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厅衙堂。
一中年官员端坐在太师椅上,没有选择舒服的靠着椅背,脊梁习惯性尽量挺直,奈何侧面看过去还是略微有些驼背。
旁边的高脚桌上堆积着如山的卷宗文案,即便官员这几个月来无时无刻都拿着其中一本在翻阅,仍旧只将这些看了三遍。
是,只有三遍而已,官员今天正准备看第四遍。
面前高过头顶的书山里除了记录失心案四十三宗案发现场的详尽笔录外,还有从大周开国至今发生的所有离奇案件的归档文案。实在是没法从案件本身找到突破口,中年官员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可以从这些同样的离奇事件中找到相似的可疑点,或者一些蛛丝马迹也行。
这种办法看着很蠢,吃力不讨好,实际上他已经有些头绪了,似乎只差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便可以触摸到理论上的真相。当然,也只是理论上的罢了,还是没法拿出实际有力的证据出来。
如果有人愿意给到助力,刮地三尺的全城追查就好了,官员此般想到。可惜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考量,不断逼迫自己和同僚快速破案平复民心的同时,又不允许大张旗鼓的搜查取证,甚至还明里暗里的给大理寺使绊子,妨碍下面人查案。不过这些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中年人摇摇头,打掉不该生出的心思,他只管尽力找到真相,抓住凶手就好了,别的事和他这个八品司卿无关。
抽空喝了一口凉茶,缓解暑气,官员左手伸向书山,准备看下一宗文案。
忽的滞住,侧眸看着慌忙跑进堂内的待客小吏,暗自责怪其养气功夫不到家,不堪大用,面上随口道:“怎么了这是,这般急匆匆的,起了疯癔了?”得,又是一嘴里带刺儿的主。
“回,回大人,”小吏喘了口气,慌张的神色渐渐平息下来,“来贵客了。”
“贵客?有多贵?”放下刚刚拿起的文案,官员眉头皱起,追问小吏。
“我……我说不出来啊,大人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小吏脸庞瘪住,抬头纹深如沟壑,看着跟快要哭了似的,他还只是个三十岁的孩子啊,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他?
……
大理寺侧堂,招待处。
陈歆拿着一盘百香果,静静地边吃边听身旁的威人儿给自己讲等会儿要见的人。
“这大理寺司卿姓崔名青,字元亮,淮南人,承平二十九年的进士,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人,这些年破了不少大案,敢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估计野望和气魄也不小,歆儿你别太敷衍了,多少给他点面子。”武景蕴好言提醒道,免得等下可人又选择性失明。
“明白啦,我又不是目中无人的货色,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嘛。”陈歆二指夹起圆果,移至眼前,掰开吮吸,小嘴嘟嘟,水眸上挑。
“我们想参这趟浑水,也是要名正言顺才行,去父皇那儿求旨过于正式招摇了,而且他老人家正在养病,需要清净,所以应司卿邀约助力破案的理由便成了首选,也属于上上策。”
“这样吗,”陈歆迟疑一下,沉思道,“那我们和他见面的时间越短越好,必须快速达成协议,而且不能深交。”
“这话怎讲?”没想到可人是这么个反馈,武景蕴有些疑惑。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真的有人想借机将我们的军,那他们很有可能也知道我们会选择这样入场,若是他们买通了那名司卿,又或者是用什么事情要挟,让他先口头答应请我们来帮忙,转背立马上书朝堂说是我们秦王府想要逾矩接手这破事儿,变客为主的来找他帮忙,那不就炸穿了吗?”陈歆分析的头头是道,迫害妄想症已然到了晚期,“到时候真就骑虎难下,背书背成了挨罚的了。”
“这我倒是真的没想过,”武景蕴倒吸一口凉气,转之神情凝结,“可我听闻这崔司卿向来公事公办,从不站队朝野,不像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人。”
“唉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还是太嫩了。”陈歆不免得为自家的傻小伙感到悲哀,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人儿呢?
正当二人心思各异之际,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武景蕴起身寻声望去。
一位身着青衣官服,身形雄壮的中年男人随之大步流星跨入厅门,转瞬合袖弯腰道:“秦王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告罪了。”
语气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官话说的跟匪话别无两样。
“不必拘谨多礼,随和就好,先生赶快收礼。”武景蕴见对方一来就施了这么大礼,相当惊异,连忙托住眼前下摆的手,虚力往上扶。
“秦王殿下功成高就声名远扬,受得起下官这一礼的,莫要谦辞才好。”崔司卿脸色一本正经,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在拍马屁。
连带着武景蕴也被唬的有些奇怪,难不成真跟歆儿说的那样,是在给我下套?
“殿下,这位是……”崔青倏尔看向陈歆,语气很是犹豫。
“哦,你好,我叫陈歆,是从兔子国远道而来作国事访问的,现在暂住在秦王府上,”时隔许久,陈歆又用起了那套说辞,仍旧熟能生巧语句流畅,“那个,你要吃果子吗,很好吃的哦。”
显然在陈歆看来,把自己要吃的东西分给别人,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崔青脸色一时跟便秘了似的,相当郁结难看,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递来的盘中果子自然不是大理寺用来招待人的,而是陈歆从王府带过来的。毕竟在大理寺这种地方,‘给我好好招待一下她’可不是句好话。
见这场面武景蕴失颜一笑,顿时打消了自己的疑虑,拉回陈歆递出盘子的小手,温言劝慰:“崔司卿莫要嗔怪,歆儿跟你开玩笑呢。”
崔青陪着苦笑起来,看着比哭还难看,笑着笑着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索性直接问起自己猜测到的某种可能:“敢问殿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武景蕴眉头一挑,料定对方也应是被难住了,又恰逢自己到来,给指了一条明路,这才显得有些病急乱投医的。
“只听闻崔司卿仪表堂堂,我就慕名来看看,没别的意思。”到底还是老姜一块,武景蕴趣打得不温不火,态度若即若离,没有上来就自爆缘由,不给对方产生更多想法的机会。
“这样啊,刚好下官有一事要求殿下,只要殿下答应帮忙,下官的胴体随便看。”崔青大手一挥,作势就要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搏得先机。
武景蕴陈歆嘴角一阵抽搐,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会撒泼打滚耍无赖啊。