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亲手养大的孩子这会儿帮着这个才来的“外人”。
“政儿知道,可总有一天,政儿会长大,要出去赚钱,到时就没人照顾娘了,娘也应该找个人做伴才行啊。”
我一怔,政儿才五岁,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我说不出的感动,“政儿真是娘的好孩子。”
“所谓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娘,你要听政儿的话。”说这句话时,那神情,那口气,真是像极了他。
刹那,只觉一道光芒划过我全身。
炎綦凉薄的声音飘过来,“夫死从子?怎么,你对政儿说,他的父亲死了?”
“政儿的爹爹没有死,他只是,”政儿满脸伤心,更是满目心疼,“只是傻了,不认识回家的路了而已,等政儿长大了,一定要去把爹爹找回来。”
“傻了?”
我能看见炎綦的脸上已有大片乌云。
白玄与青逸的脸迅速埋进了碗里,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饭,那肩膀像是弹簧似的,抖个不停。
而三儿,已无法忍住笑,端着碗筷迅速地出了客厅。
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向炎綦的脸,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抬头朝他讪笑了一下,忙对儿子道:“我吃饱了,政儿,娘去给你洗澡搓背,好吗?”
“好啊。”一听洗澡搓背,政儿一改伤心之状,开心不已,放下碗筷就跑出去准备了。
临出门的身子被他扳过,拥入了温暖的怀抱,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为什么告诉孩子我傻了?”
一阵沉默,我方道:“难道要我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当今的皇帝吗?我也不想说你死了。”
“难为你了。”
心底有些懊恼,明明要冷一冷他的,这会儿竟然和他说起心里话来了,忙推开了他,我漠然道:“夫子请自重。”说完出去了。
留下炎綦哭笑不得地站着。
这几天来,府上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我了,尽管我拼命克制着心底的激动与开心,佯装着冷漠,可每当无意间照上镜子时,就能看到我的嘴角是上扬着的。
以前,只会觉着冬天的月光太清冷,有种凄凉的感觉,现在却觉得无限美好,连着凄凉的感觉也变得柔和。
我端着点心出现在厢房,房门微敞着,淡淡的烛光从里面透出来,从里面传出炎綦的声音,他正在给政儿讲一些做人之道。
政儿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会问一下疑惑。
炎綦的讲解极为精彩,连我也不禁听得出神。
这个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只这么站着,我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眼底再也无法融进其他。
“夫人。”白玄在我身边出现,他望着我的目光说不上亲切,甚至还有点儿别扭,“夫人不该这么对主上,主上是真心爱你的,甚至为了你放弃了皇位。”
“你想说我不识好歹,是吗?”白玄对炎綦的忠心,我是深切感受过的。
“是。”
“白玄,你爱过人吗?”
“没有。”
“那你就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你有什么感受?”白玄有些不满。
青逸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白玄,你多事了。我倒觉得主上这几天可享受着夫人的小脾气,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就是这个理。”
享受?小脾气?打是亲骂是爱?
听着青逸这话,我只觉着全身不自在。
仿佛我与炎綦……
“享受?”白玄满目疑惑地看着青逸。
“这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夫妻情趣,你没见主公每天笑眯眯的吗?”
“似乎如此。”
“所以,你就不要再捣乱了。”
“你说我在捣乱?”
青逸点点头,“有一点,你要习惯了,她已经是我们的夫人,我们只是这里的护院。”
“护院?”白玄的眉越皱越深,“我可是堂堂大内高手。”
二人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说到最后,开始研究以后该给自己取个什么样好听的称谓来。
方才白玄还是那般来责怪我,现在竟然……
“娘。”此时,政儿一蹦一跳地走了出来,随手拿过我手中的点心吃了一口,兴奋地道:“夫子讲得好棒哦,比私塾的夫子好多了。”
“是吗?”
政儿极为开心,“是啊,明天夫子还要和我下棋,如果我赢了就要请我吃糖葫芦。”
“那政儿可要加油了,夜深了,你该睡觉了,走吧。”有意不看他,领着政儿就离去,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笑。
他在笑什么?难道真如青逸所说,他是在享受这个乐趣?
我的冷落,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啊。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为什么他能这般的若无其事?
我的感受,他真的那么不重视吗?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懂我吗?
因为心中极为在乎这个问题,连着三天,我连一眼也没有看他。
面由心生,淡漠的神情不必刻意摆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有心事了。
连着一夜,雨没停过。
到天亮了,还是雨落如珠,敲在屋瓦上乒乓响。
“娘。”
正在镜前梳发,政儿推门进来,满脸失落。
“怎么了?”我笑问。
“我又输了,连输了十盘。”稚声中的难过让人不忍。
“娘不是教过你吗?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应该把夫子的棋法记在心底,学为己用,才能想出压制的方法啊。”这三天,政儿每天都与炎綦下棋,但没有一次胜过。
“政儿知道,可夫子每天的棋法都不一样,儿子记了也是白记,娘,你去帮儿子赢一盘回来吧。”
“娘走得也不好。”三岁时,政儿迷上了下棋,非要缠着我学,说以后要和我下棋,不得已,只好去学了。
“可你是大人啊,我是小孩子,大人不都比小孩子懂得多吗?”
我莞尔,这个时候他倒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娘。”拉着我的胳膊撒娇,“儿子不服气,娘——”
“政儿,娘不是夫子的对手。”他可是皇帝,不用问,也知道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未战心已怯了。
“娘,你太没志气了。”儿子双手抱在胸前,不满地望着我。
“政儿乖,该去上学了。”
“不去,私塾中的孩子都喜欢欺负我,我害怕。”
生气地说着害怕?我是哭笑不得。
“政儿,不许无理取闹。”
“我才没有无理取闹,我只是学娘,未战先认输,懦夫的行为。”
一时语塞,我与儿子对望了半晌,无奈地点头,“好,娘这就去。那你可以去上学了吧?”
“好耶。”政儿兴奋地跳了起来。
当我出现在他房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我抬头想敲门,却犹豫着,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叩门。
“进来。”凉薄的声音带着些许散漫。
一进屋,淡淡的香味扑入鼻中,这香味?疑惑,这不是沐浴时的花精香吗?
正想着,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白袍胜雪,轻轻地搭在身上,只用一根腰带随意地系着,仿佛轻轻一扯就会掉落,颈项至胸下白皙如玉的肌肤一览无遗,玉簪松松地绾起发髻,几缕发丝垂下来,发上水珠还未干。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沐浴。
唔,这个样子,我实在移不开视线。
挑眉望着我,他朝我走来。
“你,在沐浴啊。”我干笑,想将目光移开,却怎么也移动不了。
在离我半步处停下,他上身微倾,眯眼望着我,“恩恩,想要我吗?”
惊得我倒抽了口气,不禁结巴,“你,你在胡,胡说什么?”
眼前这人,真是我认识的炎綦吗?
他一脸失望,“不想要我吗?那为什么要这般色眯眯地看着我呢?”
“我没有色眯眯地看着,我是找你下棋的,政儿让我替他翻本。”我一口气说完,真想挖个地洞藏了算了。
“你会下棋?”他颇为不可思议,一副不信的样子。
“不错,而且下得还行。”我挺胸道。
当一副棋盘摆在我面前时,顿时傻眼了。
“一个时辰前,我与政儿就下到了这里。”他指了指棋中央,“既然你下得还行,咱们就不重来了,接着下吧。”
这明明是一盘死棋,叫我怎么下?
“我让你十子。”他微微一笑,拿去了十子。
眼前一亮,他拿去的十子都是他的活子,从这棋局看来,没了这十颗活子,大罗神仙降临也是无力回天的。
“说话算话,不许赖账。”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我小心为上。
“当然。”他很肯定地点头。
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他这一让,我一下子有如神助,一会儿就攻下了他的半边江山,且越战越勇,而他则是前有虎后有崖,落子难行。
“唉!”他一声叹气,抬起脚踩在凳子上,肘顶着膝盖,手指托着下颌想着计策,半晌摇头,“看来,我要输了。”
只要我落下这一子,他铁定输了。
手已伸到了半空,就在要落下时,他深情的一声呼唤,“恩恩?”
我忍不住抬头,这一望,身子僵化,脸瞬间涨红,脑袋充血。
他撩起了白袍,白袍下空无一物,全景展现在我的面前。
他,他,他下面竟然什么也没穿。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棋子无意识地落下,而我的人还是呆愣状态。
直到他将白袍重新盖好,若无其事地道:“该我下了。”
我傻傻地点头。
他笑得春光明媚,“下完,该你了。”
“好。”我愣愣地答应,视线回到棋盘,看到棋局时,瞬间清醒了过来,惊呼,“我的子落错了。”
就因为落错,使他的子竟然一下子吃了我一大片,所有死子都成了活子,而我,最重要的城丢了,边缘都是一些小城,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我怒目瞪着他,好,好卑鄙。
“要不我再让你十子?”他好心情地说。
“不必了。”我咬牙切齿。
“好吧。”他摊摊手,一脸无辜,“看你刚才一副享受的模样,我再牺牲一下色相以平息你的怒火吧。”说完,他又要掀开袍摆。
“不要。”我忙上前阻止他乱动的手,却不想刚碰上他,身子就被他拥住。
“放开我。”我只是微微挣扎,唉,又没骨气了。
“恩恩,对不起。”他真诚地道歉。
突然的转变让我有些不适应,“对不起什么?”
“在我作出退位这个决定时,不该以绝情的方式让你如此伤心。五年的时间,你在孤独和思念中度过,这份煎熬外人无从得知,我却知道。我知道你想与我并肩同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始终会与我共同走下去,而不是将你孤独地留在另一个地方等待。”
原来他知道,他知道我的所想,这一刻,心底所有的难过都消失了。
在心底叹了声,双手情不自禁地拥上了他,没骨气就没骨气吧。
“可一旦将你留在我身边,等待你的将会是无止境的宫斗,你的心很容易软,怎会是她们的对手?我要在几年内把太子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帝王,根本无法分心来照顾你,如果时间倒退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作这样的决定,我要你毫发无伤地在我身边,开开心心地生活。恩恩,原谅我。”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点点头,“只要你知道我心里所想就好。”从没有生气过,只是恼他这般不懂我,我不要独居一隅,被保护起来,看不到他,天天担心着他,又因为他的绝情而伤心着,这样的日子,太难过了。
“我怎会不知道你心里所想,可你太笨了,笨得不知道反击,明明有时硬起了心又软了回去。我怎能将一个笨人留在宫里呢。”
“我知道我很笨。”我朝他笑笑,心里没了隔阂,轻松了许多,可我还是想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他吻上了我,“我喜欢你的笨,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太多了,所以要将几个像我这样优秀的男子送给几个笨的人才算公平啊。”
唉,这个男人,我想,我应该开始重新认识他了。
一年之后。
我与炎綦来到了一处山林。
这片山林底下,是前朝的皇陵,连绵百里的皇陵威严壮观,肃静清冷。
不一会儿,一道绵长的笛声从皇陵中飘出,音声孤独而落寞,时如秋风萧瑟,时如冰水缓流。
可以听出,吹这曲子的主人满腔心事。
炎綦握了我的手,“自那比斗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恩恩,你原谅他了吗?”
六年了。
棠煜,这个名字从没有刻意地去想起,也没在无意间出现,可一直认为,心里是怨着他的。
现在却发现,怨已经没了。
手上的温暖是我幸福的来源。
不敢无愧地说我真的有那么善良,但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正因为幸福所以不再怨。
“我已经不怨了。”
炎綦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短笛,吹出了一曲欢快的曲子,合着皇陵中吹出的笛声,一轻一沉,一乐一愁,一动一静,怪异地融合。
笛声落幕时,炎綦道:“比斗结束后,棠煜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定要让恩恩幸福’。而我也告诉他,如果你原谅了他,就会带着你在这里与他合鸣一曲。”
棠煜……眼眶有些湿。
“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